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不是夜晚那種尚有星光或城市餘暉點染的墨藍，而是連光本身都似乎被吞噬、被碾壓至虛無的純粹之暗。只有「蛟龍探淵號」自身的三盞強力主探燈，如同三柄燃燒的白色利劍，固執地刺破這亙古的永夜，照亮前方方寸之地。光柱之外，是連想象都難以觸及的濃稠虛空。
深度計上，猩紅的數字在令人心悸的穩定中瘋狂跳躍：**10001**...**10050**...**10100**...每一次數字的變動，都伴隨著深潛器外殼傳來一陣低沉而綿長的「嘎吱——嗡——」。那是足以將普通鋼鐵揉捏成薄餅的萬噸重壓，持續不斷地擠壓、試探著這人類科技結晶的極限。金屬的呻吟透過堅固的艙壁滲透進來，鑽入耳膜，也壓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駕駛艙內，氣氛凝重如鉛。阿強粗壯的手指穩穩搭在操縱杆上，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沿著緊繃的臉頰線條滑落，滴在抗壓服的領口上，暈開一小片深色。他的目光鷹隼般銳利，緊緊鎖定著面前環繞的十幾塊屏幕——壓力傳感器、溫度監控、姿態平衡、動力輸出、聲吶回波……每一個跳動的數據都牽動著他的神經。偶爾，他會極其輕微地調整一下操縱杆的角度，動作精準得如同外科手術，確保「蛟龍」始終保持著最優姿態，順應著海溝深處難以捉摸的微弱洋流，緩緩沉降。
「外殼應力……仍在安全閾值內，但有波動。」阿強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在通訊頻道里響起，打破了艙內幾乎凝滯的空氣。「溫度正常。推進器出力穩定。深度……10150米。」他報出數據，簡潔、精準，沒有一個多餘的字。
「收到。」羅俊謙的聲音從主駕駛位傳來，平穩得如同磐石。他同樣緊盯著前方的主觀測窗和儀表盤，但整個人散發出的卻是一種近乎燃燒的冷靜。那雙平日裡總是閃爍著陽光與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深邃如淵，瞳孔在儀表盤幽藍熒光的映照下微微收縮，閃爍著極度專注的光芒。他雙手虛按在輔助操控台上，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佩玉，數據記錄如何？外部環境有異常嗎？」
被點到名字，鄧佩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她坐在右後方的生物觀測位，面前的屏幕連接著外部的高清攝像陣列和傳感器。她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胸腔裡那隻因恐懼和巨大壓力而不斷擂鼓的心跳。抗壓服內襯貼著皮膚，帶來一絲冰冷的束縛感，也提醒著她身處何地。她強迫自己將目光聚焦到屏幕上變幻的數據流和實時影像上。
「深……深度10150米，持續增加。外部水溫……穩定在攝氏1.8度。鹽度、含氧量……均在預測模型下限波動……無劇烈變化。」她的聲音起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隨著專業術語的報出，漸漸變得清晰、穩定。這是屬於她的堡壘，知識的堡壘。她伸出戴著特製感應手套的手指，在觸控板上快速滑動，調取著不同角度的視野。「生物聲吶……被動接收模式……背景噪音極低……暫時……沒有探測到大型生物活動跡象……」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緊緊鎖定著主屏幕上由攝像機實時傳回的畫面。
探燈的光柱之外，並非想像中的絕對死寂荒原。偶爾，會有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光點或線條，在絕對的黑暗中一閃而逝，速度快得如同幻覺。那是深淵中微生物或微小浮游生物在探燈邊緣掠過時產生的丁達爾效應。更令人屏息的是，當深潛器經過某些懸浮著大量有機碎屑的區域時，無數細如塵埃的發光粒子會被擾動，瞬間亮起，如同被點燃的星塵之河，在光柱周圍形成一片片短暫而夢幻的藍綠色光霧，旋即又熄滅於永夜。每一次這樣的「星塵之舞」出現，佩玉的呼吸都會下意識地放輕，指尖懸停在記錄按鈕上方，專注地凝視，試圖分辨其中是否蘊藏著未知的生命形態。深淵，正以它冰冷而神秘的方式，向這群不速之客展示著難以想像的微觀奇景。
**「嘎吱——嗡——」** 又一陣更為明顯的金屬應力聲傳來，伴隨著輕微的震顫。深度計跳過了一個整數：**10200米**。
「進入最後衝刺階段。」羅俊謙的聲音依舊沉穩，但語速略微加快了一絲，「阿強，保持姿態。佩玉，密切關注生物跡象和任何地質突變。我們正在接近『冥淵之眼』的邊緣斜坡。」
「明白！」阿強的回答斬釘截鐵。
「收到。」佩玉的聲音也堅定了許多。深淵的壯麗與神秘，像一劑強心針，短暫地壓倒了恐懼。她調出預先存儲的海溝三維地形圖，上面標註著「冥淵之眼」的大致區域——一個位於挑戰者深淵核心、傳說中可能隱藏著更深凹地的神秘點。屏幕上的光點，代表著「蛟龍」，正沿著陡峭的海溝峭壁，義無反顧地滑向那未知的終點。
時間，在這片連時間本身都似乎被凍結的深淵裡，失去了意義。只有深度計上那無情跳動的猩紅數字，是唯一可感知的流逝刻度。**10500米**...**10700米**...**10900米**...壓力艙的呻吟聲越來越頻繁，間隔也越來越短，每一次都像是在挑戰著金屬疲勞的極限。艙內的空氣彷彿也凝滯了，混合著冷卻系統運轉的微弱嘶嘶聲、儀表電子元件的低頻蜂鳴，以及三人壓抑而深沉的呼吸。
阿強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緊貼著抗壓服內襯。他雙臂的肌肉因長時間維持精細操作而微微痠脹，但眼神卻愈發銳利如刀，瞳孔中倒映著儀表盤上瀑布般流瀉的數據。任何一個參數的異常跳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像一尊與深潛器融為一體的石像，只有操縱杆上那細微到毫米級的調整，才顯示出他無時無刻不在與深淵的巨力進行著無聲的角力。
羅俊謙的目光則更多地投向主觀測窗外。隨著深度逼近極限，探燈的光芒似乎也變得更加吃力，穿透力在下降，能照亮的海底範圍在收縮。原本清晰可見的海溝峭壁岩石紋理，現在顯得更加模糊、壓抑，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深褐色的深海軟泥，如同凝固的淤血。偶爾能看到巨大的、形態扭曲的岩石突兀地從泥層中刺出，斷裂面猙獰，訴說著遠古時期劇烈地質變動的傷痕。這裡的寂靜，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重量。佩玉之前觀測到的那些夢幻的「星塵」光點，在這個深度幾乎完全消失了，彷彿連最微小的生命也無法在此駐足。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絕對虛無的恐懼，悄然爬上心頭。
「深度10980米。接近目標區域。」羅俊謙的聲音打破了長久的沉默，低沉而清晰，在通訊頻道里迴盪。「母船，『蛟龍』報告，狀態穩定，即將進入『冥淵之眼』預定著陸區。通訊信號如何？」他切換到與「海神號」的專用頻道。
幾秒鐘的靜默，只聽到無線電波穿越萬米水層特有的、輕微的「沙沙」背景噪音。這短暫的延遲，在此刻顯得格外漫長。終於，通訊官小李那熟悉的、帶著明顯激動顫音的聲音響起，穿透了深海的阻隔：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ZQX6EZCh
「『海神號』收到！『蛟龍』，你們的信號清晰！重複，信號清晰！上帝……哦不，佛祖、媽祖、關老爺保佑！你們已經突破10980米了！我們這邊監測數據一切正常！重複，一切正常！陳伯說外殼應力在預期內！羅教授、佩玉姐、強哥，你們……太棒了！我們……我們都在等著！」小李的聲音因為極度的興奮和緊張而有些語無倫次，甚至帶上了一絲哽咽。可以想像「海神號」指揮中心裡，擠在監控屏幕前的眾人，此刻是何等的心潮澎湃。林薇醫生緊抿著嘴唇，雙手交握在胸前；王偉傑死死盯著地質參數圖；趙海峰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確保數據流暢通無阻；陳伯則站在主控制台前，佈滿皺紋的臉龐緊繃著，眼神卻異常沉穩，彷彿要用自己的意志力為深潛器提供額外的支撐。
「收到，『海神號』。」羅俊謙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極淡、卻無比明亮的笑意，如同刺破陰霾的第一縷陽光。「保持通訊暢通。我們繼續下潛。目標——觸底。」
這簡單的兩個字——「觸底」——像一道電流，瞬間貫穿了狹小的駕駛艙。阿強深吸一口氣，頸部肌肉繃緊。佩玉下意識地攥緊了座椅扶手，指節發白，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腔。觸底！人類從未踏足過的領域，地球最深的傷口！他們，正在無限接近！
深度計的跳動變得更加扣人心弦：**11000米**！一個被無數理論、模型和夢想環繞的里程碑數字，就這麼平靜地、冷酷地顯示在屏幕上。艙內沒有歡呼，只有一片死寂般的凝重和幾乎要沸騰的期待。羅俊謙和阿強交換了一個眼神，無需言語，默契盡在其中。
「啟動底部地形掃描。減速。姿態微調，準備著陸。」羅俊謙發出指令，聲音冷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底部掃描啟動……地形複雜度中等……發現相對平坦區域……坐標鎖定！」阿強快速回應，雙手在控制面板上精準操作。龐大的「蛟龍探淵號」發出低沉的推進器轟鳴，速度驟減，如同一個謹慎的巨人，緩緩降下腳步。
主屏幕上的海底地形圖變得清晰起來。不再是陡峭的斜坡，而是一片相對開闊、布滿細碎沉積物和零星散落著深色岩石的「平原」。然而，這片平原並非一馬平川。在探燈光柱的邊緣，隱約可見巨大的、形態怪異的隆起和深邃的裂隙陰影，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脊背。佩玉屏住呼吸，將高倍攝像頭對準那片區域，不斷調整著焦距和光線參數，試圖穿透那濃郁的黑暗。
深度：**11100米**。
「著陸程序啟動。釋放壓載。」阿強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質感。
一陣輕微的機械運轉聲傳來。深潛器底部特製的著陸支架緩緩伸出，如同巨獸探出的足爪。龐大的艇身開始以幾乎難以感知的速度，極其平穩地向下沉降。探燈的光柱垂直打在下方的海床上，激起一片細密的沉積物煙塵，如同在永夜中綻放的一朵濁黃之花。
羅俊謙、阿強、佩玉，三人的目光如同被焊死一般，牢牢鎖定在主觀測窗外。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
**咚。**
一聲沉悶而輕微的撞擊感，透過艇身傳遞到艙內每一個人的腳下。輕微，卻無比清晰。
深度計上，猩紅的數字最終定格在一個令人靈魂顫慄的位置：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6H2tR8LIf
**11150米**。
死寂。
絕對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整個駕駛艙，連儀表的蜂鳴聲似乎都消失了。只有三人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在狹小的空間裡迴盪。
成功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PdM1NIJJ7
我們……真的……站在了這裡？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XDheCG03x
站在了地球最深的地方——「冥淵之眼」？
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衝擊感如同深海巨浪，狠狠撞擊著每個人的心臟。那是超越了恐懼、超越了興奮、甚至超越了人類語言所能描述的範疇的靈魂震撼。一種站在造物主禁地門檻上的渺小與偉大交織的戰慄。
羅俊謙的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他閉上眼睛，僅僅一秒，再睜開時，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燃燒著足以點亮整個深淵的狂喜與科學家的絕對冷靜。他沒有歡呼，而是第一時間用那沉穩有力、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抖的聲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對著通訊器宣告：
「『海神號』，『海神號』！這裡是『蛟龍探淵號』！報告：我們已成功觸底！重複，我們已成功觸底！當前深度——11150米！我們，抵達『冥淵之眼』！」
短暫的、絕對的靜默。彷彿連萬米之上的「海神號」指揮中心，也被這石破天驚的消息震得失去了反應能力。
下一秒，通訊頻道轟然炸開！
「成功了！天啊！成功了！」小李狂喜的尖叫幾乎刺破耳膜，夾雜著激動的嗚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113LhyIpU
「11150米！我的老天爺！」王偉傑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QRWBagPsK
「數據確認！深度確認！姿態穩定！他們做到了！」趙海峰語速快得像機關槍。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SVniuIriq
「好！好！好！」陳伯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聲音洪亮，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自豪。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xjO9Vqdt8
「上帝保佑……佛祖保佑……醫學監測一切正常！重複，艙內生命體徵全部正常！」林薇的聲音也失去了平日的冷靜，充滿了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和喜悅。
指揮中心瞬間沸騰！掌聲、歡呼聲、喜極而泣的哽咽聲、桌椅碰撞聲……通過通訊頻道清晰地傳入深潛器內。這聲音，穿透了萬米深淵的冰冷死寂，帶著人類文明最熾熱的溫度，點燃了「冥淵之眼」深處這方寸之地的激情。
「收到！『蛟龍』！收到！恭喜你們！這是人類的偉大壯舉！香港的驕傲！我們聽到了！全世界都聽到了！」通訊官的聲音激動得變了調。
阿強緊繃如岩石般的臉龐，此刻終於鬆懈下來，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無聲地大笑起來，狠狠一拳捶在自己厚實的大腿上。汗水順著他堅毅的下頜線滴落，那是勝利者的印記。
佩玉則是完全不同的反應。巨大的喜悅和如釋重負感如同洪水般沖垮了她緊繃的神經。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身體卻因為強烈的激動而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她下意識地伸出手，緊緊抓住了旁邊羅俊謙座椅的扶手，彷彿那是她在這狂喜浪潮中唯一的浮木。
羅俊謙感受到扶手上傳來的冰涼觸感和細微顫抖，他沒有回頭，卻反手用力地、溫暖地覆蓋住了佩玉戴著手套的手背。他的掌心滾燙，傳遞著無聲而強大的力量與分享的喜悅。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幾乎要衝破胸膛的激動洪流，聲音因為巨大的情緒波動而顯得更加低沉有力，卻清晰地傳遍艙內和萬米之上的母船：
「謝謝『海神號』！謝謝所有同仁！現在，『蛟龍探淵號』，正式開始對『冥淵之眼』的科學探索作業！重複，作業開始！讓我們，看看這片從未有人類目睹過的世界！」
隨著羅俊謙宣告作業開始，艙內那沸騰的狂喜如同被瞬間冷卻的熔岩，迅速沉澱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專注的科學激情。任務，才剛剛開始。
「阿強，保持姿態穩定。啟動機械臂預熱程序。」羅俊謙的指令清晰而快速，目光掃過控制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snNgEk22i
「收到！姿態穩定！機械臂預熱啟動！」阿強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剛毅，眼神重新銳利地鎖定各項參數。
羅俊謙隨即切換通訊頻道：「『海神號』，我是羅俊謙。請求實時數據同步，尤其地質與生物監控。佩玉，啟動全頻段高清攝錄，重點掃描著陸點周邊半徑五十米區域。小李，母船生物聲吶被動監聽不要停，有任何異常生物信號，哪怕再微弱，立刻報告！」
「明白！數據同步已建立！生物聲吶持續監控中！」小李的聲音依舊激動，但多了份專注。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1uGDL2D7F
「收到！」佩玉迅速應答。淚痕還掛在臉頰，但她眼中只剩下純粹的探索火焰。她雙手飛快地在生物控制台上操作，主屏幕被分割成十幾個小窗口，不同角度、不同光譜（包括低強度的紅外和紫外輔助光源）的實時畫面瞬間鋪滿。高靈敏度的生物探測器陣列也全部開啟，無聲地掃描著這片死寂的深淵。
探燈的光柱如同舞台的追光，緩緩移動，掃過著陸點周圍的「平原」。
映入眼簾的景象，遠比預想的更加……荒涼，卻又隱藏著令人心悸的生命奇蹟。
首先佔據視野的，是無邊無際的、細膩如麵粉的灰白色深海軟泥。它們覆蓋了絕大部分區域，像一層厚厚的、凝固的塵埃，記錄著億萬年沉降的寂靜。光柱移動時，偶爾會驚起一些極其微小的、幾乎透明的橈足類或端足類生物，它們驚慌失措地從軟泥表層彈射起來，在光束中閃爍著微弱的磷光，如同瞬間被點亮又熄滅的細小火星，數量稀少得令人心驚。
然而，真正讓三人呼吸為之一窒的，是點綴在這片灰白「荒漠」中的「綠洲」。
在探燈光柱的邊緣，靠近一塊巨大、黝黑、佈滿蜂窩狀孔洞的玄武岩露頭附近，景象陡然不同！
一片相對清澈的海水中，密密麻麻地棲息著一群奇異的生物。它們的外形如同被極度拉長、扭曲的白色盲蝦（*Alvinocaris* sp. 的深淵近親），但體型卻遠比已知的同類龐大，成年個體目測接近三十厘米！它們的外骨骼呈現出一種病態的、毫無血色的慘白，彷彿億萬年不見陽光後的徹底褪色。最詭異的是它們的頭部：沒有眼睛，只有兩個完全退化的黑色凹陷點。取而代之的，是口器附近異常發達、如同鞭毛般佈滿細微感應觸鬚的觸角，在緩慢的水流中不斷地顫動、掃描，探尋著化學信號的蛛絲馬跡。這些「深淵巨蝦」行動異常遲緩，大部分時間都吸附在岩石表面或軟泥上，用特化的附肢刮食著岩石上附著的微生物膜或有機碎屑。當探燈強光掃過時，它們會出現短暫的騷動，笨拙地向岩石縫隙或陰影處挪動，對光線表現出明顯的厭惡。
「我的天……記錄！快記錄！」佩玉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她幾乎把臉貼到了屏幕上，「體型……遠超已知深淵蝦類極限！外骨骼完全白化，視覺器官徹底退化……感應觸鬚極度發達……這……這適應性進化太徹底了！小李，看到沒有？！」
「看到了！佩玉姐！太……太不可思議了！它們……它們是怎麼長這麼大的？這裡的食物基礎……」小李的聲音充滿了狂熱的困惑。
就在巨蝦群落的更下方，靠近岩石與海床的縫隙處，探燈光柱捕捉到了另一種更加匪夷所思的存在。那是幾簇如同巨大、腐爛的白色花椰菜般的結構，緊緊貼附在岩石上。它們的「花瓣」是由無數細小的管狀體糾結纏繞而成，表面分泌著一層黏稠的、泛著珍珠般詭異光澤的黏液。佩玉立刻識別出來：「是巨型管狀蠕蟲群落！（*Riftia pachyptila* 的深淵遠親）但……它們的共生菌呢？這裡沒有熱液口噴發的跡象！」
她話音剛落，羅俊謙沉穩的聲音響起，帶著地質學家的敏銳：「佩玉，注意看蠕蟲群落根部依附的岩石縫隙。王偉傑，同步看地質傳感器數據！溫度！有輕微異常！」
佩玉立刻將高倍鏡頭推近。果然！在那些白色「花椰菜」的基部，岩石的縫隙深處，隱隱有極其稀薄的、帶著渾濁顆粒的液體正在極其緩慢地滲出、彌散，與周圍冰冷的海水混合。與此同時，王偉傑激動的聲音從母船傳來：「羅教授！佩玉！地熱傳感器有微弱反應！你們著陸點東南方向，距離約十五米處，岩石基底溫度比周圍海水高出攝氏0.3度！雖然微弱，但持續存在！是低溫滲口（Cold Seep）！這裡存在低溫滲口！」
「低溫滲口！」佩玉瞬間明悟，巨大的興奮讓她幾乎要跳起來（如果抗壓服允許的話）。「這就解釋了！甲烷、硫化氫……雖然流量極低，但足以支持化能合成細菌！這些巨型蠕蟲和那些白化盲蝦，它們的基礎食物鏈建立在這裡滲出的化學物質上！一個……一個極度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深淵化學綠洲！」她語速飛快，手指在鍵盤上幾乎敲出了殘影，記錄著這顛覆性的發現。這意味著即使在「冥淵之眼」這種被認為是生命禁區的極限環境，只要有能量的涓涓細流——無論它多麼微弱——生命依然能找到它頑強存在的縫隙！
「不可思議……」羅俊謙低聲讚歎，眼中閃爍著科學家發現新大陸般的璀璨光芒。「阿強，調整探燈角度，仔細掃描那片滲口區域！佩玉，準備採樣！目標：滲口沉積物、附著微生物、以及那些白化盲蝦和管狀蠕蟲的標本！注意，動作要極其輕柔！這裡的生態太脆弱了！」
「明白！」阿強沉聲應道，小心地操控著深潛器側面的輔助探燈，將更集中的光束打向那處隱秘的岩縫。慘白的光線下，滲口區域的細節更加清晰：渾濁的流體如同極慢的血液從岩石的「傷口」中滲出，在冰冷的海水中形成幾乎看不見的漣漪。白色的巨型蠕蟲群落微微蠕動，依賴著這點滴的「毒液」轉化成的能量。那些慘白的巨蝦，也更多地聚集在這一區域附近，用發達的觸鬚探尋著從細菌膜上剝落的營養。
佩玉全神貫注，她的生物控制台亮起，與深潛器頂部那支多關節、精密的鈦合金機械臂建立了神經般的連接。她戴上特製的、帶有精細力反饋的感應手套，眼前的屏幕同步顯示著機械臂頂端高清攝像頭捕捉的畫面。這一刻，那個害羞內向的女講師消失了，只剩下一個目光如炬、沉穩幹練的深海獵手。
「機械臂就位。開啟採樣模式。」佩玉的聲音平靜無波。屏幕上，銀色的機械臂如同深海巨獸伸出的靈巧觸手，緩緩地、無聲地探向那片脆弱而珍貴的「綠洲」。
機械臂頂端的多功能採樣器在佩玉精細如外科手術般的操控下，如同深海巨獸伸出的靈巧指尖，無聲地懸停在目標區域上方。慘白的探燈光柱下，那依附在滲口岩縫邊緣的白色巨蝦群落顯得格外詭異。佩玉深吸一口氣，隔著感應手套的指尖傳來細微的力反饋震動。她選中了一隻相對獨立、吸附在岩石邊緣的成年巨蝦。
「採樣目標一：白化深淵盲蝦。啟動低功率吸捕。」佩玉低聲通報，既是記錄，也是提醒自己。指令輸入，機械臂頂端一個碗口大小的透明採集罩悄無聲息地打開，邊緣亮起一圈柔和的藍光（低強度吸引光源）。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定向的吸力從罩內產生。
那隻巨蝦似乎毫無察覺，它遲緩地用附肢刮擦著岩石表面的微生物膜。當採集罩緩緩籠罩下來，幾乎觸及它慘白外骨骼的瞬間，它鞭毛般的觸角才猛地一顫！對水流變化的敏銳感知讓它意識到了危險。它笨拙地弓起身體，幾隻腹足用力一蹬岩石，試圖向後彈射逃離——這是在深淵環境下演化出的、極其耗能卻有效的瞬間逃逸反應。
然而，佩玉早已預判。就在它發力的剎那，採集罩內部的吸力瞬間精準地加大了一個檔位！「噗」一聲輕微的悶響，伴隨著一小股被激起的沉積物煙塵，那隻拼命掙扎的巨蝦被穩穩地吸入透明的採集罩內。罩門瞬間閉合，內置的緩衝液（模擬深淵低溫高壓環境）將其溫柔包裹。
「目標一捕獲成功。」佩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鬆弛，但動作毫不停頓。機械臂靈巧地將這個密封的樣本艙收回，送入深潛器腹部特製的低溫高壓樣品儲存櫃的一個空位。櫃門閉合，鎖定。
緊接著，機械臂轉向那簇如同腐爛花椰菜的巨型管狀蠕蟲群落。這次的採集更加需要技巧。佩玉沒有選擇直接切割本體，而是操控機械臂頂端彈出一支細長的、帶有微型鏟頭的取樣桿，小心翼翼地探入蠕蟲群落的邊緣底部，輕輕刮取附著在岩石上的、包含大量共生化能合成細菌的沉積物和黏液層。每一鏟都極其輕柔，避免驚擾到上方蠕蟲脆弱的本體。灰白色的沉積物和泛著珍珠光澤的黏液被收入特製的生物樣品盒。
「滲口沉積物及微生物樣本採集完成。」佩玉通報。樣品盒同樣被安全回收儲存。
最後，機械臂對準了滲口本身。頂端換上了一個極其精密的、帶有過濾膜的微量流體採集針。針頭如同最纖細的蚊喙，緩緩刺入那正在滲出渾濁液體的岩石縫隙邊緣。壓力傳感器顯示針頭遭遇了阻力——那是億萬年沉積形成的緻密礦物結殼。佩玉眉頭微蹙，屏住呼吸，手指在感應手套上施加了極其微小的旋轉壓力。
「嘎…嘰…」一聲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透過機械臂的傳感器傳來。針頭頑強地鑽透了薄薄的結殼層，深入縫隙內部。顯示屏上，代表流體採集進度的細小光條開始緩慢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增長。
「正在採集滲口流體……流速極低……預計需要五分鐘……」佩玉的聲音帶著專注的緊繃。這是關鍵的樣本，蘊含著支撐這片微型生態系統的原始化學能量來源。
就在這專注的採樣時刻，一直負責駕駛和全局監控的阿強，眉頭卻不易察覺地皺了起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聲吶被動監聽的輔助屏幕。屏幕上，原本代表環境背景噪音的、平穩的綠色基線，在靠近邊緣的某個極高頻段區域，出現了一絲幾乎難以分辨的、毛刺般的微小波動。波動的幅度極小，頻率極高，持續時間不足半秒，就消失了。快得像幻覺。
「嗯？」阿強發出一聲低沉的鼻音。他立刻調出聲吶數據的頻譜分析圖，手指快速放大那個異常波動的區域。圖像上，那確實是一個非常短促的高頻脈衝信號，與已知的任何深潛器自身噪音或常見的深海背景聲（如地震波、冰裂）的頻譜特徵都截然不同。它太微弱，太短暫了。
「羅教授，」阿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但足夠引起注意，「被動聲吶……三秒鐘前，在方位角不明區域（信號太弱，無法精確定位），捕捉到一個極其短暫、超高頻的脈衝信號。信號特徵……未記錄在案。已經消失了。」
羅俊謙和佩玉的動作同時一頓。
「超高頻脈衝？持續時間？」羅俊謙立刻追問，目光也投向聲吶屏幕。佩玉的心臟也莫名地揪緊了一下，採集針的動作停滯了。
「不到0.5秒。頻譜很……尖銳。」阿強將那個微小的波動圖像放大顯示在主屏幕上。
羅俊謙盯著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毛刺，沉吟了兩秒。他切換到母船頻道：「『海神號』，趙工，聽到沒有？我們這邊被動聲吶捕獲一個極短暫超高頻脈衝異常，方位不明。你們那邊被動陣列有無同步記錄到類似信號？能否分析？」
幾秒鐘後，趙海峰的聲音傳來，帶著技術人員的嚴謹：「『蛟龍』，收到。正在調取數據……稍等……確認！母船被動聲吶陣列在相同時間戳，記錄到一個極其微弱的、來源方向大致指向你們所在海床區域的超高頻脈衝信號！特徵與你們捕捉到的吻合！信號強度低於環境背景噪音閾值5個分貝，持續時間0.42秒。分析中……初步排除已知自然現象（如微小岩崩、氣泡破裂）及設備自噪聲。信號源……未知。重複，未知信號源！」
「未知信號源……」羅俊謙低聲重複了一遍，深邃的目光在主屏幕的聲吶圖譜和舷窗外無盡的黑暗之間掃視。一絲極其隱晦的陰影，如同深淵中潛伏的寒意，悄然掠過心頭。但科學家的理性立刻佔據上風。他沉聲道：「記錄信號特徵和時間戳。納入異常事件日誌。繼續監聽。佩玉，繼續流體採樣，動作加快。阿強，提高警惕，準備隨時調整姿態。」
「明白。」阿強沉聲應道，目光更加警惕地掃視著所有監控屏幕，尤其是外部環境的攝像頭畫面。佩玉也強迫自己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緩慢增長的流體採集進度條上。未知的聲吶信號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雖然微小，卻在每個人心湖中蕩開了警惕的漣漪。深淵的沉默，似乎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詭異。
流體採樣終於在凝重的氣氛中完成。密封的微量樣品管被安全回收。佩玉操控機械臂，如同完成了一場精密手術般，緩緩收回。就在機械臂即將完全脫離那片滲口區域時，佩玉習慣性地用高倍攝像頭對剛才採樣的位置進行最後一次檢視。
突然，她的目光被岩石縫隙邊緣、一處未被探燈主光柱直接照射到的陰影角落吸引住了。那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極其微弱地反光？
「等等！」佩玉脫口而出，立刻暫停了機械臂的回收動作。她迅速調整輔助探燈的角度，一束較為柔和、偏斜的光線打了過去，同時調高了攝像頭的感光度。
光線驅散了陰影。
只見在那黝黑、佈滿蜂窩狀孔洞的玄武岩根部，緊貼著冰冷的岩石表面，生長著……一片東西。
那絕非已知的任何一種深海生物！
它們的形態極其原始、怪誕。看起來像是一小片半透明的、凝膠狀的「苔蘚」或「菌毯」。每一小片只有巴掌大小，厚度不足一厘米。質地似乎是膠凍狀的，在探燈偏斜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渾濁的灰綠色，內部彷彿包裹著無數更微小的、如同懸浮塵埃般的深色顆粒。最詭異的是它們的表面——並非光滑，而是佈滿了無數極其細小、如同針尖般的、半透明的晶狀突起！正是這些微小的晶體，在光線掠過時，反射出那種奇異的、如同腐敗珍珠般的微弱幽光。
它們靜靜地附著在那裡，沒有任何可見的移動，也沒有任何類似植物或動物的結構特徵，像是一灘擁有詭異幾何結構的、活著的粘液。
「那是……什麼東西？」佩玉的聲音充滿了驚疑和強烈的研究衝動，之前的聲吶異常瞬間被拋到腦後。她將鏡頭推到最近，試圖分辨細節。「從未在任何文獻或報告中見過類似形態！沒有葉綠體跡象……不像是植物……也沒有運動器官……甚至看不出明確的細胞結構……像是一團……高度組織化的原生質膠體？」
羅俊謙和阿強也被這奇異的景象吸引了過來。羅俊謙眉頭緊鎖，眼中閃爍著強烈的科學好奇：「形態……太原始了。像是介於生命與非生命之間的東西。佩玉，能採集到樣本嗎？這可能是……一種全新的、極度古老的生物門類！」
「我試試！」佩玉的心跳再次加速，這次純粹是因為科學發現的極度興奮。她小心翼翼地操控機械臂，將頂端換上一個帶有極細軟毛刷和微型刮鏟的採樣頭，緩緩靠近那片詭異的膠狀物。動作比之前採集蠕蟲時還要輕柔百倍，彷彿生怕驚醒某種沉睡的遠古之物。
就在採樣頭的軟毛刷即將觸碰到那灰綠色膠體表面的晶狀突起時——
「嗡——！」
一聲低沉、短促、彷彿來自深淵本身胃囊的震動聲，毫無預兆地穿透了深潛器的外殼！整個艙體猛地一震！
「警報！姿態傳感器異常！左舷輕微傾斜！」阿強厲聲吼道，雙手瞬間緊握操縱杆。主屏幕上，代表深潛器水平姿態的虛擬氣泡猛地向左偏移了一格！
佩玉被這突如其來的震動驚得手一抖！機械臂採樣頭的軟毛刷，不可避免地、輕輕地擦過了那片膠狀物的邊緣！
就在接觸的剎那！
異變陡生！
那片被觸碰到的灰綠色膠狀物，如同被瞬間注入電流！它原本靜止的表面猛地劇烈波動起來，彷彿沸騰的瀝青！緊接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它接觸點附近的那些細小的、針尖般的晶狀突起，如同被觸發的微型爆炸物，猛地斷裂、彈射而出！
數十點微不可察的、閃爍著詭異幽光的晶體碎屑，瞬間激射入周圍的海水中！它們的速度極快，如同微型的子彈，在探燈光柱中劃過一道道轉瞬即逝的、細微的死亡光痕！大部分晶屑射入了旁邊的深海軟泥，消失不見。但有幾點，卻「噗噗」幾聲，打在了機械臂採樣頭的鈦合金表面，甚至有一點，濺射到了旁邊那簇巨大的白色管狀蠕蟲群落上！
「嘶——！」被晶屑擊中的蠕蟲群落，如同被強酸潑灑，接觸點瞬間冒出一小股渾濁的氣泡！那原本緩慢蠕動的白色管狀體，猛地劇烈抽搐、收縮！幾條靠得最近的蠕蟲，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得灰敗、萎縮！
與此同時，那塊被機械臂擦碰過的岩石本身，被膠狀物覆蓋的部分，發出了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牙酸的「滋滋」聲！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被極速腐蝕！
「退！機械臂立刻收回！」羅俊謙厲聲下令，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迫！這詭異生物的反應，超出了所有人的認知範疇！攻擊性？還是極端的防禦機制？
「正在回收！」佩玉臉色煞白，手指飛快操作。機械臂以最快速度脫離那片區域。
阿強則緊盯著姿態儀和外部攝像頭：「姿態恢復穩定！震動源不明！外部攝像頭未發現大型撞擊物體或明顯地質活動！那震動……像是從很深的地層傳來的，短暫而沉悶！」
艙內一片死寂。只有儀器運轉的單調蜂鳴。三人的目光死死鎖定著主屏幕上那片區域。那片詭異的膠狀物在劇烈反應後，似乎又迅速恢復了平靜，只是被擦碰的邊緣，顏色似乎變得更深了一些，像凝固的淤血。而被晶屑擊中的蠕蟲，仍在痛苦地抽搐萎縮。岩石上被「滋滋」聲侵蝕過的地方，留下了一小片顏色發暗、如同被強酸灼燒過的痕跡。
恐懼，冰冷刺骨、帶著強烈未知氣息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每個人。這不再是單純的環境壓力和黑暗帶來的壓抑，而是面對一種完全無法理解、充滿敵意或極端危險的原始生命形態時，人類本能產生的、源自基因深處的戰慄！
「佩玉……剛才……你拍下來了嗎？」羅俊謙的聲音異常乾澀，目光依舊無法從那片詭異的膠狀物上移開。
「全……全程高清記錄……包括它的……攻擊反應……」佩玉的聲音帶著顫抖，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雙臂，彷彿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儘管艙內溫度恆定。
阿強打破了沉默，語氣凝重如鐵：「羅教授，這地方不對勁。剛才的震動，還有這鬼東西……我們必須立刻採集那個標本，然後撤離！不能讓它留在這裡，太危險了，也必須帶回去研究！」
羅俊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詭異生物的震撼中掙脫出來。科學家的責任感和領隊的決斷瞬間壓倒了恐懼。他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同意！目標改變！優先採集該未知膠狀生物樣本！佩玉，用最大號的密閉切割採樣盒！從邊緣快速切下包含部分基岩的一整塊！動作要快、准、狠！避免直接接觸！阿強，準備隨時提供機械臂穩定輔助，並密切監控外部環境，尤其是聲吶和剛才震動的方向！母船，『海神號』！記錄：發現極端危險未知生物！具有主動彈射腐蝕性晶體攻擊行為！現執行緊急採樣！重複，執行緊急採樣！」
「『海神號』收到！天啊……你們小心！」通訊頻道里傳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佩玉用力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恐懼依然存在，但更強烈的是解開這恐怖謎團的科學使命。她迅速選定了採樣盒——一個內部帶有高速旋轉超薄合金鋸齒、能瞬間密封的「斷頭台」式採樣器。機械臂再次伸出，這一次，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
銀色的採樣盒如同捕食者的巨口，精準地懸停在目標膠狀物上方，避開其正面。佩玉屏住呼吸，鎖定目標邊緣！
「切割採樣……啟動！」她低喝一聲，按下了執行鍵！
「嗡——嗤！！！」
採樣盒內部的合金鋸齒瞬間高速旋轉，發出刺耳的切割聲！與此同時，盒體底部鋒利的環形刃口如同鍘刀般狠狠向下壓去！電光火石之間，包含著一小片灰綠色膠狀物和其附著的巴掌大小黝黑玄武岩基岩，被硬生生從主岩體上切割下來！
就在切割完成的瞬間，採樣盒的上下蓋板以毫秒級的速度轟然閉合！「咔噠！」一聲清脆的金屬咬合聲，將那詭異的標本連同它可能爆發的任何危險，徹底封死在特製的合金囚籠內！
「樣本捕獲！密封完成！」佩玉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和成功的激動。
「回收！」羅俊謙毫不猶豫地下令。
機械臂抓著這個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密封採樣箱，迅速收回，送入深潛器腹部樣品櫃最核心、隔離等級最高的那個艙位。多重液壓鎖「咔嚓咔嚓」落下，將其牢牢鎖死。
任務完成了一半。但艙內的氣氛絲毫沒有輕鬆。剛才那詭異生物的攻擊和神秘的震動，如同兩塊巨大的陰雲籠罩在頭頂。
「阿強，報告姿態和環境！」羅俊謙語速極快。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4Q5iZT2oi
「姿態穩定！外部無可見威脅！聲吶……暫時安靜！」阿強緊盯著屏幕，額頭青筋微現。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F6GH26Zxn
「母船，環境監測？尤其是地質活動！」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Vj41ugVBH
「『蛟龍』！震動後暫無後續！地磁、水壓傳感器無明顯異常！但……等等！剛才震動時，佩玉發現膠狀生物的那片區域邊緣，被動聲吶陣列又捕捉到一個極其微弱的高頻信號！方向……似乎是垂直向下！更深的地層！」趙海峰的聲音帶著驚疑。
更深的地層？羅俊謙心頭一沉。難道剛才的震動和這詭異生物有關？下面還有東西？
就在這時，負責駕駛的阿強，目光掃過深潛器底部著陸支架附近的監控畫面時，瞳孔猛地一縮！「羅教授！看底部攝像頭三號機位！」
畫面被迅速切到主屏幕。只見在「蛟龍」左前方支架旁邊的深海軟泥上，赫然出現了幾道……痕跡！
那不是岩石的裂縫，也不是生物的爬痕。它們非常新，顯然是剛剛形成的。痕跡很深，像是被某種極其沉重、邊緣銳利的東西硬生生犁出來的！每一道溝壑都長達數米，寬度超過半米，邊緣的軟泥被高高翻起，如同凝固的驚濤駭浪！更令人心驚的是，在這些巨大犁溝的盡頭，靠近那片黑暗的、未被照亮的區域邊緣，軟泥中似乎還殘留著幾個模糊的、巨大的、難以名狀的凹陷輪廓！像是某種難以想像的龐然大物，剛剛從深淵的泥床上……站了起來，然後離開了？而其中一道最深的犁溝，其起始點，赫然指向了深潛器著陸時輕微震動的位置！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三人的尾椎骨竄上頭頂！
「這……這是什麼東西弄出來的？」佩玉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驚恐，看著那巨大的犁溝和盡頭模糊的輪廓，彷彿看到了深淵巨獸的腳印！
阿強的臉色鐵青，他猛地抬頭看向羅俊謙，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迫：「羅教授！不能等了！無論那是什麼鬼東西，它剛才就在我們下面！甚至可能……是被我們的著陸或者剛才的震動驚動的！必須立刻返航！現在！」
羅俊謙的目光死死鎖定著屏幕上那幾道猙獰的犁溝和盡頭巨大的陰影輪廓，再掃過被安全鎖死的未知生物樣本艙，最後落在舷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上。深淵的惡意，從未如此赤裸裸地展現在眼前。未知生物的危險、詭異的震動、神秘的高頻信號、以及這觸目驚心、昭示著龐然大物存在的痕跡……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一個結論：此地絕非久留之地！
他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的緊急返航預備按鈕上，刺耳的預備警報聲瞬間響徹艙內！紅色的警示燈開始旋轉閃爍！
「『蛟龍』呼叫『海神號』！緊急情況！發現大型不明生物活動痕跡！重複，發現大型不明生物活動痕跡！位置緊鄰深潛器！現執行最高優先級緊急返航程序！重複，執行緊急返航！立刻！馬上！」羅俊謙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劍，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了萬米深淵的阻隔！
「『海神號』收到！確認緊急返航！重複，確認緊急返航！所有系統準備接應！深潛器，立刻拋棄壓載！啟動主推進器！上浮！上浮！」陳伯的聲音如同洪鐘，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瞬間接管了母船的通訊！
「阿強！」羅俊謙大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fpjHOrnR
「明白！緊急返航程序啟動！」阿強雙目圓睜，如同甦醒的雄獅！粗壯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化為一片殘影！一連串指令被閃電般執行！
**砰！砰！砰！**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6xFHdGIeG
深潛器腹部傳來沉悶的爆炸聲（預設的少量炸藥解鎖）！沉重的壓載鐵塊瞬間被拋棄！「蛟龍探淵號」龐大的身軀猛地向上一輕！
「主推進器！全功率！矢量噴口向上！衝！」阿強咆哮著，將操縱杆狠狠推到底！
**轟——！！！**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f6RyT0b7A
深潛器尾部，六個巨大的主推進噴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湛藍色火焰！狂暴的推力瞬間作用在艇身！整個「蛟龍」發出一陣劇烈的震顫，如同被無形的巨拳狠狠向上推去！強大的過載力將三人死死壓在座椅上！
「呃！」佩玉悶哼一聲，感覺五臟六腑都要被壓扁，但她死死咬著牙，雙手緊緊抓住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柔軟的緩衝材料裡。她最後的目光，透過因劇烈加速而微微顫抖的觀測窗，死死鎖定著那片迅速遠離的、隱藏著詭異膠狀物和巨大犁溝的深淵海床。那無盡的黑暗，彷彿化作了一張猙獰的巨口，想要將他們吞噬回去。
猩紅的深度計數字開始瘋狂地、令人心臟狂跳地逆跳：**11148**...**11140**...**11130**...
逃離！不顧一切地逃離這片剛剛觸碰、卻已露出猙獰獠牙的「冥淵之眼」！
「蛟龍探淵號」拖曳著長長的、攪動深淵海水的氣泡尾跡，如同一支射向海面的利箭，朝著頭頂那遙不可及的光明與生機，全力衝刺！然而，那幾道猙獰的犁溝和巨大輪廓的陰影，以及密封艙內那團未知的灰綠色膠狀物，如同最深邃的夢魘，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他們的視網膜和靈魂深處。深淵的秘密，伴隨著致命的危險，才剛剛向他們掀開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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