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決鬥（一）

「死了嗎？」

「死了。」防衛隊隊員報告：「太后殿下，火重天內亦發現多具燒焦的屍體。」

「都是珍賈坊？」

「是的。他們全都死了，但不是我方做的。」

太后挑起眉，輕哼一笑，說：「京川大人死前仍要把大家送去陪葬吧？」她照著鏡子，滿意地輕抬下巴，又說：「古都在內戰，太子也被囚。那麼，接下來我該做甚麼好呢？」

一切都依著她所想進行，真的太順利了。

只是，大宮出奇地平靜。

太安靜了，安靜得驚人。

大雨嘩啦啦下了整夜，不曾歇下。

剛才，雨勢才稍為暫停，不再滴答滴答。

因為她太亢奮了，直到黎明將至，竟都沒有睡意。

忽地，她問：「太子妃在哪裏？」

似乎有一段時間，都不見那個酡紅身影。

隊員答道：「太子妃殿下身在太子殿，似乎在煮東西。」

哦？太后鬆開眉間。防衛隊員看了她一眼，又俯下頭。

「怎麼了？」她有些不耐。

「……那裏有一股很奇特的氣味，像是藥。」

大驚小怪。

此時，一名老宮人急急忙忙跑進百石殿，氣喘吁吁。

太后挑起一邊眉，不耐地問：「又怎麼了？」

「太后殿下，陞下不在主殿。」

「甚麼？」太后立刻從座上跳起，匆匆跑到主殿去，身後十多名防衛隊緊貼。

主殿的偌大寢室內，有一張大得不真實的床，床上的金色被窩下像躺了個人。太后急步上前，問也不問，便揭開被子。

被子下，竟只是數個玉枕。

陞下不在床上？

也不在竹木躺椅上？

太后的瘦小身子急急在整座主殿走過一圈，依舊不見陞下的身影。

「陞下會在通道嗎？」她問。

防衛隊說：「不可能的，太后殿下。火重天失了火，火煙衝著主殿方向而來。為免影響陞下，小人把門關上了。」

也是了，陞下不可能走到通道去，因為他根本動不了！

她轉身，問：「陞下在善輝殿？」

「……」

一名防衛隊員立刻離開主殿。

難怪一切都如此安靜！因為，真的有事發生了！

太后緊握拳頭，走出主殿，來到殿外偌大的石地，頭上鈴鐺怒響。

不久，隊員回來報告：「太后殿下，小人搜尋整座善輝殿，都不見陞下。」

太后怒道：「把皇后抓來！」

兩名老宮人拿來一張大椅，想讓太后休息。

她卻怒道：「廢物，我沒有說要坐！」兩名宮人嚇得一個大敬禮，急忙拿開椅子。

太后看著跪在空地上十多名的主殿宮人，怒道：「給我打死他們！」

宮人喊道：「求太后殿下恕罪！」

「這麼多人在，都能讓陞下被帶走！你們罪該萬死！」太后道，又轉對防衛隊怒喊：「你們還不打？」

防衛隊一頓，才抽起劍，朝向嚇得失色的宮人們走去。

但同時，又停下動作。

因為此時，皇后被兩名防衛隊員帶到石地，小臉上滿是驚慌，被押在地上。她還未向太后敬禮，後者便一臉殺氣騰騰地問：「妳把陞下送到哪裏去？」

皇后大驚失色，道：「太后殿下，陞下不在主殿嗎？」

「妳這賤婦，敢在我面前說謊？」她大怒道：「陞下去了哪裏？」

寂靜中只有她的怒聲在吼。

皇后喊道：「太后殿下，我沒有說謊！」

「竟還不說真話？」

「我說的都是真話！」

太后聽後，忽地一個大笑，眾人都嚇了一跳，連防衛隊員都有些意料不及。

她道：「皇后，我知道妳想甚麼。妳在想妳那個死去的孩子！」

皇后一頓，漸漸收起驚慌神情。她收起擺在前方的兩手，一臉鎮靜地半跪在地上。

太后續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妳想，是因為我，他才死吧？」

皇后的小臉無色，卻是出奇地鎮靜，說：「太后殿下在說甚麼呢？」

太后忽然掀起紅唇一笑，問：「皇后，連妳也要裝嗎？」

皇后沒有說話，臉上還是沒有情緒起伏。

「妳明明猜了無數次呀，妳也是待到今天，才敢把面具摘下？」太后說：「妳認為太子會幫妳，於是妳敢搬走陞下？」

皇后聽見，終於無色的臉上泛起一個微笑。那笑雖微，卻不弱。

太后眨也不眨眼睛。

皇后雖跪在地上，但挺直身軀，說：「太后殿下，妳說得對，我猜了無數次。而無數次的猜測之中，指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那便是妳！」

空氣像是一瞬間凝住。

皇后無視一切，繼續直視太后，一點也沒有退縮，說：「我的孩子，本來是太子，亦是陞下的長子。那時他不到兩歲，只是個嬰孩，甚至還未懂說話，卻一夜間因急病逝世！」

她續說：「我以為是我沒有福氣，害死了孩子。但後來，接下來的王子與公主們都因病在年幼之時去世了！我問妳，妳能對上天發誓，孩子們的死，與妳一點關係也沒有嗎？」

太后輕哼一聲：「對上天發誓？別說笑了。」

皇后再說：「我全都知道，都知道真相的！而妳當天說的話更令我確定，我王兒的死，便是因為妳！大宮王子與公主活不過成年，根本不是詛咒！而是妳，是妳在背後搞事！」她並不害怕，說：「是太子殿下給予我勇氣！他從小一直被妳欺壓，卻能有無比勇氣作出反抗！」

太后哼笑，冷道：「所以呢？妳一個女人想對我做甚麼？想殺我嗎？妳有能力嗎？」

「太后殿下，妳得罪的人太多了，比古都的人民還要多。」皇后輕輕一笑，道：「即使我不做甚麼，即使我今天被妳殺死，依舊有很多人在做準備！」

太后看來被這番話一下子激怒了，說：「妳真的在大宮中待久了，待得瘋了嗎？」

「說我瘋？」皇后冷笑：「我說，瘋的是妳，妳這個老女人。」

太后一頓，以為自己聽錯，說：「妳說甚麼？」

皇后甚至大笑出來，說：「達敏說得對啊，妳老了，眼睛真不好使。」

「妳這賤女人！」

太后一個大巴掌打在皇后的小臉上，後者唇邊立刻湧著血流。

防衛隊沒有人說話，宮人嚇得頭更低了。

然而，皇后卻又笑了，甚至笑得暢快，說：「除了這句，妳便不懂其它罵人的話嗎？」

太后眼睛睜得圓圓，問：「甚麼？」

皇后竟道：「妳的記憶力應該很好啊，難道小時候學的髒語，都不記得了？」

「妳！妳竟敢嘲笑我？」

鈴鐺兩聲。

太后從頭中抽出青簪，抬起皇后的下巴。皇后卻絲毫沒有移開，大眼睛睜著，看來比太后還要瘋狂，說：「劃呀！為何不劃？」

「妳以為我不敢嗎？」太后五指緊抓青簪，對準皇后細白的臉。

「呵呵。」

有人低聲笑了兩聲。

太后驀地抬頭。

一個人影進了主殿。

戴上銅金面具的太子身穿柳白青衣，輕撥銀月扇，一身清雅，完全不見一絲狼狽。

不過今回，他在左邊腰側，佩了一把長劍。

「你……？」太后驚詫極了，從頭到腳都頓著，看著太子。

「太子殿下！」皇后也轉頭看，梨花帶雨的小臉上見到他，眼中即變欣喜。

太后身後的防衛隊立刻作出準備動作，站在她身邊。然而，太后卻依然詫異，詫異得很，動也不動。

她看著太子，說：「你……你竟然逃了出來？」

太子只笑不語，微微抬高下巴。

太后怒問防衛隊：「不是有人守著那裏嗎？為何還能讓他逃出？」

一向臉無表情的防衛隊此時也面面相覷。

皇后趁著時機，站了起來，走到太子身邊。太后只顧看著太子，完全沒有理會她。

終於，太子停步，開口說：「防衛隊真可憐呢，明明沒有做錯事，卻總被妳無理地罵。」

太后還是驚訝得動也不動，又說不出甚麼，只道：「你……」

太子輕快撥了兩撥手中銀扇，說：「妳就別錯怪人啦，沒有人放走我，而我又不是從門口離開。」

太后定住臉上所有表情。

他輕笑問：「妳不相信嗎？」

太后喃喃道：「不……不可能。」

太子很是愉快，又問：「真是如此難以置信嗎？」

「太子你……」太后手指著太子，卻說不出甚麼話，又轉看半愣的防衛隊說：「你們……你們一定跟他合謀！」

「嘻哈！」太子輕輕兩聲笑，說：「妳為何只會想這些事呀？說我跟他們合謀？」

起初他只是發出兩下輕笑，猶如兩聲清鈴，在寂靜下顯得格外響亮、格外調皮。

然後，兩下笑聲猶如止不斷的浪鼓聲，哼哼哈哈，一下下打在每個人的心裏去。

終於，太子忍不住了，對著天一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說話，空地上的人全都無言地看著太子大笑。

他好像整輩子都不曾這樣大笑過，似要把過去積累的分量一次過笑出來。

「真是的，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笑得兩手忍不住按著肚子，微彎下腰。說不定，在銅金面具下，他已經笑出淚。

太后的大笑總是不真誠之餘，更像是嘲笑，甚是嚇人。太子的笑聲則極具感染力，可聽出他真是十分喜悅。要不是現在是非常時刻，說不定連防衛隊都會笑出聲。

太子還在按著肚子，說：「妳看來真的很驚訝呀。到了現在，妳仍不知道，那裏有另一個出口嗎？」

現在他的笑聲，甚至可說是有些癲狂了。

太后頓了全身。

太子笑了很久，笑得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然後，好不容易，他才稍稍鎮定下來。

「妳當然不知道了，還有誰曾進去呢？」太子伸手，探進面具下擦了擦臉，又說：「即使活著出來，人都瘋了，十成也被踢出大宮。」

「你怎麼可能……」太后依然一臉難以置信。

「克服恐懼？」太子道，差點又忍不住嘻哈輕笑出聲，說：「拜托，都那麼多年了，有甚麼事是不能改變？只要心存比恐懼更強的力量，便能戰勝恐懼啊，而妳這輩子都不會明白。」

「我不相信！一定有人幫你！」太后環視身旁，似乎想找出誰是幫兇。

太子想必笑得連面具下的小酒窩都累了，道：「唉，妳總是不相信我的話，我都說了防衛隊是無辜的。不過，妳足足給了我那麼多時間呢。要不是我在這裏還有事做，我早跑回到向日國去，在那裏悠閒吃著桃子了。」

「你們把他捉下！」太后一喊。

防衛隊眾人持劍，從她兩旁跑出。

同時，太子身後突然湧進十多人。

防衛隊一頓。

太子的近衛們全身穿寶藍衣裝，並沒有像防衛隊般戴上面具，全都露出臉容，手持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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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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