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与城内对比,城外的残破与萧条更甚。放眼望去,荒废的田地与农舍随处可见,大片的蔬菜烂在地里,被失了主的牲畜随意地践踏。偶有几个佝偻在田地中,衣衫褴褛的农夫,试图挽回一些损失而近乎徒劳地工作着。
我路过一间车夫的草棚,几个老汉正坐在里面大口喝着茶水。“听说了吗,最西边的破房子里,每到晚上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唉?你还别说,我昨晚还看到个鬼影,在那偷摸地走呢!”
“真的假的,你可别瞎说!……”
看来情况不假,我要找的那个间谍极有可能藏在这附近。顺着大路西行,在这一片农田的尽头,一座破败不堪的旧屋七歪八扭地站在那儿。焦黑的木头勉强支撑着破烂的屋顶——如果这几片茅草算的话。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拔出剑,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很好,很好,看看是谁来了?哦,原来是埃里逊养的小崽子啊!”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踏着轻快的脚步迅速贴近我身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阵冰冷的刺痛直扎入我的脖颈,紧随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眩晕。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身体像是断了线的木偶,烂泥一般瘫软下去,脑袋也歪倒在地,被无尽的黑暗淹没。
昏倒前,我隐约看到个一闪而过的身影:身着黑衣,中等身材,面色偏黄。除此再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我还以为他们对我多重视,居然就派你这样的小人物来送死,”我的意识尚且留存,僵在地上聆听着他的言语,“十五分钟后麻醉就会解除。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不是他该找的人,以后别来找麻烦。”说完便轻飘飘地走了。
药劲失效后,我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支起身子走出晦暗的屋子。远处,几个农夫躲在树后指指点点,不难看出他们的惊惧。带着满腹的疑惑,我回到了宫殿,打算向埃里逊汇报此事,却不见他的人影。
“他……他在后庭,如果你执意见他的话,请注意你的措辞。”老总管闪烁其词,一定是发生过什么。
听取他的忠告后,我在总管的带领下踏入后庭。与主殿的大气宏伟不同,寒风瑟瑟的后庭则是青石砖地,苔藓横生,偶有尖细的叶片从矗立在庭院两侧的枯树上飘落,没有声音,没有痕迹。坐在中央的埃里逊一袭银甲,腰悬长剑,身披灰色斗篷,脚踩钢板重靴,跪坐在一块灰色的墓碑前一动不动。
坚实的墓碑上挂着一串白色花圈,表示对逝者的怀念;而碑前一样东西倒引起了我的兴趣——一把折断的佩剑,曾经属于墓主,对于埃里逊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
“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已然到来,有什么是不可消融的呢?如今我已归来,可你又在哪里呢?……”
“你来了啊。说说看吧,什么情况。”埃里逊站起身,面容憔悴地注视着我。他的脸色惨白,双眼无神,几乎没有活气。我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不料他只是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似乎并不意外。“这家伙……算了,辛苦你了,你不是他的对手,一会儿找总管领酬劳吧,不枉你跑一趟。”
谢过埃里逊后,我在总管的陪同下离开了这阴森的后庭。
“作为军官,她是无可挑剔的,很少与人能够与她并驾齐驱,但……”总管欲言又止,似乎顾忌着什么,“……只可惜英年早逝,恐怕以后再无这样的人物了……”
“你在说什么?”这一幕幕搞得我一头雾水。死者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领主和总管这样扼腕叹息?“她是谁?为什么……”
“一个如同你我的凡人。”
我对这话仍是不解,于是我岔开了话题:“您说,我追查的那人到底什么来头,似乎连领主都有些忌惮。”老总管见四下无人,才敢低下声对我说:“这段时日的帝国人很不安分,我们怀疑他们派遣了间谍过来。经过数周的跟踪,我们才锁定了这个目标,但狡猾的他多次逃脱了追捕,所以领主才会让你这个外人插手,以求出其不意。”说着摇了摇头。
但我不在乎,只要叮当作响的硬币一到手,一切都和我没有瓜葛。别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才背井离乡,跑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的。钱!赚钱!赚大钱!如果我赚不到钱,我就再别想踏上故乡的土地了。
在戈尔德的通融下,我被允许睡在酒馆的地下室。一间陋室,一张方桌,一块毛毯,一块蜡烛,这就是我的小窝。在酒馆蜗居的日子里,虽说不上纸醉金迷,但也算是穷困潦倒吧,没有委托的时日,我只能给戈尔德打打零工,换取微薄的薪水艰难度日。
吱吱呀呀的楼板,窸窸窣窣的老鼠,这样的生活算什么呢?我抛弃了家人,抛弃了朋友,得到了什么呢?可要不是受尽鄙夷与欺压,谁会背井离乡独自漂泊?······算了,过去的总会过去的,无论我曾经发达还是落魄,都不会阻止今天的我迈出新的步子。
想到这儿,我的精神稍稍振作起来。从晦暗潮湿的地下室醒来,准备迎接今天明媚的生活。
我撑着床头柜缓缓坐起身,昨天忙活了一整天,才换来了今天难得的休假……嗯?桌子上有什么东西?我揉了揉迷朦的睡眼定睛一看,是张浅黄色的信纸,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段话:
异乡人:
想必自你来到这片大陆后,已经注意到一些异样。如果你对前路感到迷茫与不解,我将解答你的困惑,在这座城市的下水道里,水流湍急之处。
一个熟人
虽然很奇怪,但正好今天休假,戈尔德又去进货,那就去看看吧。
恰巧,酒馆地下室有个隐秘的下水道入口。我掌上灯,轻掀开入口的木盖子,窒息的气息喷鼻而来。我强忍酸楚的气味,蹑手蹑脚地顺着梯子进入下水道。接下来是找到那个家伙。“最湍急之处”到底在哪个地方?莹莹灯火下,尽是暗流汹涌,来自无踪,也归于无迹。
下水道宛如一张四通八达的蛛网,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下方。墙上的青苔与地上的污垢侵蚀着这个被人遗忘,抛弃的地方,腐蚀着过往的记忆——人们常会抛弃他们不愿意面对的东西,丢进他们的下水道。殊不知那些肮脏破败的东西,将会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沿着暗河顺流而下,曲折地行进在错综复杂的水道中。转过一个拐角后,突然,一条飞泻而下的瀑布横在面前,截断了我的去路。奔腾的河水再汹涌,面对无尽的万丈深渊,也无能为力地垂下头,接受被埋没的命运。
歪歪扭扭的斜梯挂在墙边,生锈的扶手艰难地维持着平衡,似乎下一秒就会脱落。顺着扶梯盘旋而下,隐约有什么藏在瀑布后面。我凑近一瞧,呵,果然是一道暗门。看了看脚下摇晃的平台,我鼓起勇气伸出手,透过瀑布推开门,接着纵身一跃,穿过这道水屏障,浑身湿透地趴在门口——好歹是进来了。
“哦?看看这是谁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抬头望去,是个中等身材的黄皮肤男人,胳膊上有道醒目的刀疤。
真是费劲啊,有什么话一定要在这儿说吗?我起身拧干衣服上的水,不满地把目光投向他。环顾四周,渗水的天花板,掉渣的墙壁,泥泞的地面,这间狭小的房子与老鼠窝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我并不认识你,但我对你也略知一二,”他坐在椅子上,脸上渗着诡异的微笑,“是吧,偷渡者?有点难听是不是?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异乡人’?”
“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你要我做什么?开个价,见钱办事。”我不想再同他浪费时间,只是个婆婆妈妈的神棍罢了。
听到这,男人的脸色变了,神情严肃起来。“你记住,只要我想,你马上就能被安上走私和偷渡的罪名,然后烂死在帝国的监牢里。”接着他突然拔出腰间的短刀,迈步直挺挺地刺上我面前,刀尖停在我的眼前。
“要么合作,为了共同的事业而战斗。”
ns216.73.216.3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