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血箭

聖玄張開眼時，完全不了解發生了甚麼事，加上他早已一身疲憊，一刻他還以為自己只是身在另一個惡夢中。

眼前的景色有些奇異。

因為，他被倒吊了？

甚麼？

他身在一個像是室內游泳池的地方，因為他的下方是一個又一個小長方形水池，池與池之間還蓋有步道。有些池內是水，更多則滿裝厚稠的各色染料。這地方呈半圓球體，室內牆身全由長形幼身木竹拼合而成。只有極微夜光，從竹與竹之間的細微空隙穿透進來。

這裏似乎是座布染坊。那麼，他到底為何會身在此處？聖玄還驚惶地發現，自己手腳都被緊緊綁起，像是一條乾魚般被倒吊在天花下。他的長馬尾髮端距離下方水池大概差距五米左右，他能嗅到下方染料的濃烈味道。

此時，有人提了燈，進來了。燈光微微映染室內，聖玄瞥見一方牆上掛著一幅描繪古都的平面地圖，像是現代廣場的大電視屏幕般巨大。亦因為內繪的景色與亦羽製的模型很像，他因此一眼便看出。

聖玄奮力轉了轉身，對著那人喊道：「放我下來！」

因為被倒吊著，聖玄的腦袋漸漸充血，他覺得頭很重、很暈眩，但他仍堅持保持清醒。

然後，數名穿著白色制服的男人都提著火燈進來，下一秒又讓出道路，讓一名年輕男子大步踏進。男子身穿一身粉藍長袍，手上甚麼都沒有拿。

因為光源有些微弱，以及隔了些距離，聖玄都看不清他們的臉。

身穿長粉藍袍的男子怒喊：「還找不到？」

他必然是這群人的頭目，他身後的人似乎都怕他，沒有人敢答話。

男子又一大喊：「都聾了嗎？」

終於，有人戰戰兢兢開口了：「大……大人，小屋似乎長時間空置了，而房中就只有數張畫，不是風景畫便是人像畫，還沒有蓋下那畫家的印章。」

「那是因為那紙被他一早取走呀！」頭目大聲叫道，然後抬起頭，問聖玄：「我問你，那張紙在哪兒？」

「甚麼紙？」聖玄簡直弄不清狀況，覺得自己真是冤枉。

「你再不說，我便把你右手斬斷！」頭目說完，從他身後某人背中，抽出一枝長白矛。

啊？他究竟想對自己做甚麼？聖玄簡直被他們弄糊塗，喊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說甚麼！你們要找的人，一定不是我。」

「死到臨頭還要口硬。」頭目不耐地說，又問身後的人：「你確定他沒有其它藏身地方？或是其他同黨？」

此時，他們身後奔來一個男人，說：「啊，達敏大人，你先等一等。」

一直在恐嚇聖玄的頭目，原來叫達敏。聖玄不知道他是誰，至少電視劇沒有提及。那便更糟了，他自然不知道對方是甚麼背景！

新來的男人走近達敏大人的身後，朝著聖玄那方仰望。聖玄因為激動，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緩慢自轉。他的頭更暈了，也很想吐。

「這個男人，好像……」新來的男人開口說話了。聖玄看不見他的樣子，眼睛因為腦袋充血，漸漸看不清。而男人的聲音低啞，好像有些年紀，口吻亦似乎很怕達敏大人。

達敏火氣不減，問他：「好像甚麼？他不是那死畫家嗎？」

中年男人嚇了一嚇，說：「達敏大人，我……我好像不確定。」

達敏怒道：「甚麼不確定？他人不是來過你家畫畫嗎？你怎麼還能不確定？真是老的如此胡塗嗎？」

男人喃喃語道：「那天，來的人好像是他，但又好像不是，只是……只是那個人是一頭短髮的。啊，不，有一個人也是繫了長馬尾，就像他這般了，好像是他，但又……」

達敏似是失去耐性，說：「說重點！到底是不是他？」

男人忽然大聲一喊：「是他！」

這簡直是有史以來最荒謬的誣衊！聖玄激動地喊：「你胡說甚麼，我怎麼可能來過你家畫畫？我平生連畫筆都沒有拿過！而我更不知道你是誰，怎會來過你家？」

真是氣死他了！

「你這種人，好好的畫個畫討個飯吃就算了，幹嗎那麼多事？」達敏對聖玄說：「本來都不用死的。」

甚麼？

「先把他吊起一整晚，要是明天正午前他還不說出真相，便把他浸死在其中一個池中。」達敏對身後的人們說：「你們早已把房子放火燒了吧？那再把他的屍首燒得一灰不剩。」

中年男人卻是口吻焦急地說：「但是，要是那一邊知道的話，恐怕會把事情弄大呀！」

達敏不耐地說：「他怎會知道那麼多事？何況我要燒死一個死畫家和他的爛房子，需要甚麼理由嗎？要是這死畫家跟他是一夥，那更好了，我巴不得他身邊的人都死光。」

聖玄難以置信地聽著。他們到底要對他做甚麼？天啊，讓他從這惡夢中醒來吧！

突然，門外吹來一陣勁風，提燈的燈火一下子全都熄掉了，半球空間內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中年男人看來很害怕，緊張地說：「真的有東西！果真是這樣呀！」

「別蠢了，只是風！」達敏是眾人中看來較為鎮靜的。

「不是的，達敏大人！我知道那種事！」男人看來很害怕，說：「我之前便見過啊。」

他話語一出，其他人都倒抽了一口氣。達敏更不耐煩，說：「給我閉嘴！這一切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那麼笨，弄不見那……」

「達敏大人！」

「又怎麼了？」達敏怒吼。

有人急急跑來，氣喘喘地報告：「失火了！外面失火了！」

有人急問：「達敏大人，這裏可是金家的地盤，失火了怎麼辦？我們怎樣賠？」

「你給我閉嘴！金家有甚麼資格跟我談條件？」達敏說，但聲音沒有之前那麼響，也沒有那樣自信了。

「不行了，達敏大人！火勢愈來愈大了！」

「真是的。」達敏咒罵出聲，說：「竟然剛好就在這個時候！你們派一個人留下看守這個死畫家！」

他說完，領著眾人離開了。

要是從這裏跌下到水池，他會不會穿越呢？聖玄心想。但萬一真的穿越了，又怎麼辦呢？若鸝可是甚麼都不知道呀！她甚至一輩子都不會知道，因為手鐲在他手上！

「是誰？啊！」下方看守的人低喊一聲後，驟然閉了嘴。

又發生了甚麼事？聖玄睜大眼睛，看著入口，卻甚麼都看不清。

忽地，他緩緩被放了下來。

在他的長髮快要接觸水池前，他的身體朝著另一邊橫向移動。

不久，一個人影映在眼前。

是若鸝？她跑了過來，兩手靈巧地快速為他解了手腳的繩結，再把他整個人重新直放，擺在地上。

因為被倒著吊了一段時間，聖玄的頭腦仍一片暈眩。

她低喊道：「聖玄！求求你，醒過來！」

聖玄勉強張大眼睛。

她輕輕拍打聖玄的臉，說：「別睡，求求你了！」

因為她不斷拍打自己，聖玄真的清醒了，只是口吻還有些虛弱，說：「好了，我沒事，別打了。」

此時，他才發現，若鸝竟然哭了。

他驀地清醒過來。

她說：「聖玄，對不起！」

看她哭了，又聽見她道歉，他有些驚訝，也有些驚慌。她從來都沒有在他面前哭過，即使當日她獨自一人在現代，即使當日他趕她走……

他有些不知所措，說：「我沒事了，別哭，乖。」還輕輕拍拍她的肩。

若鸝見他醒了，又想起外面的事，停止了哭泣，說：「我們要快走！」

她拉起聖玄，越過一名暈倒在地上的白衣男人，一併走出染池。

天色不算昏暗。聖玄能見，這裏有很多以竹拼成的半球體染坊。而遠處一方，一縷縷白煙朝空中昇去。

「是妳放火嗎？」聖玄問。

「不是我。我來到的時候，那邊似乎已在燒了。而你們身在的染坊傳出了人聲，我才知道你被困在這邊。」

若鸝似乎懂路，走過一座座看來是一樣的染坊後，開始朝著往下坡的一條小路走。路的兩旁高高滿掛布料，遮蔽了夜色。

她跑得急，就像身後有人在追的，大步跑下去。聖玄也怕那個達敏大人發現自己不見了，於是亦不停歇的向前跑。

此時，一個東西極快地擦過兩人中間，二人都一時停步。

太快了，他甚至看不清楚。

直到現在，聖玄也不時想，要是當時他們其中一人只要再靠近對方一點點，就真的完了。

一枝紅箭，直劃過兩人耳邊，插在面前的稻草捆上。

在聖玄還未弄清楚是甚麼一回事時，若鸝已經握起他的手腕，帶著他開始向下方奔跑。

他們跑過石舖的路面，走著下坡，向著相望灣奔去。雖然還未破曉，但灣區在日出前便開始活動，因此追來的人也未必膽敢公然行刺。

然而，他倆太天真了。紅箭雖然沒有像電影場面中如雨般投下，但那也代表對方很有信心可以瞄準目標。事實上，他們根本連對方潛在身後哪方都看不見，也沒有時間去理會，只好不斷跑。

他們一個轉彎，一枝箭剛擦過若鸝的草帽，帽瞬間掉在地上。之後又有另一枝箭向聖玄發射，要不是他及時轉個彎，他一定中箭了。

二人不斷跑，不斷轉彎來分散行刺者的注意力。

為甚麼，他要經歷這些？聖玄心中悲鳴。總是聽到箭掠過的聲音，他心中害怕不已，但他抱著只有跑才能活命的想法，緊緊握著若鸝的手拼命跑。

他們快跑到灣邊，此時終於迎來第一道晨光。

若鸝實在再跑不下去，急喘著氣。幸好的是，紅箭似乎沒有再發過來，攻擊似是停了。

「妳還好吧？」聖玄問。突然的運動量加上恐懼，就算他平日有鍛煉身體的習慣，也覺得不容易。而且，他擔心她的心臟受不了。

她點點頭。

聖玄問：「那些究竟是甚麼人……啊！」

他忽地一個轉身。他未能反應，只見若鸝突然撲向自己，用力把他推向地上。

兩人一同跌在地。

「若鸝！」聖玄喊道。

一枝紅箭，直插入她的後腰。

這不是電視劇場面，她中箭的位置流著血，染在藍衣上。

不……！

淡白晨光照亮她的臉，她似是忍著痛，說：「聖玄，或許你真的要跳了。」

「甚麼？」聖玄問，一時不能理解。

「金手鐲不是在你手上嗎？」

「……」

「跳下海去，快！」她焦急地說。

他才意回過來，她指的是甚麼。

這裏不是懸崖，他真不知道要否感到慶幸。

相望灣到底有多深，他從來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沒用。雖然他會游泳，但這裏畢竟不是游泳池，而是深不見底的大海灣。

「說不定，只要掉進水裏就可以了，管它是河還是海。」她急急地說，似是哀求道：「你快走吧！」

「我怎可以把妳留在這裏？」他喊道。她中了箭的後腰不斷流血，血已滲透上衣，一滴一滴滴在石地上，留下猙獰的痕跡。

「別管我了，我會沒事的。」她緊抿著唇，說道。

他才不信，她連站起來也有困難。

他四周察看去路。回望後方時，看到遠處的一間屋子，屋頂上站著一個黑影。那個黑影只露出一雙像鷹般銳利的眼睛，拉著弓，瞄準了他們。

神啊，拜托了，讓他們猜對吧。

聖玄沒有再多想，一把抱起愣著的若鸝，跑到灣畔邊，一躍而下跳到海灣去。

相望灣的波流把二人吞噬，滾滾奔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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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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