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听到这,丽娅起初不以为意,但当她回想起卡芙远去的背影时,脑袋里像是被电流穿过一样,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错愕地看着那脚印——没错,一定是她留下的。
“嘿!你怎么了?”埃里逊在丽娅眼前挥了挥手,丽娅半天才反应过来。“啊?……啊,我没事,没事——我们继续赶路吧!”
“顾不得有谁来过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走吧。”埃里逊转过身,朝着出口继续走去。
一行人走了许久,爬上年久失修的旧扶梯,经过恶鼠丛生的下水道,穿过臭气熏天的平民窟,终于在一个转角处,透过一缕耀眼的光亮——终于来到出口了,新鲜的空气近在咫尺。随着“吱呀”一声,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的一刻,看着脚边破碎的灰色石滩与河道,望着远处茫茫的白色森林与山丘,无论是埃里逊还是丽娅,都感到了久违的自由。
“可算是逃出来了,”丽娅面朝太阳,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露出个艰涩的苦笑,“不过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个难忘的婚礼,你说是吧?”埃里逊沉默不语,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行人跟着埃里逊徒步南行,寄希望于迎上援军从而脱险。走了没多远,便闻远方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一点点地逼近。“是有人来救我们了吗?”丽娅满怀期待地问道。
“不,他们是来追杀我们的。”埃里逊握紧剑柄,警惕地盯着那伙人马。侍卫们不敢大意,拔出剑挡在埃里逊身前。骑兵们很快追了上来,个个缠红头巾,身着白衣,腰悬弯刀,骑棕红骏马,将埃里逊一行人团团围住。“看样子像是烈岩省的人。”见埃里逊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那帮烈岩人挂着丑陋的面庞放肆地大笑,露出嘴里的大黄牙,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当时要不是那个女人,也许我真的就交代在那儿了。”丽娅后来这么告诉我。正当那伙人准备动手时,一发利箭从身后袭来,惨叫之后,一个烈岩人应声倒地。众人回头望去,一个身披斗篷,手挽长弓,胯骑白马的金发女人凛然冲了出来,利索地从腰间的箭袋上取出箭矢,在奔驰的骏马上抬手就是一箭,又射倒了一个敌人。“你们快走,他们人不多,我去引开他们!”
“凯尔?!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埃里逊又惊又喜,“那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我知道一条脱身的小路。你们只管向南走!”凯尔丢下话,便不顾埃里逊的呼唤,独自骑马奔向森林,引开敌人去了。侍卫们冲上前与剩下的敌人厮杀成一团,埃里逊也在侍卫的掩护下抢过一匹马,拉着丽娅一同上了马,向南方的军队驻地狂奔而去。
将追兵远远甩开后,埃里逊才稍稍拉紧缰绳,放缓了步伐,开始和自己身后这位曾经素昧平生的大小姐攀谈起来。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位看上去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竟对自己的冒险故事颇感兴趣,小脑袋紧贴在他后背上津津有味地听着。
“以后有机会的话,你能带我好好见识那些东西吗?”丽娅歪着脑袋问。
“我想……你不会想看的,”埃里逊的语气中有些许沉重,“今天的所见所闻,我想——谁都不会忘记吧。”这话像是当头一棒,将丽娅从美好的幻想中猛击出来。在飘过眼前的鲜血、流矢与混乱中,卡芙的身影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在她决绝而去的背影后,又留下了什么呢?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没有回应。
丽娅回想起初遇卡芙的那天,她目睹了满目疮痍的村镇,在泥泞的雪地上见到了饱受摧残的卡芙无助地坐在路边啜泣……这些闹剧该结束了,不然不仅不会有真正的赢家,只会有更多人蒙难。“为什么不能停止战争呢?”丽娅本以为发出了灵魂拷问,但埃里逊的一番话让她更加迷茫:
“我们这些流风人,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将战斗作为我们的生存之道。我们的脚下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它种不出黄金,长不出白银,一切财富只能靠我们手中的刀剑获取,而这往往要付出血的代价。如果我们不发动进攻,那么就将成为待宰的羔羊——我们别无选择。”
丽娅沉默了,此后的旅途中,她几乎没再说过什么。
数小时的跋涉后,地平线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座森严的军营。看清上面的旗帜后,埃里逊叫醒昏昏欲睡的丽娅,欢呼着策马奔去。“丽娅,醒一醒,我们到了,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嗯?”丽娅睁开朦胧的睡眼。尽管自己困意十足,但在颠簸的马背上自己却难以安稳入睡,只能保持着似睡非睡的状态。现在到了营地,终于能好好歇息一番了。埃里逊亮明身份后,让人安顿好丽娅,与军营的指挥官筹划下一步的行动。
此时,回到帝都的莫莱已经由急报得知了暴风港的变乱,不免大喜过望。“终于等到她动手了,看来东西已经得手,自己也得加快脚步了。”莫莱望向窗外,目光落在帝都监狱的高塔上,——一切的秘密,都将在那儿解开。但首先,自己必须想方设法拿到钥匙。这些日子皇帝的身体愈发不适,按照莫莱的推测,也许是大限将近,独木难支了。而一旦王子继位,那么自己不仅再也进不了高塔,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证。
莫莱转过身,看着书架上一本本的书籍与笔记,不禁回想起自己为了探求高塔内封印的秘密而刻苦钻研的日日夜夜。根据记载,高塔内封印的是一把上千年历史的权杖,名为“辉耀之杖”,据说其蕴含着强大的魔力,但几乎从未有人见过这股力量。一旦自己得到这根权杖,那么别说是号令一个骑士团,就算是在这片土地上建立一个新国度,也不会有谁胆敢非议。目前,打开高塔需要一把特殊的钥匙——正是自己苦苦追寻的那枚红蛇戒指,已经成功地被卡芙取到,正在带来的路上。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不出岔子,那么自己的计划就能顺利进行,到时候自己就能与过去的苦难一刀两断,再没人能够阻挡自己的步伐。
病榻上,皇帝吃力地支起身子,读着前线的报告。“好,好啊……咳咳,真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得见全大陆再度一统……咳咳……”王子连忙坐上前,拍了拍皇帝的背,宽慰道:“父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您的身体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不争气的泪水随之流了出来。
皇帝淡然一笑,拂去了王子脸上的泪水。“你们用不着瞒我,我知道自己的病有几何。”说着屏退侍从,他想和王子单独聊聊。皇帝把王子搂在怀里,一改往日的色厉内荏,换上了几乎从未见过的细声和语:
“孩子,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也该对你说了。我知道,一直以来,自己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整个国家四分五裂,动荡飘摇。而我穷兵黩武,不仅没有平定战乱,光复先祖的荣耀,还丢失了许多的土地,使得整个帝国动荡不安。”
“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有的是雄心和才干。作为我唯一的儿子,你完全能超越你的父王,成为一代伟大的君王,咳咳……”
王子热泪盈眶,紧紧握着皇帝苍老褶皱的手:“不,不行,父王,您不能这样说,整个帝国还依靠您呢!……”皇帝摇了摇头:“我一辈子呕心沥血,自认为已经做的够多了,可……可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人要反对我?……咳咳……”
窗外的风呼啸着刮过,毫不留情地摧残着遇到的所有生命。树上的几片枯叶被它斩下,随着寒风飘扬,回归泥土与根源。“时候不早了,我能听到诸王在呼唤我……我要去了,在殿堂里聆听他们的教诲,咳咳……·”
皇帝深深凝视着王子,眼神中温存着一丝微弱的光——那是一个将死之人对人生的嗟叹、对世界的不舍、更是对后辈的期望。终于,他缓缓合上了双眼,垂下了搂住王子的手。
无言,唯有点点雨声作伴。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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