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依舊是那個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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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那個井口大小的光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投下吝嗇的光線,在坑底潮濕滑膩的巖壁上緩慢移動,劃過一道道固定的軌跡,如同一個沉默而精準的日晷。光線的強弱變化,勾勒出白晝與黑夜的輪廓;光斑位置的偏移,則標記著季節的更迭。夏日的正午,那光柱熾烈灼目,將坑底蒸騰出一股悶熱的腐水氣息;冬日的清晨,光線則微弱蒼白,帶著刺骨的寒意,在冰冷的巖壁上凝結出細小的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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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底的世界,時間的流逝變得粘稠而遲緩。唯有那些細微的變化,在無聲訴說著光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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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潭曾接住曾家洛、冰冷刺骨的「寒玉潭」,水位在不知不覺間下降了一大截,露出更多溼滑、佈滿深綠色苔蘚的巖壁。潭水的面積縮小了,邊緣沉積著厚厚的淤泥,散發著更為濃烈的腐敗氣味。原本攀附在坑壁高處的青苔,如同蔓延的綠色絨毯,頑強地向下侵蝕,如今已覆蓋了大半的巖壁,顏色也從嫩綠轉為深碧,甚至墨綠,厚重得能掐出水來。一些喜陰的、形態怪異的蕨類植物,從巖壁的縫隙和潮溼的淤泥裡鑽出來,伸展著細長蒼白的葉片,為這幽閉的空間增添了幾分詭異的生機,也帶來了更多潮溼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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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爛青布衫,早已化為塵土。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用不知名獸皮(可能是某種倒黴的、誤入深坑的小型齧齒動物)和潭邊撿拾的、較為柔韌的枯藤草莖,費力編綴而成的「原始風」皮裙和坎肩,勉強蔽體。他的頭髮如同瘋長的野草,糾結纏繞,垂至腰際,與同樣茂密、虯結的鬍鬚連成一片,遮住了大半張臉龐,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在長髮和鬍鬚的掩映下,卻亮得驚人,如同幽潭中的寒星,時而銳利如刀,時而又閃爍著一種過於謹慎、甚至有些飄忽的光芒。長期的營養不良和幽閉環境,讓他瘦削得如同巖壁間生長的枯藤,皮膚呈現出一種不見天日的蒼白,緊貼著線條分明的骨骼。唯有裸露的臂膀和小腿上,肌肉線條卻異常清晰、賁張,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與他整體的瘦削形成一種奇異的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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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
整整八年光陰,就在這暗無天日的「歸真洞天」中,如同那緩慢滴落的巖壁滲水,悄然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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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盤膝坐在一塊相對乾燥、被磨得光滑的石臺上。這是他日常修煉「龜息養元功」的地方。他雙目微闔,呼吸綿長細微,幾不可聞。胸膛的起伏幾乎停滯,整個人彷彿真的化作了一塊深埋地底的頑石,與這潮溼陰冷的環境融為一體。只有偶爾從他亂髮間隙透出的、專注而深邃的目光,顯示他並非沉睡,而是在進行著某種艱深內斂的修煉。斷腿早已癒合,雖然每逢陰冷天氣還會隱隱作痛,但已不影響行動。這「龜息」之法,雖然名字和姿勢依舊讓曾家洛無力吐槽,但八年苦修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對於恢復體力、壓制傷痛、甚至在極度飢餓時減緩消耗,確有奇效。體內那股微弱卻韌性十足的暖流(他姑且稱之為「內息」),也確實壯大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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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一聲悠長的吐氣,打破了坑底的沉寂。曾家洛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異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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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不錯!」一個沙啞、蒼老,卻依舊帶著神經質興奮的聲音響起。蔣學安蜷縮在旁邊一塊鋪著厚厚乾草和破爛獸皮的「床鋪」上,裹著他那件早已破爛得無法形容的「掌門法袍」,像一隻準備過冬的老熊。他的頭髮鬍鬚更加花白稀疏,糾結在一起,如同枯敗的雜草。臉上的皺紋深刻得如同刀刻斧鑿,嵌滿了洗不淨的泥垢。曾經明亮如炬的眼睛,如今也蒙上了一層渾濁的灰翳,時而清醒,時而迷茫。八年的坑底生涯,如同最殘酷的刻刀,在他身上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生命的燭火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唯有在談論起狗熊派武功時,那眼中才會爆發出短暫而執拗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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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兒啊,」蔣學安的聲音帶著一絲喘息,卻努力維持著「掌門」的威嚴,「你這龜息養元的功夫,已有老夫當年…咳咳…七成火候了!內息綿長,蟄伏如龜,很好!很好!」他裹緊了身上的破布,身體微微發抖,坑底的寒意對他這副老朽的身軀來說,已是難以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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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起身,走到蔣學安身邊,將自己那件獸皮坎肩解下,輕輕蓋在師父身上。動作熟練而自然。八年相依為命的囚徒生涯,最初的荒誕與抗拒早已被一種複雜的情感取代——有無奈,有習慣,甚至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近乎親情的羈絆。雖然這位師父瘋瘋癲癲,教的武功名字一個比一個離譜,但不可否認,正是這些「不靠譜」的武功,讓他在這絕境中活了下來,甚至…變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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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再吃點『地精薯』?」曾家洛低聲問道。那難以下嚥的植物根莖,是他們維持生命的主要口糧之一,也是蔣學安「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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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學安擺擺手,那隻枯瘦如柴的手在空氣中顫抖:「不…不用了。留著…留著給你練功。老夫…咳咳…今日興致頗高,來!趁著精神頭還好,讓為師再考較考較你的『狗熊鳳爪』!」渾濁的眼睛裡閃爍著固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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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無奈,只得點頭。他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專注而……帶著一絲刻意模仿的兇悍?他雙腿微分,沉腰坐胯,一個紮實穩健的馬步瞬間成型,與八年前那個搖搖晃晃的樣子判若兩人。同時,雙臂緩緩抬起,五指自然彎曲成鉤,並未刻意緊繃,手臂上的肌肉線條卻如鋼筋般隆起,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一股沉凝的氣勢悄然散發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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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架子夠穩!」蔣學安靠在石壁上,渾濁的眼睛努力睜大,仔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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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動了。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簡單、最直接的——探爪!只見他右臂如電般探出,五指如鉤,帶著凌厲的破空之聲,猛地抓向坑壁上一塊凸起的、堅硬無比的風化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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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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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響起!堅硬的巖石表面,竟被他五指硬生生抓出了五道深達寸許的溝壑!碎石粉末簌簌落下!這一爪,勢大力沉,快如閃電,指尖蘊含的穿透力,足以洞穿尋常皮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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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蔣學安激動地拍了一下大腿(聲音很輕,沒什麼力氣),牽動了氣息,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咳…力貫指尖…其疾如風…咳咳…有老夫當年…八成風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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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收爪,氣息平穩,彷彿剛才那石破天驚的一擊只是隨手為之。他看向自己的手指,關節粗大,佈滿老繭,指尖更是磨礪得如同鐵鉤。這「狗熊鳳爪」,名字雖糙,但八年來,他無數次用這雙手在滑不留手的坑壁上嘗試攀爬,無數次用它挖掘尋找食物和水源,無數次用它對抗坑底偶爾闖入的蛇蟲鼠蟻……實戰的磨礪,早已將這套看似滑稽的爪法,錘鍊成了他身體的本能,一套真正兇狠、實用的殺伐之術!其威力,遠超他當初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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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蔣學安喘息稍定,渾濁的目光在曾家洛身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徒兒啊,你這爪法威力是夠了,但…這氣勢…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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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了什麼?」曾家洛收回手,有些不解。他覺得自己練得挺像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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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了那股子…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霸氣!缺了那熊心豹子膽!」蔣學安努力挺直腰板,試圖做出威猛狀,可惜效果不佳,「你看你出爪時,眼神雖凶,但深處…總藏著一絲…閃爍?像是在提防著什麼?不夠放開!不夠霸氣外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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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微微一怔,沉默了。師父說中了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的狀態。他緩緩走到水潭邊,藉著水面模糊的倒影,凝視著自己。水中映出的,是一個野人般的輪廓,亂髮虯髯,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但當他試圖凝聚「狗熊鳳爪」所需的那股一往無前、兇悍絕倫的氣勢時,他的眼神深處,確實會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警惕?一絲對周圍環境的審視?一絲……對可能潛在危險的預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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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狀態,並非來自「狗熊鳳爪」本身,而是源於另一項他同樣苦練了八年的「絕學」——《無膽神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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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蔣學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在坑底顯得格外蒼涼,「看來是那『無膽神功』練得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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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無膽神功」,曾家洛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這門被蔣學安吹噓為「勘破生死、立於不敗之地」的「終極絕學」,其修煉過程和效果,實在是……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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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熊真經》上關於「無膽神功」的部分,圖文更是抽象得如同天書。蔣學安的教導也玄之又玄,核心要義便是「感知危險,趨吉避凶,藏鋒守拙,不立危牆之下」。修煉的方法更是奇特:要求修煉者時刻保持對周圍環境極致的敏感,任何風吹草動、光影變化、甚至氣流的細微波動,都要納入感知,並瞬間做出「最安全」的應對——通常是躲避、隱藏,或者收斂氣息,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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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曾家洛只覺得荒謬至極。但為了「全面發展」,也為了應付師父的「考較」,他還是硬著頭皮練了。沒想到,這一練,竟真的練出了一些「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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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下來,這「無膽神功」幾乎成了他的第二本能。他的聽覺變得異常敏銳,能分辨坑頂極遠處傳來的、最細微的腳步聲或鳥鳴的異樣;他的視覺在昏暗環境下也大幅提升,能捕捉巖壁陰影裡最細微的蠕動;他的觸覺能感知空氣中氣流的微妙變化;甚至他的直覺,都變得如同受驚的野兔般警覺。任何一點異常的聲響、光線的晃動、甚至只是心中閃過的一絲不安,都能讓他的身體瞬間緊繃,進入一種高度戒備的狀態,下意識地尋找掩體、收斂氣息、或者擺出最利於逃跑或防禦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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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極致的警覺性,在危機四伏的坑底環境中,確實多次幫他避開了潛在的危險——比如避開了從坑頂掉落的小石塊,提前察覺了潛入坑底水潭的水蛇,甚至躲過了一次小範圍的巖壁溼泥塌方。可以說,這「無膽神功」,是實打實的保命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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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種神技的代價,便是讓他整個人的氣質,發生了微妙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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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在專注時依舊銳利,但深處總藏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謹慎,甚至是……畏縮?他習慣性地將自己置於相對安全的角落或陰影裡,背靠著堅實的巖壁。行走時,腳步輕盈得如同狸貓,落地無聲,且總是選擇最穩妥、最不易被「伏擊」的路線。即使是在這封閉的、只有他們師徒二人的坑底,他也會下意識地避開頭頂可能有碎石掉落的位置,遠離水潭邊緣溼滑的區域。說話時,音量也習慣性地壓低,彷彿怕驚擾了什麼看不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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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謹慎,一種對潛在危險的過度防備。用蔣學安的話來說,就是「越來越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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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膽神功』…」曾家洛看著水中的倒影,苦澀地開口,「練久了…好像真會讓人…膽子變小?」他想起自己施展「狗熊鳳爪」時,那總也無法完全釋放的、被無形束縛著的兇悍氣勢,根源似乎就在於此。強大的攻擊力,與極度求穩求安的防禦本能,在他體內形成了一種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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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懂什麼!」蔣學安雖然氣息虛弱,但提到本派絕學,依舊嘴硬,「這叫…藏器於身!大智若愚!真正的絕頂高手,都是…咳咳…都是能屈能伸!你看那烏龜,縮在殼裡,誰能奈何得了它?等敵人鬆懈了,咔嚓一口!咬死他!」他做了個兇狠的咬合動作,可惜配上他虛弱的樣子,毫無威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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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搖搖頭,不再爭辯。他走回蔣學安身邊,蹲下身:「師父,您累了,先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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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學安卻固執地抓住他的手臂,那枯瘦的手冰涼,力道卻出奇的大:「不…不累!為師…時日無多了…」渾濁的眼睛裡,難得地閃過一絲清晰的悲哀,但隨即又被一種近乎狂熱的執念取代,「徒兒!趁為師還清醒…快!把那招『靈狐百變』的身法…最後的關竅…演練給為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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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狐百變」,是《狗熊真經》中記載的身法,號稱「取狐之靈動狡黠,步法詭變莫測」。這套身法,曾家洛練得最為刻苦,因為這是他脫困的最大希望!八年來,他無數次在滑不留手的坑壁上練習騰挪閃轉,在狹窄的坑底空間裡演練詭異的步法,摔得鼻青臉腫是家常便飯,身上舊傷疊新傷。只為有朝一日,能憑藉這身法,攀上那看似不可逾越的、長滿萬年青苔的坑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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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點點頭。他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變得靈動而專注。只見他足尖在溼滑的巖壁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失去了重量,又像一道扭曲的光影,倏然向左側滑出!動作詭異飄忽,毫無預兆!緊接著,在身體即將撞上左側巖壁的剎那,他腰肢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一扭,雙足在巖壁上交替輕點,如同靈狐踏雪,竟在近乎垂直的滑膩青苔上,硬生生橫移出數尺之遠!動作流暢自然,快如鬼魅,且落點精準無比,避開了所有可能打滑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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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串的騰挪閃轉,在狹小的坑底空間裡展開。曾家洛的身影時而貼壁急行,時而如落葉般輕盈折返,時而如狡兔般驟停驟起,步法之詭異,身形之靈活,早已超越了普通人類的極限。溼滑的青苔和逼仄的空間,非但沒有成為阻礙,反而成了他這套詭異身法最好的舞臺。最後,他如同輕羽般,悄無聲息地落回蔣學安面前,氣息均勻,眼神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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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蔣學安激動得渾身顫抖,渾濁的老淚從眼角滲出,混雜著臉上的泥垢流淌下來,「靈狐踏虛…青苔留痕…好!好一個『靈狐百變』!徒兒…你…你已經青出於藍了…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他佝僂著身體,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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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連忙上前,輕拍他的後背,入手只覺骨瘦如柴。一股濃重的不安湧上心頭。師父的身體,真的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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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了好一陣,蔣學安才緩過氣來,臉色灰敗,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他靠在曾家洛身上,枯瘦的手緊緊抓著徒弟強壯的手臂,彷彿抓住最後的依靠。渾濁的眼睛努力聚焦,看著曾家洛那張被鬚髮遮蓋、卻難掩年輕氣息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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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兒…」蔣學安的聲音嘶啞,微弱得幾乎聽不清,「為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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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曾家洛喉頭哽咽,八年來的點點滴滴瞬間湧上心頭。從最初的荒誕抗拒,到無奈接受,再到習慣依賴……這個瘋瘋癲癲的老頭,早已是他在這絕境中唯一的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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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為師說…」蔣學安掙扎著,用盡最後的力氣,眼神突然變得異常清明,那是一種迴光返照般的清醒,「《狗熊真經》…三大絕學…你…你已盡得真傳…龜息養元…夯實根基…狗熊鳳爪…攻伐無雙…靈狐百變…詭變莫測…還有…無膽神功…」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自嘲,也有一絲洞明,「…保命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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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了口氣,死死盯著曾家洛的眼睛:「記住!出去…一定要出去!帶著真經…出去!替我…替狗熊派…清理門戶!找到裘仲英…樂菲青…那對…狗男女…」仇恨的光芒在他眼中燃燒,卻又迅速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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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氣息越來越弱,「別…別學為師…一輩子…縮在這…破坑裡…弱雞…也是雞…總得…總得撲騰幾下…下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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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雞也是雞」?曾家洛渾身一震!這句話…何其熟悉!這不是義父余兆廷臨終前的遺言嗎?!怎麼會從師父口中說出?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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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曾家洛震驚莫名之際,蔣學安抓著他手臂的手,力道突然加重,如同鐵鉗!他用盡生命最後一絲力氣,嘶聲吼道:
「記住!你是…狗熊派…第十六代…掌門…曾家洛!別…別給…狗熊老祖…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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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戛然而止。
那雙渾濁卻在最後時刻爆發出驚人光芒的眼睛,瞬間失去了所有神采。緊抓著曾家洛手臂的枯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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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頭頂那一束微弱的光線,依舊沉默地投射下來,照亮了蔣學安那張佈滿皺紋、帶著解脫與不甘、最終歸於平靜的蒼老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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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呆呆地跪坐在那裡,感受著懷中軀體迅速流失的溫度,腦中一片空白。八年來的點點滴滴——師父瘋瘋癲癲的講解、誇張的示範、嚴厲的呵斥、偶爾清醒時流露的關切、分享那難吃「地精薯」時的「慷慨」……如同潮水般湧入腦海,最終定格在師父最後那清明而執拗的眼神,和那句「弱雞也是雞」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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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悲鳴,終於從曾家洛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滾燙的淚水,沖刷著臉上的泥垢,在他虯結的鬍鬚上匯聚、滴落。他緊緊抱著師父漸漸冰冷的身體,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八年囚徒生涯中唯一的同伴、導師、親人……就這樣,油盡燈枯,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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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悲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這深坑,從未像此刻這般冰冷、黑暗、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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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曾家洛才緩緩抬起頭。淚水已經乾涸,在臉上留下冰冷的痕跡。那雙眼睛,在亂髮的掩映下,紅腫卻異常的沉靜,沉靜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悲傷並未消失,但一種更加沉重、更加堅硬的東西,正在心底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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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地將蔣學安的遺體平放在那塊鋪著乾草和獸皮的「床鋪」上,仔細地整理了一下師父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掌門法袍」,又將那本同樣破爛的《狗熊真經》,鄭重地放在師父交疊於胸口的枯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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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站起身。
動作沉穩,沒有了往日的輕靈,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他抬頭,望向頭頂那束遙遠的光亮。
八年了。
整整八年。
龜息功沉澱了他的浮躁。
狗熊鳳爪賦予了他撕裂阻礙的力量。
靈狐百變給了他脫困的鑰匙。
而那該死的、讓他越來越「慫」的無膽神功……也磨礪了他對危險的極致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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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走了。
他最後的遺命,是「出去」!是「清理門戶」!是「別給狗熊老祖丟臉」!還有那句如同宿命迴響的——「弱雞也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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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家洛深吸一口氣。坑底那混合著腐敗與潮溼的空氣,此刻吸入肺中,卻帶著一種決絕的味道。他走到坑壁邊,仰望著那高聳入雲、滑不留手、長滿厚重青苔的絕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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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時候了。
結束這暗無天日的囚籠生涯。
去面對外面的世界。
去尋找那不知身在何方的如花會部眾。
去償還那該死的五十兩債務。
去……完成師父的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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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抬起雙手,五指彎曲如鉤,關節發出輕微的爆響。眼神銳利如刀,深處那慣常的謹慎與閃爍,此刻被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所取代。靈狐百變的身法要訣在心頭流轉,無膽神功帶來的警覺提升到極致,感知著每一寸巖壁的紋理與溼滑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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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足尖在溼滑的巖壁上一點,整個人如同矯健的靈狐,倏然向上竄起!同時,蘊含著狗熊巨力的雙爪,閃電般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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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嗤啦!」
尖銳的抓撓聲,伴隨著青苔和碎石剝落的聲音,在這沉寂了八年的深坑底部,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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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征途,或者說,未完的逃亡,就在這刺耳的聲響中,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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