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勒捂著血流不止的肩膀,帶著最後兩名還能爬上馬背的殘兵,如喪家之犬般倉皇遁入漫天黃沙,只留下一句充滿怨毒的嘶吼在風中飄散。
如花會十九位當家,如同十九尊形態各異的煞神,沉默地矗立在染血的沙地上。肅殺之氣尚未完全消散,目光卻不約而同地聚焦於同一個地方——那個巨大的沙坑底部。
坑裡,新鮮出爐的如花會總舵主曾家洛,像一隻受驚過度、試圖把自己種回地裡的土撥鼠,只露出沾滿沙粒的半個額頭和一雙驚恐茫然、骨碌亂轉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坑邊這群「救命恩人」,眼神裡充滿了濃得化不開的「慫」意和一種「你們是不是想騙我出去再打一頓」的深刻懷疑。
「總舵主!曾少舵主!」智劉禪徐癲人搖著他那把可憐的、只剩幾根光桿翎羽的鵝毛扇,蹲在坑邊,圓胖的臉上努力擠出最和善(但效果更像哄騙小孩的怪叔叔)的笑容,聲音放得極其輕柔,彷彿怕驚飛一隻蝴蝶,「安全了!賊人盡數退走!您快出來吧!屬下徐癲人,奉老舵主余兆廷遺命,率如花會內外香堂眾位兄弟,萬里奔波,特來迎接您回總舵,繼任大位啊!」
「大…大位?」沙坑裡傳來悶悶的、帶著濃重鼻音(沙子進鼻子了)的回應,那雙眼睛裡的驚恐非但沒減,反而更盛,「什麼大位?賣…賣切糕的攤位嗎?我…我不會啊!」他身體又往下縮了縮,似乎覺得「大位」這詞兒比阿卜杜勒的彎刀還可怕。
「噗——」一旁正用腳尖無聊地撥弄沙地上一個打手屍體的「銅頭蝌蚪」張痴根(十三當家)一個沒忍住,笑噴了出來,趕緊捂住自己那顆比例失調的大腦袋,但肩膀還是抖得像篩糠。
「笑面虎」李常樂(九當家)臉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徹底凍僵,嘴角抽搐得更厲害了。
「咳咳…咳咳咳…」「病關索」楊雄(十一當家)的咳嗽聲陡然加劇,彷彿要把肺葉都咳出來,蠟黃的臉憋得通紅。
趙泰山(三當家)那張虯髯戟張的粗獷臉龐,肌肉劇烈地跳動了幾下,環眼瞪得像銅鈴,裡面翻湧著難以置信、被愚弄的怒火以及一種強烈的、想把坑裡那傢伙揪出來看看腦子是不是被沙子塞滿了的衝動。他僅存的右臂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空蕩的左袖管無風自動。
吸塵道人(二當家)依舊面無表情,如同亙古不化的寒冰。只是他那雙半開半闔、彷彿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此刻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從曾家洛沾滿沙粒的亂髮虯髯,掃到他蒼白驚恐的臉,再掃過他身上那件破爛得連叫花子都嫌棄、勉強掛在身上的「布條裝」,最後落在他那雙骨節異常粗大、佈滿老繭和沙土、指尖隱隱透著銳利之氣的手掌上。他按在腰間算盤布包上的枯瘦手指,叩擊的節奏快了一絲,發出幾不可聞的「嗒嗒嗒」聲,如同高速運轉的算盤珠。
「總舵主,」吸塵道人的聲音響起,乾澀、冰冷,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卻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破了沙坑周圍詭異的沉默,也讓曾家洛打了個哆嗦,「此地風沙血腥,非久留之地。還請移步,容貧道與趙三哥等,為您詳述老舵主遺命及幫中現狀。」他微微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動作標準得像尺子量過,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硬。
曾家洛在沙坑裡縮了縮脖子。眼前這乾瘦老道給他的感覺,比剛才那個一掌拍出隕石坑的獨臂大漢還可怕!那雙眼睛好像能把他從裡到外看個通透,連藏在鞋縫裡的沙粒有幾顆都能數出來!「無膽神功」瞬間拉滿警報,腦子裡警鈴大作:「危險!極度危險!這老道肯定在算計什麼!比阿卜杜勒算利息還狠!」
「對對對!總舵主快出來!咱們找個背風的地方說話!」徐癲人連忙附和,胖手伸得更近了些,幾乎要碰到曾家洛的胳膊。
曾家洛看看徐癲人那張努力真誠的胖臉,又看看吸塵道人那雙冰冷的眼睛,再環視一圈周圍那些高矮胖瘦、但個個眼神複雜(好奇、審視、失望、憋笑、無奈)盯著他的「兄弟們」,最後目光掃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和血跡,喉嚨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算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這沙坑裡好像也不怎麼安全了,萬一對方不耐煩,一腳沙填下來…
他像隻慢動作回放的樹懶,極其不情願地、一點一點地,從沙坑裡把自己「拔」了出來。動作笨拙,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警惕,每動一下都要左右張望,彷彿隨時會有冷箭從沙丘後面射來。站直身體後,他下意識地弓著背,雙手微微抬起護在胸前,保持著一個隨時可以抱頭鼠竄或懶熊打滾的姿勢——「無膽神功」的經典起手式。
「呃…多…多謝各位…呃…兄弟救命之恩。」曾家洛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聲音嘶啞,眼神飄忽,不敢與任何人對視,尤其是趙泰山和吸塵道人,「那個…在下曾家洛…確實…呃…是余兆廷的義子。不過…」他頓了頓,鼓起莫大勇氣,試圖為自己「種沙」的行為辯解一下,「剛才那個…純屬誤會!我是在…是在練習一門高深的閉氣龜息土遁神功!對!土遁!關鍵時刻能保命的!絕非…絕非害怕!」他努力挺了挺瘦骨嶙峋的胸膛,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有點「高深莫測」的樣子,可惜配上那身破爛和亂髮虯髯,效果更像是餓瘋了的野狗在虛張聲勢。
「噗嗤…」這次是「女見愁」胡亭英(十九當家)沒忍住,趕緊別過臉去,肩膀微微聳動。
「八臂哪吒」周通(十當家)翻了個白眼,手指暴躁地把那根牛皮繩扯得「嘣嘣」直響,低聲嘟囔:「閉氣龜息土遁?我看是閉氣龜息裝死功吧…」
趙泰山額頭的青筋跳了跳,強壓下心頭那股想把這「高深莫測」的總舵主重新按回沙坑裡的衝動,深吸一口氣,獨臂抱拳,聲音如同悶雷,盡量放緩了語氣,但依舊帶著掩飾不住的彆扭:「總舵主言重了!屬下趙泰山,排行第三,奉老舵主遺命,率內外香堂眾位兄弟,前來迎駕!老舵主…他老人家…」提到余兆廷,趙泰山這鐵塔般的漢子聲音也不由得一哽,環眼中瞬間蒙上一層水霧,巨大的悲慟與沉重的責任感壓過了對眼前這位總舵主的荒謬感,「月前…已…已駕鶴西歸了!」
儘管早已從義父的飛鴿傳書中得知噩耗,但此刻親耳從如花會核心人物口中再次確認,曾家洛心頭還是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坑底八年的渾噩時光,幾乎磨平了許多記憶和情感,但義父余兆廷那張嚴肅中帶著慈祥的臉龐,卻異常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湧上鼻尖,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抹眼睛,卻抹了一手沙粒,嗆得他連連咳嗽,眼淚倒是真被刺激出來了。
「義父…」曾家洛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真實的哽咽,那雙總是閃爍著警惕和慫意的眼睛裡,難得地掠過一絲深沉的哀傷和茫然。這點真情流露,倒是讓周圍一直冷眼旁觀的幾位當家(如孟康、秦義)臉色稍霽。
「總舵主節哀!」眾人齊聲抱拳,氣氛一時肅穆悲涼。風沙嗚咽,彷彿也在為那位逝去的反清義士送行。
悲傷的氣氛並未持續太久。曾家洛肚子裡發出一陣極其響亮、如同戰鼓擂動般的「咕嚕嚕」聲,瞬間打破了肅穆。他老臉一紅,下意識地捂住了乾癟的肚子。八年坑底生涯,出來就遭遇追殺,緊接著又是這場荒誕的「認親」,他早已飢腸轆轆,前胸貼後背。
「咳,」徐癲人連忙打圓場,從自己那匹瘦骨嶙峋的騾子背上解下一個碩大的水囊和一個油紙包,「總舵主想必是餓了!先喝口水,墊墊肚子!這有上好的…呃…風乾沙鼠肉!」他打開油紙包,露出幾條黑乎乎、乾癟癟、散發著奇怪味道的肉條。
曾家洛看著那所謂的「沙鼠肉」,喉嚨艱難地動了動。坑底八年,蔣老頭偶爾抓到的蠍子、蜈蚣、甚至某些肥美的蠕蟲,都曾是難得的「蛋白質補充劑」。眼前的沙鼠肉雖然賣相堪憂,但至少…是正經肉類?他接過水囊猛灌了幾口,又猶豫地接過一條沙鼠肉,試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一股濃郁的土腥味和難以形容的鹹澀瞬間充斥口腔,口感如同啃噬浸透鹽水的破皮革!曾家洛的臉瞬間皺成一團,差點嘔出來。「無膽神功」的本能讓他強行忍住,艱難地咀嚼了幾下,硬生生吞了下去,臉都綠了。
「如何?總舵主?這可是戈壁特產,高蛋白,頂餓!」徐癲人一臉期待地問。
「…嗯,好…好味道!有…有嚼勁!回味…無窮!」曾家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違心地誇讚道,心裡卻在哀嚎:「這他娘比坑底的蟲子還難吃!如花會的伙食標準這麼感人的嗎?!」
這時,一直沉默觀察的吸塵道人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無波,卻直指核心:「總舵主,方才那些圍攻您的凶徒,為首者自稱阿卜杜勒。貧道觀其形貌氣質,絕非尋常江湖草莽或地方惡霸。您與此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怨?竟惹得對方在這茫茫戈壁,對您痛下殺手?」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鎖定曾家洛,顯然對剛才那場莫名其妙的追殺充滿疑慮。一個能勞動如花會十九位當家萬里迎接的總舵主,剛見面就被一群地方打手追得像喪家之犬,這本身就極不正常。
此言一出,所有當家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曾家洛身上。是啊,這才是關鍵!這慫包總舵主到底幹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曾家洛正被那塊沙鼠肉噎得翻白眼,聞言猛地一僵,臉色瞬間由綠轉白,眼神裡剛壓下去一點的驚恐又洶湧地泛了上來,身體下意識地又想往旁邊的沙丘後面縮。
「深…深仇大怨?」曾家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神飄忽,不敢看吸塵道人,「沒…沒什麼深仇!就…就一點小誤會!真的!很小很小的誤會!」
「哦?小誤會?」吸塵道人細長的眼睛眯得更緊了,腰間算盤布包裡發出幾聲細微的「咔噠」聲,彷彿他的手指在裡面快速撥動著無形的算珠,「對方口口聲聲『三千七百八十二兩白銀』,『白紙黑字』,『欠債還錢』。莫非總舵主所言的『小誤會』,是指這筆…嗯…數額不算太小的債務?」
「三…三千七百八十二兩?!」曾家洛如遭雷擊,眼睛瞬間瞪得溜圓,連手裡那塊難吃的沙鼠肉都嚇掉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當年明明只借了五十兩!才八年!怎麼可能滾到這麼多?!這…這比蔣老頭在坑底放的高利貸還狠啊!這是搶錢!不,搶錢都沒這麼快!」他急得抓耳撓腮,那副樣子,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猴子。
「五十兩?八年?利滾利?」「鐵算盤」錢不多(四當家)那雙渾濁的老眼瞬間爆射出精光!懷裡的紫檀木算盤彷彿活了過來,「噼裡啪啦」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狂響,算珠在他枯枝般的手指下化作一片殘影!僅僅三息之後,算盤聲驟停。錢不多抬起頭,乾癟的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肉疼和欽佩的古怪表情:「月息五分,複利計算,八年零三個月又十七天…嗯…」他頓了頓,似乎在欣賞曾家洛那張驚恐絕望的臉,「阿卜杜勒報的數…分毫不差!總舵主,您…您這借貸的眼光和膽魄…著實令老朽…歎為觀止!」他搖著頭,語氣裡充滿了「這敗家孩子沒救了」的痛心疾首。
「月息五分?!複利?!」曾家洛眼前一黑,感覺天旋地轉,腳下一軟,要不是旁邊的徐癲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點直接癱倒在沙地上。「我…我當時就借了五十兩…想翻本…誰…誰知道他們規矩這麼…這麼…」他「這麼」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適的詞來形容這吃人的利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三千七百多兩!把他拆成零件賣了,骨頭熬成油,也湊不出一個零頭啊!
「總舵主,」趙泰山沉聲問道,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獨臂下意識地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一股無形的壓力散發開來,「這阿卜杜勒,到底是何方神聖?他背後的勢力又是什麼?能開出這種閻王債,絕非善類!」他敏銳地意識到,這筆爛賬恐怕會給本就風雨飄搖的如花會,帶來天大的麻煩。
曾家洛哭喪著臉,眼神躲閃,囁嚅道:「我…我也不知道他背後是誰啊…就知道他是這方圓幾百里最大的大耳窿,開賭場,放印子錢,手底下養了一大群凶神惡煞的打手…沒人敢賴他的賬…」他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乎成了蚊子哼哼。
「賭場?印子錢?」一直沉默旁觀的「玉幡竿」孟康(十八當家)忽然開口,聲音清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陰柔的臉上眉頭微蹙,抱著劍鞘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粗布包裹的劍身,「總舵主,您借錢的那間賭場,可是位於『沙州驛』往西三十里,一片胡楊林深處,外面掛著個破舊駱駝頭骨當招牌,裡面卻修得頗為豪奢,甚至還有江南來的歌伎獻藝的那一間?」
曾家洛猛地抬頭,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孟康:「你…你怎麼知道?就是那家!『駱駝骨』賭坊!那…那地方邪門得很!」
孟康與吸塵道人、趙泰山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吸塵道人按在算盤布包上的手指停住了,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彷彿算盤珠子終於落定了一個最糟糕的結果。
「怎麼?老十八,你知道那地方?」「浪裡白條」張順(十五當家)擰著還在滴水的褲腳,好奇地問。
孟康點點頭,英俊的臉上蒙上一層陰霾:「數月前,我與十四哥(鄭太才)奉命先行一步打探總舵主消息,路過沙州驛。十四哥…」提到鄭太才,孟康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痛楚,「十四哥為人謹慎,卻對那間隱藏極深的賭坊起了疑心。他說,一個開在戈壁深處、遠離城鎮的賭坊,裝潢豪奢,往來皆是豪客,背景絕不簡單。他曾試圖潛入探查…」
「十四哥?」曾家洛捕捉到這個稱呼,茫然地問,「十四哥是誰?」
提到鄭太才,整個隊伍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悲憤和沉重瀰漫開來。
趙泰山環眼泛紅,獨臂緊握,指節發白,聲音如同壓抑的火山,充滿了痛苦與憤怒:「十四弟…鄭太才!排行第十四,江湖人稱『平治手』!是我們的好兄弟!也是…」他頓了頓,巨大的悲痛讓他幾乎說不下去,「也是為了打探你的消息,為了幫會,在來此途中…遭了朝廷鷹犬的毒手!重傷被擒,生死…不明!」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什麼?!」曾家洛如遭五雷轟頂,徹底呆住了。雖然他對這位「十四哥」毫無印象,但「因打探自己消息而被朝廷抓走、生死不明」這幾個字,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在他的心頭!一股強烈的愧疚感和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覺得手腳冰涼。
吸塵道人適時接過話頭,語氣冰冷而清晰地揭示了謎底:「十四弟在沙州驛失蹤前,曾秘密傳回一條殘缺的信息,只來得及提及兩個關鍵:『駱駝骨,和中堂』。」
「和中堂?!」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曾家洛和幾位不明就裡的當家耳邊炸響!
「哪個和中堂?」「神行太保」戴速(十六當家)停止了踱步,細長的腿僵在原地,一臉茫然。
「普天之下,還有哪個和中堂,能讓十四弟如此忌憚,甚至來不及傳回完整信息便遭毒手?」吸塵道人細長的眼睛掃過眾人,一字一頓,如同冰珠砸落玉盤,「自然是當朝天子駕前第一紅人,領班軍機大臣,總管內務府,權傾朝野,富可敵國——和珅,和大人!」
「和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QHbQPjFbK
「是那個大貪官和珅?!」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KEZy42mv
「總舵主欠了和珅的錢?!」
驚呼聲此起彼伏!除了趙泰山、吸塵道人、孟康等少數幾位似乎早有猜測的核心人物,其餘如花會當家們,包括徐癲人、張順、周通、胡亭英等等,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著曾家洛!那眼神,簡直像是在看一個親手點燃了紫禁城、還順帶把乾隆爺的褲衩掛在午門上迎風招展的絕世猛人!
「駱駝骨」賭坊,竟然是和珅的產業?!堂堂軍機首輔,大清帝國的實際二把手(甚至可能是一把手?),竟然在回疆這鳥不拉屎的戈壁深處,開設賭場,放印子錢?!這消息的荒謬程度,簡直比曾家洛把自己種進沙坑裡還要離譜一百倍!
「砰!」一聲悶響。「雲裡金剛」宋萬(二十當家)那巨大的拳頭狠狠砸在自己厚實的大腿上,甕聲甕氣地怒吼:「豈有此理!堂堂朝廷大員,竟行此齷齪勾當!簡直是…簡直是…」他「是」了半天,憋得滿臉通紅,也沒找到合適的詞來形容這份震驚和憤怒。
「咳咳…咳咳咳…」「病關索」楊雄的咳嗽聲更加劇烈,蠟黃的臉上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彷彿被這驚天秘聞刺激得病情都加重了。
「聖手書生」蕭讓(十七當家)手裡的禿筆「啪嗒」一聲掉在沙地上,他茫然地看著自己那本破舊的冊子,喃喃道:「和珅…開賭坊…放印子錢…追殺我幫總舵主…這…這讓老夫如何載入幫史?是寫『總舵主勇闖虎穴,誤揭權奸黑幕』?還是『新任舵主手氣欠佳,不幸觸怒帝國提款機』?」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畢生追求的「青史留名」夢想,正朝著一個極其詭異的方向狂奔而去。
曾家洛此刻的感覺,已經不能用「五雷轟頂」來形容了。他覺得自己是被九十九道天劫神雷同時劈中,外焦裡嫩,靈魂出竅!腦子裡一片空白,只剩下三個金光閃閃(也可能是代表死亡)的大字在無限循環播放:和珅!和珅!和珅!
那個笑眯眯借給他五十兩銀子、穿著綢緞袍子像個土財主的管事…那個凶神惡煞、臉上帶疤追得他像條狗的阿卜杜勒…他們背後站著的,竟然是那個權傾朝野、隻手遮天、連皇帝老兒都寵信無比的大貪官和珅?!
自己…竟然欠了和珅三千七百八十二兩銀子?!還把他派來追債的打手打死了好幾個?!
一股寒流從尾椎骨瞬間竄遍全身,曾家洛感覺自己像是赤身裸體被丟進了萬年冰窟窿裡,連「無膽神功」都嚇得暫時死機了。他雙腿一軟,「噗通」一聲,這次是真的癱坐在了滾燙的沙地上,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剩下牙齒打架的「咯咯」聲在死寂的空氣中格外清晰。
「完了…全完了…」曾家洛腦子裡只剩下這一個念頭,「蔣老頭…你個坑爹的師父…你只說仇家是裘仲英樂菲青…沒說債主是和珅啊!這下好了…狗熊派掌門…如花會總舵主…還沒上任…就得罪了帝國終極大佬…這江湖…還沒開始闖…就要直接大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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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和府,養心齋。**
此處非皇宮大內之養心殿,卻勝似養心殿。其奢華精緻,堪稱人間極致。地鋪寸許厚的波斯羊毛氈毯,圖案繁複,赤足踏上,綿軟無聲,勝似雲端。牆嵌整塊和田暖玉,紋理天然如山水潑墨,觸手生溫,冬暖夏涼。多寶格上,商周青銅、秦漢古玉、唐宋名瓷、前朝字畫…隨意一件,價值連城,足以買下十座曾家洛爬出來的那種深坑。空氣中瀰漫著極品龍涎香與陳年普洱交織的醇厚氣息,聞之令人心曠神怡,飄飄欲仙。
齋內深處,一張寬大得能在上面翻跟斗的紫檀木雲龍紋書案後,端坐著一人。
此人體態豐腴,堪稱「富態」二字的活體標本。一張圓潤白皙的麵皮,保養得宜,細膩光潔,不見半點風霜痕跡。細長的眉毛下,是一雙總是微微眯縫著的眼睛,眸光流轉間,時而閃過商人般的精明算計,時而透著權臣特有的深沉威嚴。鼻樑挺直,嘴唇豐厚,嘴角天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彷彿隨時準備對人展露親和力十足的笑容。他身著一襲家常的寶藍色江寧織造貢緞常服,未繡蟒紋,卻自有一股雍容華貴、不怒自威的氣度。正是權傾天下、聖眷優渥的領班軍機大臣、內務府總管大臣、文華殿大學士——和珅,和中堂。
此刻,和珅正舒適地靠在鋪著厚厚白虎皮的紫檀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枚鴿卵大小、通體碧綠、毫無瑕疵的玻璃種帝王綠翡翠扳指。那瑩潤的綠意在他白皙修長的手指間流轉,映得書案上那盞點著南海鮫人油(號稱)的琉璃燈都黯然失色。他面前攤著一本賬冊,硃筆輕點,嘴角含笑,顯然心情極佳。西域新開的幾處「駱駝骨」分號,盈利頗豐,尤其是那「月息五分,利滾利」的營生,簡直是無本萬利的絕妙買賣,比貪污受賄還來得穩妥又暴利。這筆賬,看得他心花怒放。
「嗯,阿卜杜勒這奴才,辦事還算得力。回疆那窮鄉僻壤,一年也能刮出十幾萬兩雪花銀…不錯,很不錯。」和珅自語著,端起旁邊一隻薄如蟬翼、繪著春宮秘戲圖(名家手筆,極其含蓄雅緻)的鬥彩雞缸杯,愜意地呷了一口頂級雨前龍井。
就在這時,齋外傳來一陣急促卻又極力壓抑的腳步聲,停在厚重的金絲楠木雕花門外。緊接著,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惶恐的聲音響起: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HFVBCUp0O
「啟…啟稟中堂!回疆…回疆『駱駝骨』總號,六百里加急…密報!」
和珅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六百里加急?還是密報?回疆那邊能有什麼大事?莫非是發現了更大的金礦?他放下茶杯,恢復了那副波瀾不驚的雍容神態,淡淡道:「呈進來。」
「吱呀——」厚重的木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身著內務府低階管事服色、臉色煞白、額頭見汗的中年太監,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了進來。他雙手高舉過頭頂,捧著一個封著火漆、標著三道硃砂紅槓的牛皮信筒,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慌什麼?」和珅的聲音依舊平淡,但那股無形的威壓卻讓那太監抖得更厲害了。
「奴…奴才該死!」太監聲音發顫,頭埋得更低,幾乎要貼到華貴的地毯上,「回…回中堂的話,是…是阿卜杜勒大人親筆…血…血書急報!事…事關重大!奴…奴才不敢擅專…」
「血書?」和珅細長的眼睛瞬間睜開了一絲縫隙,精光乍現!他心中那點不悅瞬間被一種極其不妙的預感取代。阿卜杜勒是他精心挑選、安插在回疆的心腹,為人狠辣狡詐,處事圓滑,若非遇到天大的變故,絕不會用上「血書」和「六百里加急」!他伸出手,那枚帝王綠扳指在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澤。
太監如蒙大赦,顫巍巍地將信筒高舉過頭。和珅接過,指尖微一用力,堅韌的牛皮筒應聲而裂。他抽出裡面一卷染著暗褐色血漬的素白絲帛,緩緩展開。
絲帛上的字跡潦草扭曲,顯然書寫之人處於極度驚慌和痛苦之中,字裡行間還沾染著已然發黑的血跡,散發著淡淡的腥氣。和珅那雙總是含著笑意的眼睛,隨著目光在血書上的移動,如同被冰封的湖面,笑意一點點凝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濃的陰沉與…難以置信!
「…卑職阿卜杜勒泣血頓首…罪該萬死!駝骨總號…遭遇強敵…」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9JFq3ZqfN
「…目標人物曾家洛現身…卑職率眾圍捕…眼看功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sK5Mv9ARL
「…突現不明身份高手十餘人…個個武功奇詭…手段狠辣…」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dl8eI0yep
「…自稱『如花會』…口呼曾家洛為『總舵主』…」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5RwCJ9P8f
「…卑職手下精銳…死傷殆盡…劉三、王五、趙疤子…當場斃命…李四、張麻子…重傷致殘…其餘兄弟…非死即傷…」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BEpA3zEyf
「…卑職亦被賊道暗算…肩胛洞穿…險些喪命…」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3bk7XFYKZ
「…三千七百八十二兩本息…盡付東流…」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RFbIDkXWq
「…賊人囂張…視中堂威嚴如無物…」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DKiKGrCQa
「…卑職無能…愧對中堂栽培…萬死難辭其咎…懇請中堂速發天兵…剿滅此獠…奪回本息…以正視聽…」
「啪嗒!」那枚價值連城的帝王綠翡翠扳指,從和珅微微顫抖的手指間滑落,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所幸地毯柔軟,扳指無恙。
養心齋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琉璃燈芯燃燒時發出的細微「噼啪」聲,以及那太監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瀕死喘息般的呼吸聲。
和珅那張圓潤白皙的麵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白轉紅,由紅轉青,最後變成了醬紫色!額頭上,一根根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出來,突突直跳!細長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圓,裡面燃燒著熊熊的、足以焚盡一切的怒火!那怒火中,還夾雜著被極度羞辱後的暴戾和一種…荒謬絕倫的感覺!
如花會?!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ddZcV1RZJ
總舵主曾家洛?!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PIcue4wNa
阿卜杜勒帶去的十幾個精銳打手…死傷殆盡?!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2KVcVVTXA
三千七百多兩銀子…沒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Z5qxMEAki
對方還視他堂堂和珅、軍機首輔的威嚴如無物?!
「噗——!」一口氣沒上來,和珅猛地捂住了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麵皮紫漲,眼淚都飆了出來!不是傷心,是純粹的被氣的!
「反了!反了天了!」和珅猛地一掌拍在堅硬的紫檀木書案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bPl0FhT3z
「轟!」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t0vgQnuFx
一聲巨響!那張足以在上面翻跟斗的沉重紫檀木書案,竟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案上文房四寶、珍玩擺件、賬冊公文,稀里嘩啦散落一地!那盞點著「鮫人油」的琉璃燈也未能倖免,摔在地上,燈油四濺,瞬間燃起一小片火焰,又被厚厚的地毯悶熄,騰起一股刺鼻的青煙。
跪在地上的太監嚇得魂飛魄散,身體抖成了篩糠,褲襠處瞬間濕了一大片,濃重的騷臭味在龍涎香的芬芳中瀰漫開來,顯得格外諷刺。
「如花會?!一群陰溝裡的老鼠!反清的餘孽!早該被碾死的臭蟲!」和珅如同暴怒的雄獅,在滿地狼藉中來回踱步,寶藍色的貢緞常服下擺沾滿了墨汁和燈油,咆哮聲震得養心齋的窗欞都在嗡嗡作響,「余兆廷那老匹夫剛死,骨頭還沒涼透!就敢跳出來個什麼狗屁總舵主?!還敢殺本官的人?!搶本官的錢?!打本官的臉?!」
他猛地停下腳步,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那捲染血絲帛,彷彿要將上面的字跡連同那個「曾家洛」的名字一起燒成灰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kqhwgFAT0
「曾家洛!好!好一個曾家洛!本官記住你了!區區五十兩銀子…」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冰碴子,「你竟敢讓它變成三千七百八十二兩的閻王債!還敢讓本官血本無歸!折損人手!顏面掃地!這筆賬,本官要你…要你整個如花會…連本帶利…用血來償!」
和珅的咆哮在奢華的養心齋內迴盪,震得房樑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他猛地轉向那個嚇得幾乎暈厥的太監,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充滿了無盡的殺意: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dxgRC4i1N
「傳令!」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Qv666RkVz
「著粘杆處『血滴子』第三、第七隊,即刻整裝!由大檔頭『鬼見愁』崔無命親自統領!」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Qc9Rdvknz
「持本官令牌,調動甘肅提督標下精銳綠營騎兵五百!要最精銳的!一人雙馬!」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9ARcscSzQ
「六百里加急!給本官用最快的速度,趕赴回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pCqBhgCnS
「目標:沙州驛!」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8QZ7NXkz4
「給我把那個曾家洛…還有所有膽敢反抗的如花會逆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ewmnLSfot
「生!擒!活!捉!」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Fy4qw7TSk
「記住!要活的!」和珅的臉上露出一抹殘忍而猙獰的笑容,那笑容在他圓潤的臉上顯得格外扭曲恐怖,「本官要親自問問那個曾家洛,他的狗膽…是不是和珅大人我親手用銀子餵出來的!本官要讓他知道,欠了帝國最大債主的錢不還,還敢打傷收數員,後果是什麼!」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8JwKRv72P
「至於錢…」他頓了頓,眼中閃過商人般的精明與權臣的狠辣,「本金五十兩,利息三千七百三十二兩!加上撫卹金、湯藥費、精神損失費、行動經費、誤工費…湊個整,一萬兩!少一個銅板,就拿如花會上下所有人的腦袋來抵!」
「喳…喳喳!奴才…奴才遵命!立刻去辦!」太監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連褲襠的濕漉都顧不上了,生怕慢了一步,自己就會成為中堂大人怒火下的第一縷亡魂。
養心齋內,只剩下和珅粗重的喘息聲和滿地狼藉。他彎腰撿起地上那枚完好無損的帝王綠扳指,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卻無法平息他心頭的滔天怒火。他走到碎裂的窗邊,推開精緻的鏤空窗欞,望著紫禁城方向那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頂,眼神陰鷙如毒蛇。
「余兆廷…你死了也不安生!留下個什麼狗屁總舵主,專門來噁心本官?」和珅的聲音低沉而危險,充滿了無盡的怨毒,「還有那個曾家洛…本官倒要看看,你這隻從坑底爬出來的土撥鼠,能扛得住本官幾輪天雷地火!一萬兩…哼,這只是利息的利息!本官要你…要你們整個如花會…連本帶命…永世不得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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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疆戈壁,風沙漸息。**
如花會眾人尋了一處背風的雅丹地貌岩壁凹陷處,權作暫時休整。篝火點燃,驅散了些許寒意,也映照著十九張神色各異、卻同樣沉重的臉龐。
曾家洛裹著徐癲人貢獻出來的一件還算乾淨(相對而言)的舊袍子,蜷縮在篝火旁最遠離風口的角落裡,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但味道依舊感人)的駱駝奶混合炒麵糊糊,食不知味。吸塵道人那句「駱駝骨,和中堂」以及趙泰山悲憤道出的鄭太才遭遇,如同兩座無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讓他連「無膽神功」都運轉得有些凝滯了。
「總舵主,」吸塵道人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盤膝坐在篝火旁,腰間的算盤布包安靜地躺在他腿上,火光在他乾瘦的臉上跳動,顯得那雙眼睛更加深不可測。「十四弟鄭太才,在沙州驛失蹤前,除了傳回『駱駝骨,和中堂』六字,還曾以秘法,將一縷極其重要的信息,封存於此物之中。」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打開。
眾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油布層層剝開,露出裡面一個約莫巴掌大小、通體烏黑、非金非木、形制古拙的扁圓形盒子。盒子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只有一個極其細小的孔洞。
「此乃『無聲匣』,」吸塵道人解釋道,「乃墨家機關奇術所造,需以特定手法及內勁方能開啟,強行破壞則內藏之物自毀。十四弟精於此道,想來是情急之下,以此法傳遞最關鍵之秘。」他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在烏黑的匣子表面幾個不起眼的凸起處快速而輕巧地按壓、旋轉,動作精準流暢,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感。同時,一股極其精純陰柔的內力,順著他的指尖緩緩注入匣中。
「咔…噠…咔噠…」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OJJ5RfZ59
一陣極其輕微、彷彿鐘錶內部機括運轉的聲音從匣子裡傳出。眾人屏息凝神,連咳嗽的楊雄都強忍著,大氣不敢出。曾家洛也忘了喝他那碗糊糊,伸長脖子緊張地看著。
終於,隨著一聲幾乎細不可聞的「咔嚓」輕響,烏黑匣子的頂蓋如同蓮花般,無聲地向四周綻開!露出了裡面靜靜躺著的一小卷…泛黃的、邊緣有些焦黑的羊皮紙?
吸塵道人用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將那卷羊皮紙拈了出來。紙卷用一根細細的黑色絲線捆紮著。他解開絲線,將羊皮紙在膝上緩緩展開。
火光跳躍下,羊皮紙上並無密密麻麻的文字,只有幾行用極其細小、卻力透紙背的炭筆寫下的蠅頭小楷,字跡潦草,顯然是在極度倉促和危險的環境下書寫的。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是羊皮紙下方,一片觸目驚心的、已然發黑凝固的大片血漬!血漬上,似乎還沾著幾根…動物的毛髮?像是某種小型齧齒類動物?
吸塵道人、趙泰山、孟康、錢不多幾人立刻圍攏上去,藉著火光仔細辨認那幾行小字。
「…駝骨非賭,實為耳目…」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pAkZHjaVj
「…和珅爪牙,遍佈西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hVUnrGPS0
「…秘聞已洩,風聲鶴唳…」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e1fuz6NJt
「…關鍵在『錢江』…非地名…乃…」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5njm5n98Z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最後一個「乃」字只寫了半邊,筆鋒拖出一道長長的、無力的劃痕,顯然書寫者在此處遭遇了極大的變故!而關鍵信息,就斷在這最要命的地方!
「『錢江』?非地名?」趙泰山濃眉緊鎖,環眼中滿是困惑和焦躁,「十四弟到底想說什麼?『錢江』是什麼?人名?物名?還是什麼暗號?」
吸塵道人盯著那半個「乃」字和那片觸目驚心的血漬,眉頭也緊緊鎖起。他那雙彷彿能算盡天機的眼睛裡,此刻也充滿了凝重和不解。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如同在撥動一盤複雜至極的無形算盤。
「這血…這毛…」蹲在一旁的「百草仙」蘇半帖(六當家)抽動著鼻子,仔細嗅了嗅羊皮紙上的氣息,又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點凝固的血漬捻了捻,白眉緊鎖,「血氣駁雜,驚恐怨憤之氣鬱結不散…這毛…」他撿起血漬上沾著的一根灰褐色短毛,放在眼前細看,「…像是…戈壁沙狐的毛?奇怪,十四弟的血書上,怎會有沙狐的毛?」
「沙狐?」眾人一愣。這和秘聞有什麼關係?
就在所有人絞盡腦汁、試圖從這殘缺的血書和詭異的沙狐毛中拼湊出真相時,一直縮在角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曾家洛,無意間瞥到了吸塵道人膝蓋上展開的羊皮紙。
當他的目光掃過那片發黑的血漬,尤其是血漬邊緣那幾根灰褐色的短毛時,腦海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坑底八年的記憶碎片瞬間湧現!
蔣老頭臨死前,除了把那本破爛的《狗熊真經》塞給他,還曾氣若游絲、神神叨叨地抓著他的手,反覆念叨過幾句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zOb6Tlxlt
「…狗熊派…第十五代…沒了…」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cuSBb2cfE
「…裘仲英…樂菲青…兩個王八蛋…坑老子…」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Yg4KgVhU7
「…秘密…天大的秘密…藏在…『錢袋子』裡…」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hZ0sUi3D9
「…小心…小心沙狐…尿…騷…」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6bzyf9Aaf
當時曾家洛只當是瘋老頭臨終的囈語,滿心只想著怎麼爬出去,根本沒在意。此刻,看到這帶血的羊皮紙和沙狐毛,聽到「錢江」二字,再聯想到蔣老頭那句「藏在『錢袋子』裡」…
一個極其荒誕、卻又絲絲入扣的念頭,如同頑固的藤蔓,瞬間纏繞上曾家洛的心頭!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
「錢袋子」?「錢江」?!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a7ovVhVrY
蔣老頭的秘密…鄭太才用命換來的秘聞…都指向「錢」?!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S8bOHqDgj
還有那沙狐…尿騷?!
曾家洛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射向一直緊緊抱著那個紫檀木大算盤的「鐵算盤」錢不多(四當家)!那個油光水滑、算珠閃亮的算盤…可不就是一個超大號的、華麗無比的「錢袋子」嗎?!
「難…難道…」曾家洛的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感覺自己似乎觸碰到了某個足以顛覆一切、也足以讓他粉身碎骨的驚天秘密的邊緣!蔣學安…余兆廷…鄭太才…和珅…如花會…狗熊派…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彷彿被一根無形的、名為「秘密」的絲線,詭異地串聯在了一起!而他自己,這個只想找點肉包子吃、還莫名其妙欠了一屁股閻王債的慫包掌門兼總舵主,竟然陰差陽錯地,站在了這個巨大漩渦的最中心?!
就在曾家洛被自己這個荒誕卻又驚悚的猜測嚇得魂不附體,張口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時候——
「報——!」負責在外圍警戒的「草上飛」孫不穩(五當家)如同鬼魅般從一塊風蝕岩柱後閃出,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促: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45bC38oaR
「東北方!煙塵大起!蹄聲如雷!不下百騎!速度極快!看旗號…是…是甘肅綠營的精銳騎兵!還有…還有幾個黑衣鬼面的傢伙混在隊伍前面!煞氣沖天!」
「什麼?!」篝火旁的所有人,霍然起身!兵器出鞘聲、暗器上膛聲瞬間響成一片!肅殺之氣再次瀰漫!
吸塵道人眼中精光暴射,瞬間將染血的羊皮紙收起,塞入懷中!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XLObOt7Vf
趙泰山獨臂已握緊了腰間的厚背砍山刀,環眼怒睜!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uFGzouhSz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齊刷刷地投向了角落裡那個剛剛還沉浸在驚天猜想中、此刻卻被「綠營騎兵」和「黑衣鬼面」嚇得面無人色、手裡那碗糊糊「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濺了一身、正手忙腳亂想往岩石縫裡鑽的——新任總舵主,曾家洛!
和珅的報復!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Qj58YHl9M
來得竟然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
曾家洛看著眾人齊刷刷射來的、充滿了「這下全完了都怪你」的複雜眼神,感受著腳下大地傳來的、如同悶雷般越來越近的恐怖震顫,聽著那如同死神催命符般的滾滾蹄聲…
「無膽神功」終於徹底、完全、毫無保留地…爆發了!
「媽呀——!!!」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叫,刺破了戈壁黃昏的天空!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UW3CzHgXh
曾家洛如同屁股上裝了彈簧,從地上一躍而起!也顧不上找什麼岩石縫了,像隻被踩了尾巴又點著了毛的瘋兔,原地抱頭,腳下「靈狐百變」身法下意識發動,帶起一溜殘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噹之勢,朝著遠離煙塵方向的、最近的一個看起來深不見底的沙溝,亡命狂奔而去!一邊跑還一邊帶著哭腔嘶喊: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rfVmtec8h
「不關我事啊!我就借了五十兩!利滾利是他們算的!人也不是我殺的!你們找那個獨臂大個子和乾巴老道啊!他們才是主力輸出!我就是個路過的輔助!還是慫的那種!救命啊——!!」
他身後,十九位如花會當家面面相覷,看著自家總舵主那抱頭鼠竄、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的「瀟灑」背影,聽著那極具甩鍋精神的「真情告白」…
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一張張寫滿了「生無可戀」、「前途無亮」、「這日子沒法過了」的精彩臉龐。
新任總舵主的江湖歷險記,在帝國權臣的滔天怒火與精銳鐵騎的滾滾煙塵中,以一種極其別開生面、充滿黑色幽默與荒誕不經的方式,正式…拉開了逃亡的序幕。
「還愣著幹什麼?」吸塵道人冰冷的聲音響起,瞬間壓過越來越近的蹄聲和曾家洛的慘叫,「護住總舵主!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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