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躺在一片不知何处的沙滩上了。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环顾四周，不大的海湾上零零星星地散布船体的残骸，想必来自于我搭乘的那艘商船。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身旁，还好，自己的挎包还在，里面的书也只是受了潮，并无缺损。
我随意翻了翻几页，竟发现后面的书页竟都是空白。即使在这样的关头，上帝也不忘给我开个玩笑吗？但唯独一件事情是幸运的——我还活着。
我掸去身上的沙土，艰难地站起身，忍着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茫然地向前走去——不远的地方有座小码头，或许能够帮助我。浑身的痛楚使我麻木，而挥之不去的眩晕与反胃却消耗着我的耐力与意志。
我跌跌撞撞走到了码头，朝着一座大木屋走去，叩响了大门。终于，在高烧的侵蚀下，黑暗笼罩了我的双眼，夺走了我最后的意识……
第三部分：争流
第三十三章
“我们的总督——埃里逊大人对您取得的硕果献上最诚挚的祝贺，执政官大人，”来自流风省的使者与欧德等人围坐在会议桌前，“此次前来，他委托我对您与追随你争取自由的人民致以崇高的敬意。”
“恐怕不只是那么简单吧，”欧德皮笑肉不笑地绷着脸，“说吧，你们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
使者闻言故作惊讶：“怎么，您的记性已经衰退到这般地步了吗？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不仅对您，还是对我们，似乎都切身难忘吧。当时呢，您正与对手进行激烈的拉锯战，战争消耗十分迅速。在这样艰难的处境下，我们的总督大人应您的要求伸出援手，资援您三十万金币，十船粮食与十船武器，使您度过了难关，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可如今您坐在奔流城的主座上，掌控整个凛霜省，却翻脸不认账，在众目睽睽之下白白丢失您的信用，这难道是您想看到的吗？”
欧德闭上眼，沉默不言。一旁的梅多斯知道该自己出头了，便答道：“你应该知道，凛霜刚刚经历战乱，甚至盘踞在南部的库拉尔特还没有彻底平定，一切都百废待兴。在这样窘迫的关头，贵总督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实在令我们左右为难。”
这样的回答似乎正中下怀。使者不慌不忙地摆出一份文件，“啪”的一声拍到桌上。“没看错的话，这份文件似乎是您签署的，梅多斯先生。您作为欧德先生的首席顾问与全权代表，在当时的谈判中明确强调‘愿用一切可能的形式实现长久的合作’，总不会不承认吧？”
欧德的目光转向梅多斯：“是这样吗？”
梅多斯倒是一点儿没否认：“不错，但具体是怎么样的‘形式’，我想还有待商榷吧。”
使者笑了笑：“执政官先生，听说您的侄女丽娅小姐凭借一己之力，从天门城平安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呀！”欧德顿时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别想打她的主意，否则我跟你们没完！”
“不会不会，我们怎么会怀有恶意呢？”使者说，“根据元老院的意见，如果您能将丽娅小姐嫁给埃里逊总督，那么这笔债务可以一笔勾销……”话音未落，欧德便怒不可遏地拍桌子站起身，指着使者的鼻子骂道：“你们这帮混账，简直是乘人之危，趁火打劫！给我滚出去！”说罢便独自走出会议室，“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只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林恩知道这件事后，便求见欧德。“在某种意义上说，这其实是件好事。”
“什么好事？！”欧德还在恼火，“梅多斯这家伙，背着我擅自订立条约，现在倒好，人直接上门要债来了，让我拿什么来抵债？他们的使者现在赖在奔流城这儿不走，我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梅多斯当时也是为了争取援助，你知道的，他做事一向独断专行，”林恩先为梅多斯开脱，接着阐述自己的观点，“抛开眼前的事情不谈，丽娅也已经成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再说埃里逊，再怎么样也算是年青有为，未来可期。他作为流风省总督，完全配得上丽娅。我觉得这样的婚事，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是两全其美的事情。不仅能为丽娅找个好丈夫，还能为我们争取一个强大的盟友。”
欧德叹了口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道？但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而且……”欧德停顿了一会儿。“我舍不得丽娅。她刚刚经历这样的事情，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一定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我不想再让她卷入政治，成为谈判桌上的筹码。”
“即使只是为了她，能让她受尽尊崇，享尽富贵，又有什么错呢？”林恩说，“他们的使者说，一旦丽娅嫁过去，那么他们将在结婚庆典上献上一枚非凡的红宝石戒指作为结婚戒指，据说是埃里逊从帝都逃回去的途中偶然得到的宝物……”
“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欧德扶着脑袋，额头上的汗珠不停地向下冒，“时候不早了，你也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林恩默默走出房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有一个在灯光下佝偻的背影缓缓远去。
这天，丽娅同往常一样到花园里散心，只不过她身边的女仆换了个新面孔——卡芙已经成为了她的新佣人，形影不离地陪着丽娅。当丽娅走到庭院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您怎么来啦，叔叔？”丽娅笑道，“这个时间您不应该在忙公务吗？”说着走上前去，坐在欧德身旁。
“是，是，我今天的事务都处理完了，正好，来这儿陪陪你。”欧德的脸上略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他的笑容掩盖过去。两人相邻而坐，欧德咽了口唾沫，首先发话；
“丽娅啊，你今天多大来着，叔叔我有点健忘了。”
“我才十九呢，”丽娅说，“叔叔你的记性也太差了！”
欧德点了点头：“是啊，我已经四十多岁了，年纪实在大了。你也一样呀，也都二十岁了，已然是个大姑娘了。”丽娅刚想反驳，却听欧德说：“咦，小丽娅，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未来的生活有什么规划吗？”
丽娅歪着头，托着腮，思考了半天才说：“唔，说实话我还没想好。不过要我说的话，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就是最好的！你说是吧，卡芙？”卡芙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听到丽娅的呼唤才猛地回过神来。“嗯是的！我觉得小姐说得对。”
“那什么样的生活才算是‘想要的生活’呢？”欧德继续发问。
“嗯，怎么说呢？”丽娅倒也不避讳，想了想，说：“按照小说里的情节，能够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他能够与我探讨文学，带我骑马打猎；陪我漫步旷野，随我拥抱微风。在拥抱自然的生息中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这样说来，你有合适的人选喽？”欧德轻抚着丽娅丝绸般顺滑的，散发着缕缕芳香的褐色长发，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丽娅。丽娅有些脸红，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与你商量件事……”欧德的心里忐忑不安，他完全无法预料丽娅会是什么反应，“流风省的总督，埃里逊，你听说过吗？”此话一出，丽娅心里一紧，她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嗯，我听说过这个人，怎么了？”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算是挺优秀的吧。”
说到这，欧德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那，你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欧德不敢继续看丽娅的眼睛，默默地挪开目光。听到这儿的丽娅颇为惊愕，瞪大了眼睛：“您，您是什么意思？”
“孩子，说实话，你现在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一直拖下去，难免遭人闲话，”欧德语重心长，但他心里也没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埃里逊这人，虽然算不上至善至美，但也算是个英雄般的人物，跟着他绝不会亏待你……”
“您……您不会是想……让我嫁给他？”丽娅的泪水无声地划过面庞，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是”欧德双手合十，低下头，再不敢多言一句。他知道，这需要时间。但为了更长远的未来，在内外压力的胁迫下，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丽娅把身子转向另一侧背对欧德，掩面啜泣。欧德无言以对，良久，他站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他无奈地看了看丽娅，嘱咐卡芙：“让她回去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情……就当我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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