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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剛開始,陳宣厚前所未有地忙。
生技公司有了重大突破,先前未成功上市的商品終於通過了各種檢驗與認證,陳家榮甚至決定親自發表,給足了研發團隊面子;裡子則由陳宣厚滿足,之後就是他正式升格總經理,總攬生技公司大權。
李辰泱也終於成功出院,令他放心不少。
另一方面,李辰佑與網紅合作,麥子又迎來了一波知名度爆發,下午和晚上的時段都是人山人海,本就不寬的店面有時被擠得水泄不通,不得不改為抽號碼牌和預約制才稍微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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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厚下班後來到麥子,打算和李辰佑討論一下這個人潮下的經營模式。外頭下著雨店內仍舊高朋滿座,李辰佑送走最後一個客人,讓員工提早下班,牌子翻成休息中,隨即癱軟在吧檯上:「老闆救命。」
「剛剛場面很亂,必須再多點人手。」
李辰佑擺擺手:「不不,我不像老闆,管不了那麼多人。剛剛阿珍和阿源才為了班表在吵架,我怎麼勸都勸不動。」
「他們都是很認真的員工,你要好好安撫。再多一請個有經驗的內場⋯⋯」
玻璃門上的風鈴又叮叮噹噹響起,陳宣厚嚇了一跳猛然回頭,看見李辰泱旁若無人地走進店內正在收雨傘。他穿著一套復古格紋西裝和風衣外套,梳了一個蓋著額頭的瀏海,很適合他現在偏瘦削的臉型,整個人看起來就和以前一樣漂亮優雅。
「今天怎麼人這麼少?我要上次那種潤喉的茶,遇到一個問題很多的辯護人⋯⋯」他清清嗓子,手裡還捏著一張紙認真地讀著,根本沒注意到門上「休息中」的牌子,也沒注意到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正坐著陳宣厚。
「馬上來。」陳宣厚站起來,搶先真正的老闆應道。
「怎麼是你?」李辰泱這才抬頭。
李辰佑識趣地沒當電燈泡,躲進廚房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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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好冰。」陳宣厚拉著他的手湊近唇邊,用熱燙的氣息把被冷風吹得發紅的指關節一根根煨得暖呼呼的。他注意到李辰泱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應該是餓過一餐了。但他沒戳破,只是溫和地問:「午餐吃了什麼?現在餓不餓?」
「早上下午都在開庭,沒什麼胃口。」李辰泱顯然還有些彆扭,別開眼神。
「我想請你來我家吃飯。」陳宣厚摩挲著那雙幾乎只剩皮和骨的手:「或是我去你家,煮飯給你吃。」
「陳宣厚。」李辰泱皺起眉頭,抽回手:「你幹嘛這麼卑微?」
陳宣厚大概也知道這樣很不像自己,苦笑一下,重新握住他的手:「那今晚就好,在這裡吃吧。」
李辰泱看了眼躲在廚房的弟弟:「麥子晚上還要營業。」
「李辰佑,晚上營業嗎?」陳宣厚提高音量:「我想用一下廚房。」
「沒有呀,週一晚上公休。」李辰佑探頭出來:「老闆要做菜嗎?好期待!」
感覺誤入虎口的李辰泱抓起外套就想走,陳宣厚趕緊攔住他:「就吃頓飯,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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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厚和李辰佑一起做了一桌李辰泱喜歡的菜。他雖然食慾不佳,吃得卻不少,顯然真的是餓了。
「吃慢一點,你的胃還沒好。」陳宣厚輕拍他的背,隔著西裝外套都能摸到骨頭的觸感。
李辰泱嚥下嘴裡的食物,突然放下筷子:「我去一下廁所。」
陳宣厚不放心跟了過去,果然聽到李辰泱在廁間乾嘔。他敲敲隔間門:「別鎖門,這樣危險。」
李辰泱倒是很聽話解開了門鎖,拖著步伐、臉色蒼白地走出來洗臉。
「要去醫院嗎?」陳宣厚又跟了出來。
「沒吐,只是吃太多了。」李辰泱搖頭:「你一說我就覺得胃怪怪的。」
陳宣厚不介意他把身體不舒服怪到自己頭上,從背後抱住他,輕輕揉他的肚子:「忙也要好好吃飯。」
李辰泱靠在他身上讓他抱了一會,才輕輕推開:「我有訂閱外送。」
「那就好。」陳宣厚鬆手,終究忍不住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點咖啡之外也要記得點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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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辰泱剛回到地檢署上班,度過堪稱和平的幾天。當初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著回來,在他手上的案件多數已經移交,一時間只有新收的和發回的,還不到先前的一半;連小毛過來辦公室時都有空和她閒聊兩句,用咖啡和甜點感謝她的不離不棄。
然而章宗平一通電話,他又乖乖站在了檢察長室門口。推開那扇門前他嘆一口氣,決定不論章宗平說什麼,都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李辰泱檢察官。」章宗平看起來相當平靜,甚至帶著微笑:「請坐。」
「如你所見,你的案量⋯⋯」說到這件事李辰泱就心虛,難道借調南部的同事手上的案件要轉給他了嗎?
「算了,你平安回來就好。」章宗平大手一揮,頗有大赦天下的威儀:「你在偵查也待膩了吧,下次輪調你去公訴。」
李辰泱「啊」了一聲,隨即察覺失儀而緊抿雙唇。
「不只偵查,你在公訴的豐功偉業也在新進的檢察官裡流傳。」章宗平微笑起來,為李辰泱斟上一杯茶:「喝點紅棗茶,暖暖胃。」
李辰泱抱著熱呼呼的茶杯,想起初生之犢的自己不只在偵查組捅了一堆蜂窩、還在公訴組鬧了不少笑話,那時頂頭上司恰好都是章宗平,他只能紅著耳朵尷尬地點點頭:「謝謝檢察長。」
「都是學長學弟,不用那麼拘謹。」章宗平笑了,語氣也隨意起來:「時間過得真快。你也待滿六年了吧?」
「今年⋯⋯是第六年。」李辰泱暗自扳手指算了一下。
「很多人撐不過六年,去友院的,轉律師的,乾脆離開法律界的⋯⋯都有。」章宗平輕啜一口茶,繼續說:「我知道你也有考上律師,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什麼?」李辰泱愣了一下。他沒有想過離開檢察體系,但章宗平特意在他面前提起——難道是在勸退?原本尚好的心情瞬間如墜冰窟,連茶杯都端不穩,湯匙抖了幾下發出哐啷聲。
章宗平也看出他臉色變了,接過他手上的茶杯:「不要誤會,我沒有要趕你走,我說過你是很難得的檢察官——只是希望你想一想,未來要走哪條路。」
「您的意思是⋯⋯」
「還記得你被榮華專案組內檢舉的事情嗎?」
退出專案組之後被重案組業務纏身、接連遭遇了綁架事件,導致榮華案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了。李辰泱點頭,他自知早年橫衝直撞,得罪了當事人不說,不少同僚也看不慣他,在署內一直都沒什麼朋友。
「你之前想升二審被駁回,其實是我的意思。」章宗平盯著他:「每個階段需要的特質不同,爬得上去,更要坐得穩,否則跌得太慘,你會連站都站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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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聽完章宗平說話,李辰泱回到辦公室都覺得腳步虛浮。
對李辰泱來說,身在官僚體系,「往上爬」似乎成了一種本能的執著。他早已計劃在三審級之間打滾一圈累積經驗,和其他檢察官一起競爭主任,有機會的話再到襄閱、檢察長、檢察總長,但章宗平的潛台詞顯然是他並不適合那些位置。
儘管實際待遇也差不了多少,一輩子待在基層的大有人在,李辰泱卻突然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坐得住了。看著桌上堆滿新分進來的案卷,一想到它們大多代表無盡的重複作業就令他如坐針氈,只想交差了事,這樣的辦案品質連他自己都無法接受。
他把案卷掃到一旁,但此時身上甚至沒有大案能夠轉移注意,只能撿回來,一件件漫無目的又機械化地對照、謄打、複製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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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刻腦中的弦終於斷了,李辰泱猛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出地檢署。今年是個暖冬,午後的陽光和夏天一樣灼熱,沒穿外套也不覺得冷,快步走到附近的公園,瞇起眼睛任由太陽曝曬,彷彿那些吸乾他血液的負面情緒、想法和回憶都會被曬成灰,從心臟中央的空洞被吹走。
他兩手空空,連手機都沒拿,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他是「李辰泱」或「檢察官」的物品。丟掉以前牢牢抓在手裡的那些東西,他變得輕飄飄的,好像掀開了眼前的紗簾,終於能好好看看四周,還有自己是什麼模樣。
灼熱的陽光撒在皮膚上,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各處都泛著隱隱的疼痛,手痛、腳痛、胃痛、腰痛、甚至連頭都在痛。耳中高頻的長音越來越大聲,眼前的景象慢慢被黑暗和竄出的光點掩蓋,他一個趔趄,半跌坐在長椅上。
他躺下去,像個沒有歸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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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檢!你怎麼睡在這裡!」
李辰泱慢慢睜開眼睛,就看見小毛準備打電話叫救護車的景象。他坐起來,手輕輕搭在小毛前臂上,搖搖頭。
小毛收起手機坐在他旁邊,大嘆一口氣:「沒事就好。還好保全有看到你走過來,嚇死我了。」
「我⋯⋯」下意識想說我沒事的李辰泱卻發現自己說不出口了。他全身都痛,心裡也很不好受,彷彿被陳宣厚一說,身上所有感知的開關都忽然被重新打開,來自內部和外界過多的訊息讓他疲於應付,連逞強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毛就這樣陪他坐著,還跑去買了運動飲料給他補水。
「妳說想考司法官,有什麼原因嗎?」李辰泱低頭,雙手握著寶特瓶,拇指輕輕相互摩挲。「這是口試會問的問題,模擬一下。」
「啊?現在?」
逆著光看清李辰泱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毛才意會到這是個玩笑。她完全不給自家檢察官面子,噓了一聲:「不就是法律系經典的劇情發展,拼死拼活好不容易畢業,就為了一舉考上司律賺大錢。」
「司法官賺不了大錢。」李辰泱輕聲說:「不當律師嗎?」
「都考上才有權不要,誰像你一樣各個司律雙榜。」小毛聳肩:「人比人氣死人,我先考上書記官已經算好的了。」
「有權不要」的說法似乎觸動了李辰泱,他想了想決定換個問題:「妳想去院還是檢?」
「我本來是想當法官,但這幾年下來,我覺得當檢察官或許才是我想要的。」小毛站起來伸伸懶腰,望向法院和地檢所在的轉角:「跟著你辦案辦出一點心得了吧。每個人站在法庭上各有各的故事,我想當檢方深入了解案件真相、保護該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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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平凡真摯的感想讓李辰泱的心臟突然被揪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對小毛有這種影響,一如當初大學遇見的那位檢察官給他的震撼。
「就算⋯⋯」有我這樣無能又軟弱、誰也保護不了的檢察官?他沒說下去。
還沒等他消化完情緒,小毛突然挺直腰桿,語氣囂張起來:「等著吧,我一定會成為大李檢那樣帥氣能幹的檢察官!」
李辰泱頓了頓,說:「這時候不是應該說像我一樣嗎?」
「在本人面前怎麼說?」小毛下意識吐槽,回頭看李辰泱竟然笑了。她驚覺這是第一次聽李辰泱開這種玩笑,也是第一次看他笑得瞇起眼睛、露出稍尖的虎牙。
原來他是會笑的。不是社交辭令,而是發自內心感到有趣而笑。小毛也跟著笑出來,假裝挖苦:「原來你需要情緒價值,早說嘛,我超會誇人,照三餐誇你也行哦。」
李辰泱也站起來,朝地檢方向走去:「多誇誇李檢吧,他會很高興。」
「欸?你說哪個李檢?」
李辰泱沒答,逕自向前走。臉部某些已經僵硬的肌肉慢慢鬆開,他知道自己又笑了。
感覺到痛之後,好像也開始能感覺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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