第十八話 三三、星、天元

深夜凌晨，連白星從昏迷中醒來，才知道自己進了醫院，只見兩位哥哥在病房裡陪伴自己。

連二兄弟一見連白星醒來，立即急步上前，兩人你一句「妹妹你感覺怎樣」我一句「別操勞」。

連白星苦笑一聲，不作回應，她對兩位哥哥大失所望，自己如此賣力鑽研棋藝，但兩位哥哥卻自暴自棄，甘心向溫遠宏認輸。

這時連承業抓住連白星的巧手，連白星抬頭一看，只見連承業眼泛淚光，對她溫言說:「妹妹，你別擔心，你為了棋會的比賽，下棋下得手指甲都被棋子磨平，我做哥哥的怎麼能不爭氣呢？」

連白星聽得這話大喜，連忙急道:「你肯回來棋會？」

連承業點點頭，慈祥地笑，這時連家棋微微一笑:「白星，你看看大哥帶了誰過來看你？」

連白星不禁好奇，都已經大半夜了，還有誰呢？

這時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連氏三兄妹的視線立轉投在門的那邊，那個來客竟然是肺癆鬼。

連白星登時欣喜若狂，差一點就跳下床來，可惜身體沒有半點力，只能開心得叫起來:「肺癆鬼！」

其實自從今天連白星昏倒後，連二兄弟見到妹妹這般賣力下棋，自己卻無動於衷，實在不是做哥哥的好榜樣，特別是連承業，他經過一番深思反省，自己的弱點就是愛臉子，目中無人，不肯接受別人意見，大失民心，棋會才會落得如此田地，所以他在連白星昏迷期間，放下尊嚴，終於把肺癆鬼勸回來了。

肺癆鬼笑吟吟地走過來，說:「連大小姐，別操勞。」這時他臉瞧連承業一眼，又將視線重投連白星身上:「我承認離開華坊棋會，是我的一時衝動，但是能夠見到連大少爺，終於肯放下身段，學懂謙卑，我真的非常感動。」

連承業忽然轉身向著肺癆鬼，作一個鞠躬:「老前輩，我以前目中無人，又愛臉子，我真的很後悔，以前有得罪的地方，請你原諒我。」

肺癆鬼見連承業如脫胎換骨一樣，變得溫文有禮，剎那間感動萬分，為免他長久鞠躬行此大禮，立即扶起他:「其實這一段時間，看到你肯親自教導棋士下棋，已經比以前有大大的進步，只是對……唉，反正今天你終於脫胎換骨啦。」肺癆鬼本來想提起徐梓揚，但又不想大殺風景，一時語窒，所以就隨便說了一句脫胎換骨就蒙混過去。

正當大家有說有笑，氣氛高漲之時，突然一男一女又走入病房，是溫遠宏和林惠蘭。

這時連氏三兄妹，一同用著不善的眼神望著他們。

只見溫遠宏拿著一束鮮花，遞給連白星手上，說:「你還好嗎？」

連白星雖然知道溫遠宏為人陰險，但見他竟然半夜過來探病，心裡不禁有一絲感激，所以低聲地向他道謝。

連承業說:「溫先生，肺癆鬼明天正式回來棋會，所以你應該要理行你的承諾。」

溫遠宏笑說:「恭喜，肺癆鬼回來我非常樂意，不過我只是說過會考慮讓連大少爺回來，並沒有說過一定。」

連氏三兄妹一怔，沒料過他竟然如此厚顏無恥，竟然利用字眼耍無賴。

連家棋挺身而出，大罵:「你竟然說話不算數。」

溫遠宏揶揄:「剛才我已經說完，所以我不想重複我說過的話。」他又說:「至於你們兩兄弟能否往回棋會，就要看你們的三妹了。」

溫遠宏說完這話，肺癆鬼與連氏三兄妹，四人互瞧一眼，都不明白他說的話，這時溫遠宏說:「今次我過來，我是有話要跟連大小姐說。」

連白星一怔，下一秒溫遠宏已經把臉向伸過來極近，連白星臉一紅，眼前這個冰冷的俊男，竟然如此突然做出這行為，差點就以為溫遠宏要過來吻她，豈料，溫遠宏就在連白星耳邊，用極小的聲音說話。

肺癆鬼與連二兄弟都無法聽到，三人只見溫遠宏在連白星耳邊竊竊私語，然後連白星的臉色巨變，似乎溫遠宏說了一些驚為天人的說話。

然後溫遠宏便領著林惠蘭離開了。

隔天，徐梓揚到了平日那家小棋會裡找小飛象和小金魚，果然一踏入小棋會便立即見到兩位老人家。

兩老一見徐梓揚，立即高高興興地湧過來，你拉我扯的爭著要教導這少年下棋，又一邊用著小孩子的脾氣，怪責徐梓揚連續幾天不來找他們，說他忘記了兩位老人家。

徐梓揚連忙解釋說「華坊棋會」出了大事，所以無暇過來。

這時徐梓揚坐下來，幫小飛象與小金魚付了下棋的錢，三人一起下棋，小飛象教導徐梓揚如何破解小金魚的打吃時，雖然覺得他的拆解方式很妙，但是比他們兩老還要高明的溫遠宏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小金魚見徐梓揚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當下便問:「小哥哥，你怎麼啦？好像有心事似的。」

徐梓揚見小金魚看穿自己心事，只道自己不能控制自己心情，不懂裝作開心，害得別人代自己操心，雖然想說，但又怕說出來不開心，於是又連聲說不，豈料小飛象又說:「你真不夠朋友了，有事應該說出來，讓大家分擔一下。」

徐梓揚見兩老對自己非常關心，不說出來難免讓他們說不夠朋友，於是難言地道:「其實有一個人下的棋，跟你們很像……應該是說，他能自己換變成你們下的棋……」

兩老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徐梓揚在說什麼，於是徐梓揚立即說:「唉，我還是直接擺棋給你們看吧。」他還未說完就已經開始在棋盤上著手，他按照昨天與溫遠宏對局的記憶，一手接一手毫無錯漏地重新擺出來。

兩老再次驚訝徐梓揚的記憶力，豈料兩老看了棋盤一眼，立即驚訝錯愣，小飛象急道:「誰是黑棋？誰是黑棋？」

小金魚看得嘴巴大張，幾顆牙齒盡露出來，只見她很是佩服又是驚呼意外:「這人是何方神聖？」

徐梓揚見兩老對黑子如此誇獎，再次肯定溫遠宏的實力深不可測，他說:「黑棋便是華坊棋會會長……溫遠宏。」

小飛象說:「原來是那位突然登上棋會會長寶座的年輕人，雖然這一盤明顯是指導棋……但是這黑子看似是中途改變了棋風，但是他的定石也太高深了吧。」

小金魚這下才將驚訝的情緒慢慢平伏，點點頭地說:「這人棋力起碼比我們高幾倍，香港何時出了這麼一個高人。」

徐梓揚本來想說溫遠宏的棋比他們還要高，兩老已經看出來了，雖然沒有嫌棄兩老的意思，但是他卻對這種古怪的棋法感到著迷，卻又有點迷惘，為什麼自己的棋法卻跟現在的主流不一樣？

小飛象看到溫遠宏從五十手後的改變，他顫聲地說:「是吳清源……棋聖吳清源的棋。」

徐梓揚一聽，好奇地問:「吳清源？他是誰？」

「唉，這已經是個很久的事了，這個吳清源是日本的棋聖，不過他是中國人，他前幾年才死去，剛剛好一百歲，他在我們年輕的時候，曾經創出"三三星天元"的開局，力戰日本的棋王本因坊秀哉，當時他下的可是棋士的禁忌，沒人好像他這樣下棋的，是影響棋壇的高手兼名人。」小飛象一邊說一邊連續擺出三手，第一手「三之三」，第二手下在「星」位，第三手下在棋盤中心點「天元」的怪招。

小飛象又指著棋盤要徐梓揚看著:「這三手看來是奇奇怪怪，但是那個年代，黑子先走而且不用讓子五目半的情況下，白子很是吃虧，所以吳清源就創出"三三星天元"，快速展開局勢，當時與他對局的本因坊秀哉，見他數下怪招，秀哉可是傷透了腦筋，雖然每人有十三個小時思考，但是秀哉有一個特權，就是可以隨時叫停。」

徐梓揚聽得很是入神，也很想知道自己所學的棋風始創人，是如何出神入化，立即催促小飛象繼續說。

小飛象見徐梓揚很有興趣，當下笑吟吟地續道:「後來秀哉一到想不出應付的時候，他就立即叫停，因為秀哉當年可算是棋壇第一人，他心裡面想保住名次，所以很不願輸，把叫停的權力用盡，他祕密連日連夜召集棋會裡面的高手與弟子，私下商討如何應付吳清源的怪招。」

徐梓揚疑惑地問:「可以在比賽期間問其他人意見嗎？」

小金魚插話:「潛規則來講，當然不可以，好比你考試期間，你也不能遇到不會的題目時，回家想想或者問朋友，再回來作答，但是人家有那個特權，大家都認為身負本因坊威名的人，都只道他會尊重自己的身份，所以大家都不關心他到底會不會私下叫人替他出謀獻策。」

小飛象點了點頭說:「所以這個棋局足足用了四個月時間來下，終於在一百六十手時又叫停，秀哉某弟子提議了一個妙著，秀哉聽取他的說話，回到比賽地點時下了那一手，結果勉強勝出，雖然秀哉勝得很沒臉子，但本因坊的尊嚴卻總算保住了，後來十多年後，才有人揭露當時那一手妙著不是秀哉想出來。」

徐梓揚又驚又羨，聽了吳清源的事跡後，不禁佩服這個前輩，竟然殺得當時的棋王如此狼狽，又不甘被主流所困，能夠自創一種全新的棋風，使到當時守舊的棋士都大吃一驚。

終於明白自己的棋為何跟其他人不一樣，原來是古棋，只覺這位叫吳清源的前輩，能夠把自己的棋，給於天下人這麼大的影響，令到當時的棋士都學習他的下法，實在是位棋藝別出心裁的真正棋聖。

小飛象又看看剛才被徐梓揚擺過的棋盤，正是溫遠宏與徐梓揚的那一局，只是苦苦搖頭:「唉，小哥哥你執的白子，看得出你進步神速，但是執黑的人，既然是你棋會會長，又比我們兩個老骨頭還要厲害百倍，你就乾脆跟他學吧。」

徐梓揚一聽不禁後悔擺出這一局棋，立即拉著小飛象和小金魚的衣袖，急說:「我不要跟他學，這個人是個奸人，我比較喜歡你們兩個。」

但是在徐梓揚心中，溫遠宏竟然可以把吳清源的棋風，下得連小飛象與小金魚都以為吳清源再世，不禁心中暗暗說:「溫遠宏，你……究竟是誰？」

這時徐梓揚心中燃起一團火，雖然他不愛爭強好勝，但突然有種想以溫遠宏為目標，要超越溫遠宏的想法。

小飛象與小金魚見徐梓揚出於真誠，不禁大為感動，兩老眼眶濕潤地說:「好……」

小飛象說:「小哥哥有良心，但是為什麼你不跟他學習呢？他始終也是你的會長。」

徐梓揚對溫遠宏種種惡行雖然一萬個不順眼，但是這終歸都是人家的事，自己也沒必要到處宣揚，只是說他為人不好便輕輕帶過，沒有多說他逐連二兄弟出棋會的事。

兩老見徐梓揚不肯多說，也不多問，只道這少年人品端正，心地善良，他覺得是壞的人就一定不是好傢伙，這時徐梓揚又說:「你們兩個教我下棋，對我有恩，我可以在外面說你們是我師傅嗎？」

小飛象說:「你就說是小飛象跟小金魚不就好了嗎？」

徐梓揚一聽，只是有口難言，臉孔不自覺的變得不好看，苦瓜臉一樣地說:「但……我被人懷疑偷了連老先生的圍棋心得……再加上這段時間我棋力大進，是因為你們指導我的，真教我啞子吃黃蓮。」雖然說是圍棋心得，但怕說出去會出現流言蜚語，對「華坊棋會」似乎會有不好的影響，所以便把圍棋心得附帶連正初遺囑副本的事省略掉。

小金魚說:「對了……香港棋王連正初剛死了，他可是香港第一高手，太可惜了，那為什麼會有這種懷疑呢？」

徐梓揚這時便把連正初意外那一天，曾經來過他的家下棋，後來連正初把圍棋心得交在他手中，又無故遺失去了，又如何被人誤會他私吞那本圍棋心得的事情，都說出來了。

兩家聽完，只感徐梓揚可憐無奈，被人誤會只能啞子吃黃蓮。

小飛象說:「小哥哥雖然你很可憐，但是我們的身份真不能公開……其實我們是受人所託，專程來教你下棋的。」

徐梓揚大驚，急問:「什麼？我們的認識不是巧合？」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