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能偵察I：記憶殘痕 - 16. 墜點

尤爾站在鏡前拉開衣領，胸口的印痕映入眼簾。指尖大小的五點紅印不等間距排成一弧，沒有流血，沒有傷口，不痛不癢，卻鮮紅似血，彷彿下一秒就會噴流而出。

他試探性地將右手貼上印痕，模仿夢中女鬼穿膛的手勢，手指竟與爪痕完美吻合，一陣寒意瞬間從脊髓竄上後腦。

——「離……開……否則……死！」

鬼魅的恐嚇仍縈繞在耳際，他躊躇良久，指尖在衣櫃上輕輕摩挲，終於下定決心拉開抽屜，取出那個珍藏的小鐵盒。翻開盒蓋，略過項鍊和手錶，取出那張被偷塞給他的名片。

白底黑字的紙片用料極佳，設計與內容卻十分簡潔，什麼頭銜身份都沒標註，只有「黑晊世」三個中文字和一排看不出來源的五位數字。

「這真的是電話號碼？」他困惑地將名片翻來覆去，心裡又開始掙扎。

他不經意抬頭，鏡中的自己白得發青的臉色、微腫的黑眼圈、胸前滲人的紅爪印，這模樣還真像個還魂尋仇的鬼魂。

「算了，死馬當活馬醫吧。」

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認命地拿起手機，照著那五位數撥了出去。

撥號音在耳邊迴響，尤爾絞盡腦汁思索開場白，心臟撲通亂跳，手心冒出緊張的汗意。有種預感告訴他，一旦重新與那兩人聯繫，便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輕易地切斷關係了。

等了許久，電話都無人接聽。

也許這號碼根本就不對吧？

他鬆了口氣，又隱約感到失落。就在他準備掛斷的瞬間，電話突然接通了。

「喂？」

低沉的嗓音輕輕拂過耳際，尤爾霎時耳根發熱，心跳如鼓，腦海中精心準備的說詞一片空白。他試圖鎮定下來，隨便說點什麼，可喉嚨卻像被掐住般發不出聲。

當初是自己執意趕走對方，現在才要求救，這……這也太過厚顏無恥了吧？

幸好對方極有耐性，沒聽見回應也不著急，靜靜等候著，讓他差點以為電話已經斷線，直到一聲略帶遲疑的溫和詢問傳來：

「育，是你嗎？」

一聽這暱稱，尤爾渾身一震，腦中閃過陣陣抽疼，就反射性掛斷電話，心中一片茫然。

那稱呼實在太過親密熟悉，勾起了他反覆做過的美夢。儘管內容已然模糊，但他依然記得夢中那刻入靈魂的幸福與喜悅。這感覺讓他對自己的過去更加迷惘了。

他與對方曾經是什麼關係？

為什麼黑晊世會叫他「育」？

那是他的本名嗎？

本就已經亂成一團的心緒，在這通電話後更加混亂了。不止是鬼的威脅讓他恐懼，還有那聲呼喚帶來的陌生熟悉感。

如果那真的是他的本名……那現在的他，又算是誰？

自己跟那個人，又到底是什麼關係？

如果……如果真是約翰隨口玩笑說的那個關係，那……他們……

不，不能再想下去，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他拍了拍臉頰，試著集中注意力，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

就跟在街頭殺人的女鬼一樣，金髮女鬼顯然是對自己抱有殺意，他的能力才會被對方的磁場強行啟動。就算現在看不到對方，也會趁他入睡時偷襲。

所以，家裡不能待了，也不能去醫院牽連約翰。至於黑晊世他們……自己剛莫名其妙地掛了電話，現在再打回去也不好意思，何況……真的非親非故。就算他們說是過去的家人，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焦躁地咬了下嘴唇，忽然靈光一閃。

鬼最怕什麼？

或許……教堂？對！他可以去教堂試試！

正當他為自己尋出到一條出路而興奮時，忽然，他聽見一聲——

「滴嗒。」

他下意識朝鏡子望去，頓時血色盡失。

不知何時，鏡中的景象早已變了模樣。

一個拳頭大的黑洞穿透「他」的胸膛，鏡中的「他」睜著混濁綠眸，張開灰白嘴唇似要無聲呼救，然而一張口，透明液體就從五官傾瀉而出，迅速淹沒整面鏡子。

他瞪著這鬼魅幻象，渾身戰慄地踉蹌後退。

鏡面上的水流中緩緩漂出金色髮絲，如同活物般一根根纏繞著鏡中的「他」，直到只剩一顆頭顱暴露在外。女鬼的臉突然從身後浮現，貼上「他」的肩頭，用嘶啞的嗓音在耳邊斷續低語，如同冰錐刺入每一根神經。

「你……會……死……」

「啊！」

尤爾失控地將手機砸向鏡子，轉身就要衝出房間，卻在門口險些摔倒——屋內各處的地板，竟也接連浮現水鬼的身影，眾口齊聲重複著同一個惡毒詛咒。

「你會死……你會死……你會死……」

陰森的呢喃與滴嗒水聲不斷迴響，即使摀住雙耳閉緊眼睛，也無法阻擋魔音的侵蝕。

為什麼？為什麼它們不肯放過他？

眼看女鬼們一個接一個地朝他蠕動爬行，詛咒聲幾近震破耳膜，尤爾終於崩潰地發出嗚咽聲，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向大門。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逃得出去，只知道得趕快離開，離這些怪物越遠越好。

可這股惡意，像淹水般鋪天蓋地，認準了他似的，逼得他無處可逃。

為什麼？他根本沒招惹過誰啊！

他顫抖著按下電梯按鈕，回頭一看，地面已湧入一波又一波的水，披散長髮的女鬼們歪著頭，踮著腳尖，隨水流緩緩逼近。他瘋狂一頓亂按，連逃生樓梯都來不及考慮。

終於，電梯門緩緩打開，他猛地竄入，連按關門鍵，總算趕在水流靠近前將門關上，這才癱軟在地，大口喘息。

想到女鬼就在門外，他依然無法放鬆，趕緊按下一樓，感覺電梯啟動後才靠向角落，理智漸漸回籠。

糟了！剛才慌不擇路，皮夾鑰匙全沒帶，連手機都被當成武器砸了出去，現在身無分文，也沒勇氣再折回去取東西，該怎麼辦？

正焦急地抱頭糾結時，電梯突然停下，他扶著牆站起身，許久卻見不到門開，才發現樓層指示燈一個都沒亮。尤爾瞪著電梯面板，不知現在是停在何處，只得再次按下一樓。

按鍵毫無反應，通風口卻吹來一縷寒氣，落在他的頸後，引起一陣戰慄。他不禁縮緊肩膀，心頭才掠過一絲不祥，電梯燈就忽明忽暗地閃爍了起來。

「轟隆！」

一聲震響自腳底而起，電梯像活過來般，驟然發狂地向上飆升。巨大的反衝力將他摔回地面，樓層指示燈瘋狂跳動。

二、三、四、五……十六、十七、十八……

比平時快上數倍的速度讓他腿軟無力地緊抓扶手，心臟幾乎要爆裂，呼吸困難，甚至連按下緊急鈴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泣不成聲地斷續哀求：「停下……求你停下……救命……」

電梯衝過二十一層直達頂樓，再如自由落體般急遽下墜，尤爾面如死灰地哭喊著，感覺全身的血肉靈魂都被殘酷地抽離著，毫無掙扎的力氣。劇烈的失重感將他拋離地面，又在下一瞬狠狠撞上金屬地板，肘部與背脊傳來撕裂般的鈍痛。

他捲曲著身子，雙手死死扣住牆邊的扶手，但身體還是不斷被拋起、摔落，五臟六腑像被攪動般翻騰作嘔。就在他以為自己要被摔成肉泥時，墜到底層的電梯竟又再度飆升，彷彿在戲耍他般不停往復。

「你……死……會死……」

「離開……否則……死……」

對講機傳出地獄般的呢喃，淅瀝水聲在密閉空間迴響，冰冷的水從牆壁滲入，在這狹小的四方盒裡急速匯聚，一下就淹到了小腿，像要將整個電梯灌滿，一如鏡中被吞噬的自己。

他試圖攀向牆邊，逃離這可怖的牢籠，卻力不從心，四肢早已麻痺，連爬都顫抖不已。極致的恐懼已榨乾他最後一絲力氣。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這些東西為什麼非盯著他不可？

這些鬼……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他還能怎麼辦？在這密閉空間裡，他甚至想不起該向誰求救。

「滴嗒。」

水滴從頭頂落下，宛如凍骨冰針，穿透麻木的頭皮，沿著神經鑽入骨髓，無所不在地預示著某種存在的降臨。他心有所感地緩緩抬頭，睜大驚恐的雙眼。

被浸濕的天花板正滲出絲絲金髮，漸漸浮現女鬼滴水的死白臉龐，最後是那倒掛的赤裸身軀，直直地朝他滑落。

此刻，所有掙扎都顯得徒勞。

在這密閉的電梯中，他毫無退路，只能絕望地閉上眼，像當初暴風雪夜時所做的那般，無聲吶喊：「走開！全都走開！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什麼都不想看到啊——」

如此自我催眠了許久。

終於，滲人的濕意消失了，積水在不知何時悄然消退，預想中的痛苦也遲遲未至。

……成功了？

女鬼……離開了？

他遲疑了許久，才鼓起勇氣緩緩睜眼，瞬間如墜冰窟——

女鬼蹲在他面前，將一張臉緊貼過來，像是終於等到時機，咧開烏黑的嘴唇，陰冷地低笑：「去……死！」

「啊——」

淒厲的慘叫劃破住宅區的寧靜，卻無人聽見，也無人注意到電梯的異常——如同被頑童操控的樓層燈上下瘋竄，始終不肯降到一樓。

＊

就在尤爾掛斷電話的同時，位於城市另一端的洋房裡，克里斯正好與分隊人員交接完畢。他注意到黑晊世正對著手機沉思，便隨口打趣道：「騷擾電話喔？那騷擾回去啊！」

黑晊世盯著來電紀錄，眉宇間隱含不安，「是育。」

「……喔，要幹啥？」克里斯頓了一下，就點起一根菸。

黑晊世沒有回應，只是皺眉輕按胸前毫無反應的項墜，感覺有什麼事疏忽了。

這號碼向來只給熟識的人，而來電顯示在休士頓，肯定是葉育沒錯。雖然不知對方為何一聲不吭就掛斷，但必然是發生了什麼，才讓這個極力拒絕過去的人主動聯繫自己。

會與那灰影金光有關嗎？

當時沒感應到邪惡氣息，但其來歷與目的仍是謎團，難保沒有意外。

思及此，黑晊世眉間的皺紋更深了。

等了半晌都沒得到回應，克里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直接抓起他往外走，「吼幹！拎盃真是受夠你這種死個性了！與其在這邊歐北亂想（胡亂想），還不如直接殺過去！」

「等……唉。」黑晊世欲言又止，最終無奈地任由克里斯將他強拉上車。

車子一路風馳電掣，剛開至尤爾的住處樓下，周遭濃重的陰冷鬼氣便撲面而來，連罷課司機都不禁警覺地抬頭大叫：「哇靠！這怨氣也太重了吧！」

黑晊世與克里斯臉色驟變，窩在後座的湯圓也齜牙裂嘴地伏身朝大樓炸毛低吼，貴人甚至不待吩咐，就主動飛去查探。

「主人，少爺在電梯裡！」

黑晊世心頭一沉。這股怨氣並非無差別擴散，而是集中指向一人！

兩人飛奔至出事的電梯，濃烈的怨靈氣息正透過門縫汩汩溢出。

克里斯二話不說，徒手拉開電梯門，探頭朝上一看，立刻縮回來，皺眉大罵：「靠夭喔！是在打果汁嗎？飆成這樣，裡面的人還不摔成肉醬？」

黑晊世黑著臉，瞪了眼還有空吐槽的人，抽出一張黃色人形小紙，向上一拋，「天一！」

符紙宛如有生命般鑽入電梯底部，瞬間在尤爾身邊結出一道金色防護網。刺眼的金光撕裂濃霧般的鬼氣，女鬼慘叫著彈開退去。

原本狂飆震動的電梯也猛地一頓，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按了暫停鍵。

空氣沉靜下來了，水聲不再，詛咒呢喃也消失無蹤。

但電梯似乎早已被玩弄過度，無論他們怎麼按控制鍵，都毫無反應。

抬頭看了眼樓層燈——十八樓，好樣的！

兩人旋即衝入逃生門，直奔十八樓。憑藉異於常人的體質，這點高度不在話下。

等克里斯拉開電梯門，將卡在十七與十八樓間的轎廂抬上來後，終於見到窩在角落、雙眼空洞的尤爾。他整個人像是被反覆撞擊後的破布娃娃，身上多處瘀青，額角還滲著血。

「育！」

黑晊世趕緊將尤爾抱出，擔憂地輕揉他冰冷蒼白的臉頰，不斷呼喚那熟悉的暱稱。

將靈力集中於掌心，順勢滑過對方後背與手臂，確認骨骼無異，暫未察覺明顯內傷，氣息尚穩，性命應是無虞。

然而，尤爾整個人的精神狀態卻明顯不對，像是失了魂一樣。

黑晊世胸口一窒，怒意與不安同時湧上心頭。

混帳東西！纏著育到底有什麼目的？

難道是貪圖育的靈力，想佔為己有？但若是為了這個目的，也無須把人折磨成這樣啊！

懷裡的人不住輕顫，緩緩抬起茫然的臉龐，豆大的淚珠隨即自渙散的碧眼滑落。

葉育從小在他們的疼愛下長大，黑晊世從未讓這孩子受過半點委屈。如今見寶貝多年的人哭成這樣，他心疼得雙眼泛紅，緊緊抱住他，輕拍安撫。

「小育兒不怕，我在這，沒事了，沒事了。」

恍若夢中曾擁有的厚實懷抱與低醇耳語，喚醒被封印在靈魂深處的依戀，讓尤爾緊繃多時的神經總算漸漸鬆懈下來，最後忍不住爆發出來地嚎啕大哭。

壓抑許久的不安如潰堤洪水宣洩而出，宛如迷失已久的孩子終於回到原生歸屬。

執事……執事……

他下意識抓緊身邊的人，心底不斷重複這個稱呼，像在急切尋找記憶封印的出口，生怕這份溫暖會在夢醒後再度消失，如同那些永遠記不起的過往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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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初版：11.02.2013｜二版：05.22.2017｜三版：06.14.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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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墜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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