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上的蝸殼 - #39 最後的蜂鳴 (2)

　　我想退出校慶暖場表演。禮拜六的那天晚上，我用LINE告訴荷歌這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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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竟我對華音說了那番話，再次面對她也會尷尬，這是第一個理由。而第二個理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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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忽然靈活地從長椅上站起，像是要甩開剛才的陰影。她站在我面前，陽光從我的後方盡情穿過頭髮和耳朵跑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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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期待蝸殼創作的『新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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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的表情堆滿了這些金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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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告知她的第二個理由——我的腦中有新歌的旋律。因此，接下來我得花時間製作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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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我這麼說，荷歌一面覺得高興，一面又為不能與我合作感到難過。但當我說希望在新歌裡加入蜂火的貝斯，請協助我。她當下就興高彩烈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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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所有事情已圓滿落幕——才怪。我突然想起還有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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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回來……華音知道嗎？我、我退出表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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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是想問華音對我的看法，和妳們團體對我的態度怎麼突然轉變。但不知為何，我無法直接向她開口，只能用這種旁敲側擊的方式。或許是我害怕得知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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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支支吾吾地把話吐出來後，荷歌立刻掛上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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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跟小音說了後，她一邊說『爽啦！』，還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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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對著一旁連續揮出刺拳。這打進我心裡的動作，標準得讓我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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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她變得更很討厭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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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也不是啦……」荷歌清了清喉嚨後，挺起胸膛。一副自信滿滿地說：「小音私底下可是有向大家解釋那篇貼文是誤會喔！請同學們不要討厭春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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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誒——為、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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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真的給我遇上「happy ending」嗎？我向荷歌投去希望的目光，她卻尷尬地閃避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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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蝸殼』這兩個字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先放過春響——小音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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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荷歌說的話變得含糊不清。看到那副模樣，我立刻換上清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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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這整件事都是荷歌的問題，華音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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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突然就要背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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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對我的求生反應感到傻眼。沒辦法啊，那種表面純白，實際卻是黑色的女孩很可怕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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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我揉著太陽穴，思考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避開華音時，荷歌忽然向我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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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小音沒有明說，但她應該也能接受春響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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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還在試著安慰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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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真的啦！」荷歌焦急地踩著小碎步，「小音要我在校慶的表演上全力以赴！她說會盡量跟上蜂火！她甚至打算推掉一些模特和演員的工作，把時間都用來練習唱歌和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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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太勉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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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上蜂火。光看字面上的意思，我就像代替華音般面有難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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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小音是個很不服輸的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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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微微皺眉，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像個看穿妹妹性子的姐姐，帶著一點寵溺的無奈。或許對荷歌來說，正在被追趕無疑是令人期待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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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真的都結束了吧？望著荷歌此刻有些滿足的神情，我不禁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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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朝地面吐出一口氣。體內只留下不確定和剛才就有的不明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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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氣已被偷偷渲染成橘紅色。一隻瓢蟲在我的腳邊停留片刻，接著擺弄翅膀朝天空飛去。我的目光跟隨牠漫無目的地飛行，然後在這氛圍迷失、融合——直到荷歌對我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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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自己起來。即使心中這麼想，我還是握住眼前那份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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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身後，我輕輕放開她纖細的手。在掌心的餘溫退去前，花煙草的香氣率先拂過鼻間。等我回過神來，荷歌已將額頭輕靠在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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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愣了一會。我想出聲呼喚她，卻沒辦法。因為眼前的荷歌忽然變得單薄，彷彿稍有一個動靜，她就會為了融入這世界碎裂得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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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是個卑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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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的手輕輕揪住我的衣襟，指甲上的水藍色顫抖著。就算看不見她的表情，我還是能從她的細語和動作讀出一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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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心裡反覆揮著語言的鐵鎬，試著找到安慰她的金言，卻只挖出一些膚淺又虛偽的石頭。無力感迫使我選擇沉默，只能靜靜聽她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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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找你加入，或許只是希望有人能看著掙扎的自己。就算沒有辦法也沒關係。讓我用這種彆扭和幼稚的方式撒撒嬌……這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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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不斷下沉。在她微弱的喃喃自語裡，我跟著感到窒息。但是，為了不讓她的話語變成空虛的泡沫，我把手小心地放在她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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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樣吧。沒關係……我在心中告訴她，也像是在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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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輕撫她的背，看著離我最近的盆栽。脆弱的絲線在花盆底部與地板間隙中，交互結成一幅織面。那偶然被撒野的痕跡，正微弱地受風擺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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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春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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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那薄弱卻帶著一絲堅定的聲音呼喚我，我緩緩放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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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吸了一下鼻子，放開我退了一步。她抬起頭，用指尖拭去僅存的淚珠後，露出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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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確實拯救了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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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才那份說不清的情緒在深處慢慢結痂。我被這感受弄得語塞，只能小聲地說句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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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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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歌拍了下手，發出的清脆聲響切換了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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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是想當平時受人信賴的自己。我很高興能讓大家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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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本來就是妳的目標啊？受人信賴的「荷歌」、音樂上追求登峰造極的「蜂火」，這兩者已沒有任何衝突。我不解她為何會突然這麼說，於是拋去疑問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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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秒還挺起胸膛的荷歌忽然變得扭捏，不停讓手指慌亂地交疊，視線在我和地面之間來回遊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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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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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原本被夕陽染紅的臉頰，此刻又疊上一層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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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只是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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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用水潤的眼神凝視我，粉嫩的唇緩緩將話擠出。

　　「我能向春響……撒嬌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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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妳的撒嬌是指交流貝斯……那真的只能偶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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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彆扭地回答後，移開了目光。都是因為空氣迅速變得曖昧，害我也感到莫名羞澀。耳邊傳來荷歌輕輕抽氣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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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溫的空氣承載著可愛的笑聲，飄向近似雞蛋糕的雲朵。我仰頭對著天空笑了一下，再次看向眼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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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依舊穿過我的背影，落在荷歌身上；她則以堆滿和煦的笑容回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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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悄悄記下眼前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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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我過去未曾意識、如今在崩潰邊緣緊握，並希望在未來也能持續的景色。即使它終有一天會消失，我也會將這其風乾、保存、收藏。偶爾想起時，就輕輕取出，吹去覆蓋其上的灰塵。而在不得不忘卻的那天，我會一邊聆聽最後的蜂鳴，替它取上一個可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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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本文無關。作者的話：R.I.P. Ozzy Osbour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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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最後的蜂鳴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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