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能偵察I：記憶殘痕 - 15. 真實與幻象

一連在醫院陪了兩天，尤爾確定約翰的腦震盪穩定後，才叫車回家稍作休息。

淅瀝水聲在浴室響起，他仰頭站在淋浴間裡，任溫熱清水抒解一身疲倦與僵硬。誠如醫生所言，從昨天開始，他就全身痠疼不已，每根筋骨都像被拆解重組般，連呼吸都是折磨。

忽然，一絲涼意從背後飄來，他以為是抽風機吹來的冷風，便往前挪了一步，將整個身子完全浸在水柱中，待身體每處都被沖得熱呼呼後，才稍微退開。

薰衣草的幽香在蒸氣中散開，尤爾將洗髮精揉出泡沫，指尖穿梭在髮間輕柔按摩，舒適得令他滿足地閉上雙眼。正當他沉浸在這片刻寧靜時，一絲異樣的觸感從指間傳來——

冰涼、細膩，不似泡沫的滑潤，卻如一團糾結的細長絲線纏繞著雙手。

嗯？不會是掉髮吧？掉這麼多？

他抓了把泡沫，睜眼一看，竟望見指間勾著幾縷金色的長髮！

「啊？」

尤爾倒抽一口涼氣，抬手再抓一把自己的黑髮，同時警覺地環顧四周。然而浴室裡只有水聲作伴，再看向手指，那詭異的金絲已然無影無蹤，彷彿只是一瞬間的錯覺。

怎麼回事？

他納悶盯著滿手泡沫，正猜疑不定時，腦袋就一陣暈沉。

糟糕，三天沒服藥，不會又要鬧頭痛了吧？

說起來，真是禍不單行。他在醫院過夜時，怕又作惡夢鬧頭疼，想在約翰的公事包裡找日常服用的藥。誰知，約翰難得出搥，竟忘了幫他帶藥回家。幸好大概是車禍的後遺症贏過了惡夢威力，雖然在醫院睡得不是很舒服，但好歹沒發作得太厲害。

他甩了甩頭。

不管了，趕快洗一洗，早點睡了吧。

他嘆了口氣甩開所有煩惱，加快洗澡速度。

就在這時，一股本能的直覺驀地竄起，讓他猛然看向身旁的滑動式浴門，竟見鋪滿蒸霧的玻璃上，隱約浮現一道模糊的人影。他頓時胸口一涼。

家裡明明只有他和約翰兩個人住，但那身影的體型明顯不對，更何況約翰還躺在醫院，怎麼可能突然回來，還給他來這麼一個「驚喜」？

而他自己……也正站在這裡。

那門外的人，會是誰？

小偷？還是……

金髮女子的影像再次浮上腦海，再聯想到方才指間出現的金髮，他緊張得屏住呼吸，心臟狂跳如鼓。

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見那個東西……可天氣沒有異常，自己也沒啟動能力啊？

該不會是……不，不要又是！

他顫抖地握住門把，深吸幾口氣，一鼓作氣拉開浴門。

「……哈！」

一件浴袍掛在對面牆上，蒸氣之下乍看確實像個人影。

原來是自己嚇自己！

他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望見地板上有一灘水漬，大概是從拉門縫隙流出的洗澡水，便從牆櫃取出一條大毛巾，對折後鋪在地上，再關上門繼續洗澡。

半晌，毛巾在水漬的浸染下，緩緩印出一對腳印的形狀。

＊

這裡是哪？

一覺醒來，周遭盡是陌生的擺設，讓尤爾徹底懵了。

他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個地方的？

正百思不解，上方就傳來腳步聲，一個金髮女人走下樓梯。

他未加思索，立刻上前詢問：「請問……」

然而女人毫不理會，逕直走進廚房，完全視他如無物。

尤爾尷尬地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跟進廚房，看見對方正準備吞服什麼東西，但還來不及看清，就聽見一聲痛苦的哭鳴。

他循聲望去，只見一隻小博美翻著白眼倒在地上抽搐。他低呼一聲，幾乎是出於本能地撲了過去，想要幫忙。

誰知，才踏出幾步，場景猛然一轉，激烈的爭吵聲瞬間響徹雲霄。

女人在和一個男人吵架。

燈光變得異常昏暗，他無法看清兩人面容，只覺那男人的背影莫名熟悉。

「你這個騙子！」

「你騙我！你騙我！」

爭執的聲音震耳欲聾，但他除了一遍又一遍的同一句指控外，就聽不清其他內容，卻能清晰感受到女人的心碎與憤怒，彷彿自己能與對方心靈相通。

下一瞬，背後傳來一串淅哩水聲，好似有什麼從水中浮現。

他茫然轉過身，竟見那女人全身赤裸地貼在自己身後，嚇得他倒退一步，也才明白，從方才就沒停過的滴答聲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這、這、這是要幹嘛？

那女人看起來像是剛泡完澡，一頭溼髮如水藻般披散，正好遮住胸前的重點部位，讓他勉強能將視線維持在脖子以上。可這般「坦承」相見，依然讓他又驚又羞，慌得無以復加。

女人的臉色蒼白，淡綠色的眼珠有些混濁，卻不減五官的精緻與美麗。

尤爾見她仍冷冷地瞪著自己，一句話都不說，像在無聲怒斥無禮的闖入者，不禁心中一虛，慌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

話還未完，對方突然面部肌肉一扭，伸手抓向他的胸膛。尖銳的指甲刺入皮膚，痛得他腦中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怎麼回事？

最初的震愕過後，他驚駭地感覺到刺痛正逐漸深入，便驚慌地拍打拉扯，試圖掙脫對方的手。然而，女子看似瘦弱卻紋風不動，利爪甚至加重力道持續往裡鑽挖，直到「喀」一聲穿過胸骨，握住他的心臟狠狠一捏。

啊——

尤爾痛得張大嘴，卻像被鉗住喉嚨般發不出聲，任由撕心裂肺的劇痛抨擊每根神經。

為什麼？他根本不認識這女人，為什麼要這樣折磨他？

他漲紅著臉死命抵抗，生怕下一秒心臟就會被挖出來。然而，不管他如何抗拒，都徒勞無功，最後只能絕望地跪倒在地，瞪著女子無聲質問。

女子睜大空洞雙眼，將浮腫的臉湊近他面前，以極其沙啞的枯竭嗓音，緩聲說：「離……開……否則……死！」

話音剛落，她的五官流出大量冰水，好似體內關著即將爆發的巨洪。尤爾瞪大驚懼眼眸，發現那水並未四散流淌，反而如浪潮般全數湧來，像要將他活活溺斃。

「不要！」

掙扎間，一股被壓制多時的力量隨著怒吼，自靈魂深處噴發，如電流般穿透全身。

「嗡嗡——」

無形的能量以他為中心迅速擴散，房內頓時一片騷動。周遭物品開始不規則地震顫。桌上的水杯搖搖欲墜，衣架上的衣服瘋狂搖擺，所有擺飾在晃動中漸漸移位。

終於，在一陣更為猛烈的震動下，一樣東西從高處墜落，重重砸在地上。

「砰！」

一聲厚實的巨響，終於將尤爾從夢魘中驚醒。

他猛地彈起身，雙眼圓睜如鈴，胸口劇烈起伏，直到看清眼前是被自己踢翻的棉被，再抬頭張望四周，皆是熟悉的景物，這才鬆了口氣地倒回床上。

已許久沒做如此鮮明的噩夢了……

與過去那些醒來就忘的模糊夢境不同，這一次，他仍能清晰記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包括那名女子對他施加的折磨，以及那股深入骨髓的心痛與窒息感。

他擦了擦額上冷汗，待稍稍冷靜下來後，就發現房間似乎……不太對勁？

莫名散落一地的書本、無故跌落在枕邊的鬧鐘、盡數傾倒的擺飾……就連掛在牆上的風景畫都歪向了一邊。更令他震驚的是，身下的這張床竟然還直接挪了個位，離牆面多出一條足以容下一個人的空隙。

「這……這是……來了龍捲風？」

他目瞪口呆地發了會呆，確認這一切都不是幻覺，只好嘆了口氣接受現實，下床收拾善後。好不容易，整理完地上的東西，他費盡力氣將床推回原位，一個青銅色的物品便自陰影處露了出來。

嗯？女神雕像？

尤爾微皺眉頭，看了看衣櫃，又看看掉落處。

這雕像那麼重，是怎麼滾到這麼遠的？

「難道是地震？」

他喃喃自語地緩緩起身，拖著略為痠麻的腿，將雕像放回櫃子上。

忽然，胸口一陣刺痛。他下意識摸向胸前，隨即閃過一個念頭，猛地拉開衣襟一看。

光潔的胸膛上，竟赫然浮現紅豔的五指爪印，正是夢裡那女子挖取心臟的位置！

尤爾倒抽一口氣。

剛才的夢……是真的？

顫抖的手指輕撫那詭異的指痕，感受皮膚下微微的灼熱感，連帶也想起昨晚洗澡時那一閃即逝的金髮，心中越發感到一陣惡寒。

連續兩天的平安無事，讓他一度以為自己只是想多了。也許是他太過驚恐，看錯了那團白霧；也或許，那金髮女鬼只是湊巧路過。

但從昨晚的金髮閃現，到現在噩夢留下的痕跡，似乎都在告訴他——那東西，是衝著他來的！

尤爾渾身僵硬地扣上衣扣，一邊往床頭摸索手機，第一時間就想打給約翰。

每當暴風雨時被鬼魂糾纏，只要去找約翰，或有對方的聲音陪伴，他就能平安無事。

然而，當指尖剛碰到螢幕鍵盤，他卻頓住了。

約翰還在醫院躺著，渾身都是傷……

指尖停在通話鍵上，卻怎麼也按不下去。最後往右一滑，退出了聊天視窗。

之前他還能用怕打雷來做藉口，要求對方陪伴，但這一次……該用什麼理由？

他真的不想看見約翰也像其他人一樣，把他當成精神病患，口口聲聲說他有病。

更何況，這個女鬼不一樣，就像……在紐約醫院追殺他的那隻怪物！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只要約翰出現，那些鬼魂就會像被嚇跑似地消失。但這一次，他真的怕，怕連約翰都擋不住，甚至被自己牽連。

他緊緊攥住手機，坐在床上，六神無主地發著呆。

一直以為自己撐得住，只要照那封信說的，不去看、不去聽，就能遠離那些痛苦與恐懼，但他怎麼樣都沒想到，夢魘終究還是會找上自己。

該怎麼辦？

猛然間，一道命令從記憶深處甦醒。那是紐約那場逃亡中，曾突然闖進他腦海的聲音。

——「跳！」

尤爾直起腰身。

等等，那個聲音……他好像……最近才聽過？

那個人是誰？

漸漸地，混亂的腦海浮上一個名字，以及那人臨別時的一句深切叮嚀。

——「最近要小心，有什麼事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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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0.26.2013｜二版：05.07.2017｜三版：06.14.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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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真實與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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