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陽光穿透過鏤刻出賽媞亞女神像的彩繪玻璃花窗,照亮整間寬敞的教堂室,坐在最前排的克蕾絲塔,抬起頭就能望見巨大花窗穿著潔白聖禮裙的金髮女神,正用金紅色琉璃的雙瞳俯視年幼的自己。
「傳說中,災難的大洪水淹沒世界,從神界降臨的賽媞亞女神從海底升起大陸,拯救無數生靈,並將自己的靈魂的一部份化為魔力散佈於大陸,塑造生命及萬物循環,支撐這個世界。」在女神像腳邊,身穿淡藍教袍,戴著金框眼鏡賽媞亞教的年老教士,正對台下的數十名孩童授課。
「風、火、水、土,為構成世間萬物的四大基礎元素,魔力能驅動元素形塑魔法,每個人體內的魔力對於四大元素的適應性皆有所不同,因此知曉自身魔力的屬性相當重要。」
教士拿出一顆水晶球放上講桌,往水晶球注入魔力,深藍光輝瞬間籠罩整間教室,空氣中充斥的魔力宛如無形水流,沉穩且輕柔地包圍所有人。
「這顆水晶球是能迅速增輻魔力,並加以純粹化,能用來檢測魔力屬性,像我的魔力就是水屬性,孩子們啊,想嘗試的話就舉起手。」
教士話語剛落,孩子們迫不急待地紛紛舉起手,原本想舉手的克蕾絲塔,一想起父母的叮囑就默默縮回了手。
「伊妮絲,你來試試看。」教士指名坐在克蕾絲塔身旁的女孩,金髮女孩興奮地跑到講台上,她注入水晶球的魔力散發翠綠光芒,化為挾帶泥土氣味的濕潤微風,吹拂過克蕾絲塔的臉龐。
「妳的魔力是三成的土屬性及七成風屬性,可以往複數屬性系統的魔法發展,相當厲害喔。」得到教士的稱讚,伊妮絲一臉雀躍地走回座位,克蕾絲塔身旁另一名抱著娃娃的綠髮女孩開心地說:「伊妮絲,妳的魔力好棒喔,吹來的風好舒服。」
「謝謝妳,辛蒂!克蕾絲塔也去試試吧!我想看妳的魔力。」「對啊!克蕾絲塔的魔力一定很漂亮。」最要好的朋友慫恿,喚起克蕾絲塔躍躍欲試的心,她舉手喊道:「教士先生,我也想試!」
「好,過來。」得到教士允許,克蕾絲塔走上講台,撫摸水晶球光滑的表面,雖然父母曾告誡她千萬不能在別人面前使用魔法,但注入魔力這單純的動作應該不會有問題,更重要的是,她想讓大家看看被奶奶稱讚過的魔力之焰,她傳承自奶奶血脈的美麗火焰。
克蕾絲塔引導體內魔力流入水晶球,燦亮火光以水晶球為中心迸發開來,帶來席捲在場眾人的熱浪,卻不會灼燒人體及物品,純粹燦爛的魔力火焰克蕾絲塔的眼瞳中燃燒著,她露出欣喜笑容,轉頭看向她的朋友,卻對上她們無比驚恐的神情。
「妳是克蕾絲塔嗎?」「妳怎麼變得這麼奇怪?」「原來妳是怪胎!」此起彼落的質疑如洶湧潮水向年幼的她襲來,克蕾絲塔頓時陷入恐慌。
「妳居然是穢種?」教士吐出的「穢種」這個詞,如一根長釘直接敲入克蕾絲塔的胸口,她忍不住拔腿狂奔,拋開教士及同學驚疑厭惡的目光。她衝出教堂大門,避開廣場的人潮,鑽進磚瓦堆砌的狹窄巷道,奔向郊區鮮少人經過的廢棄噴水池旁。
混濁骯髒的汙黑池水,映出克蕾絲塔的面容,將她最深沉的秘密暴露無遺。
「克蕾絲塔!」清脆的稚嫩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克蕾絲塔轉身一看,她最要好的朋友辛蒂及伊妮絲正瞪著她
「克蕾絲塔,妳居然對我們說謊!」辛蒂指著克蕾絲塔,長滿雀斑的臉孔因怒意變得扭曲。
「我、我沒有說謊啊!」克蕾絲塔拚命搖頭否認,抱著小熊娃娃的伊妮絲毫不留情地說:「妳就是『穢種』,還裝作人類的樣子親近我們!」
「穢種」這個蔑稱如一把利刃,狠狠鑽挖克蕾絲塔受傷的心,讓她快要喘不過氣。
「既然妳不否認,看來就是事實了。」伊妮絲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再也不要跟妳一起玩,也不要妳這個穢種送的禮物!」
伊妮絲將小熊娃娃丟進噴水池,跟辛蒂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低頭不語的克蕾絲塔。
過了許久,克蕾絲塔緩緩走到噴水池旁,撿起濕漉漉的小熊娃娃,她還記得伊妮絲收到這份生日禮物的笑臉,以及跟辛蒂一起快樂玩耍的時光,這些記憶成為她心中的痛楚,小熊娃娃空洞的黑色眼珠,映照出克蕾絲塔爬滿淚痕的臉龐。
※※※
感觸到從窗外照進來的暖熱陽光,趴睡在桌的克蕾絲塔眨了眨眼睛,慢慢將意識從睡夢拉回現實。
開學後的密集課程以及學務處的爭執,令克蕾絲塔累積了不少疲勞,她甚至夢見年幼的記憶,提醒她那份痛楚依舊鮮明。
克蕾絲塔收起感傷,站起來面對鏡子,將披散開來的銀色長髮綁成馬尾,穿上套裝及長褲,將紅鑽晶胸針別在胸口,又回到原本幹練俐落的模樣,她對鏡中的自己點點頭,踏出房門,朝目的地前進。
風和日麗的下午,克蕾絲塔再度來到瑪莉蒂斯大圖書館門前,朵娜在頂樓失落的神情在她腦中浮現,卻讓她前進的步伐停頓了一下。
克蕾絲塔強壓下心中猶疑,踏進圖書館,走向坐在於櫃檯邊的朵娜。
「克蕾絲塔,早安!妳有想要找的書嗎?」朵娜一望見克蕾絲塔,面露優雅微笑如清晨時分綻放的花朵,沒有任何的芥蒂,克蕾絲塔不確定這是屬於朵娜自己的溫柔,還是做為魔具親切待人的感情設定。
「朵娜小姐,我是為了您的委託。」克蕾絲塔將委託單放到櫃檯,上面有委託人朵娜及受託人克蕾絲塔的署名。
等到另一位職員跟朵娜換班,朵娜帶克蕾絲塔走進她的個人房間。
朵娜打開房門,從屋內的大片落地窗,就能望見庭園裡繁盛鮮妍的各類花草,在明媚陽光下搖曳生姿,房間兩側則是由檜木書架的書牆,整齊排列來自各地的精裝書籍,從年代久遠的歷史傳記、學術文獻至當代的詩集及文學小說,展現朵娜不拘一格的閱讀品味。
「克蕾絲塔,請坐。」朵娜邀請克蕾絲塔坐在裝飾蕾絲布巾的餐桌旁,替她倒了一杯花茶,「這是我栽種的月蘭花泡的花茶,有安定心神的效果。」
被淡雅茶香及書香包圍的克蕾絲塔,望著沐浴於和煦暖陽的朵娜,她的柔白手指輕捧白瓷茶杯,柔順金髮及秀麗臉龐被陽光暈染得輕盈明亮,克蕾絲塔一瞬間有置身於虛幻夢境的錯覺。
克蕾絲塔啜飲一口花茶,溫熱芬芳沁入心脾,紓解連日的疲勞,「謝謝您,這花茶甘醇滑順,十分好喝。」
「那嘗嘗餅乾,這是我親自烤的。」朵娜將盛裝餅乾的點心盤推到克蕾絲塔面前,盛情難卻的克蕾絲塔咬下酥脆餅乾,甘甜香味在口中擴散。
「餅乾很好吃。」克蕾絲塔坦率說出感想。
「太好了,茶跟餅乾都合妳的口味,我無法進食嘗不出味道,只能請妳親自品嘗。」朵娜微笑說出的話語,點出她和克蕾絲塔截然不同的差異,克蕾絲塔心情變得複雜。
「不好意思,讓朵娜小姐費心。」
「不用介意,我喜歡大家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所以我平常就會做點心分給學院的人。」克蕾絲塔更加了解朵娜受歡迎的原因,即使朵娜的溫柔可能只是魔具的設定,並非出自自身的情感,但她仍漸漸被朵娜吸引。
「妳的委託是尋找失去的記憶,能說明一下嗎?」克蕾絲塔將委託單放到桌上,直接切入重點。
朵娜低垂眼簾,以柔和嗓音娓娓道來:「一百年前,我跟身為魔具工匠的母親一起來到這所學院,我成為瑪莉蒂斯大圖書館的管理員,母親則成為魔具門的導師及工匠,她也是吉恩的師父。雖然母親跟我不可能有血緣關係,但從我有記憶以來,她就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修復我,教導我,我便認定她就是我的母親。」
「在學院度過的百年時光,我所遇見的每個人,銘刻於我的魔晶中,我卻想不起更早以前的記憶。我如何誕生,我從何而來,我的過去究竟發生什麼事,母親生前從未跟我提過一字半句,吉恩跟魔具門的人們都查不出我失憶的原因。」朵娜凝視手上的貓眼石戒指,彷彿看向更遙遠的事物。
「以前我並不怎麼在意失去的記憶,但最近幾個禮拜,我想找回記憶的渴望卻越來越強烈。即使我是魔具人偶,我的『情感』或許只是種魔法術式,和他人的『情感』不一樣,我仍想知曉自己的過去。」朵娜被窗外陽光輕柔擁抱,卻流露出些許寂寥。懷抱與常人截然不同的寂寞,喚起克蕾絲塔的深刻共鳴,堅定她想幫助朵娜的決心。
「朵娜小姐,謝謝您的說明。」克蕾絲塔做了個深呼吸,接著說:「我的家族傳授給我的祕法,我能用魔力深入金屬礦石內部,解析其材質、儲存的魔法術式與記憶,我能用這祕法分析魔具的核心魔晶,應該能適用於同為魔具的妳身上,只不過我從未運用在有自我意識的人偶身上,說不定妳會有風險。」
照射進房內的陽光依舊暖和,花茶飄散溫熱香氣,空氣卻異常沉重,然而朵娜的手覆在克蕾絲塔的手上,柔聲說道:「我相信克蕾絲塔,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責怪妳。」
明白朵娜信賴的克蕾絲塔,不再有所猶豫,「那請朵娜小姐告訴我離您核心魔晶最近的地方,我會從那裏輸送魔力。」
「好的,就在這裡。」朵娜牽起克蕾絲塔的手,放在她的左胸,接近一般人心臟的位置,沒有心跳的鼓動,卻隱含魔力的脈動。
「接下來請妳閉上眼睛,直到我說結束之前都不能睜開,不然魔法就會立刻失效,如果過程中身體有任何異樣,請馬上告訴我,我會立刻停止施法。」
「那就拜託妳了。」朵娜輕閉雙眼,如同停止運作般動也不動,儼然將身體交付給克蕾絲塔。
克蕾絲塔深呼吸,將體內魔力轉化為熱流,她的手臂浮現焰紅紋路,宛如流動的岩漿,迸發炙熱火光,銀灰眼眸漸漸轉為明亮的鮮紅色。
「巴克萊耶‧巴頓斯塔諾‧法克萊」克蕾絲塔掌握到朵娜的魔晶位置,念誦咒語,她的意識隨即融入魔力熱流中。她馬上解析出朵娜的身體構造,朵娜的器官堪比精密人體,跟絲線一樣細的魔力鍊就像血管遍布全身,她從未見識過如此鬼斧神工的魔具結構,甚至遠超她所見過的鍛造技術,簡直不像這時代的產物。
驚嘆之餘,克蕾絲塔潛入魔晶內核,卻忽然被另一股強大魔法給彈開,她查覺到那不是出自朵娜的意志,而是外人施加的強力封印,若憑魔力強行突破,可能會對朵娜造成危害。
克蕾絲塔立刻將魔力抽回體內,意識墜回現實空間,她大口喘著氣,眼眸恢復成原本的銀灰,覆蓋她手臂的火紅紋路漸漸消褪色。
「朵娜小姐,結束了,請問身體有哪裡不舒服嗎?」確認自己的外表恢復原樣,克蕾絲塔開口說道。
朵娜緩緩睜開雙眼,那雙金翠石的碧綠眼瞳,清楚映照克蕾絲塔凝重的表情。
「不用擔心,克蕾絲塔的魔力溫暖明亮,沒帶給我任何不適。」朵娜的溫柔反而令克蕾絲塔更加愧疚,她說:「朵娜,妳知道自己的記憶被魔法封印嗎?」
「剛剛妳的魔力碰觸到魔晶的那一刻,我就感知到封印的存在,但我沒有關於這個封印的記憶。」朵娜露出落寞的表情,但她很快擺出一如往常的優雅笑容。
「雖然無法找回記憶,但非常謝謝妳,就算委託沒有完成,也請收下這份報酬。」朵娜拿出一包銀幣遞給克蕾絲塔。
「朵娜小姐,我不是只為了報酬,我會完成這項委託直到最後。」克蕾絲塔將錢放回朵娜手上,她原本沉靜如水的銀灰眼眸深處,燃起燦亮如火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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