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始者
“我不能自诩洞明世事。从过去到今天,我一直是一个寻觅者,但我也不再寻求于星辰与书本之间,而是开始聆听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语。” -黑塞 德米安
李柱延和金泳勋计划留在城里寻找打破虚拟世界的方式,同时寻找安藤博士的下落。
在这之前,金泳勋决定先找到金善旴和李贤在的下落,他推断,既然他们两个已经被困入了这个世界,那么李贤在更是在劫难逃。
来到李贤在家的时候,金泳勋看到他家大门紧锁,于是他砰地一脚踹开了铁门,四处看了一圈,整栋房子里甚至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自从身体恢复了以后,李柱延发现金泳勋越来越爱用武力解决问题了,以前只是在家里,现在才记起金泳勋毕竟是四代仿生人中的最完美作品,要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很多。
而李贤在消失了。
金善旴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从沙发上朦朦胧胧地爬起来,一种异样感袭上心头,诺大的家安静的吓人,金善旴想起昨天他和李贤在的对话,觉得诡异非常。
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嗜睡,而且想要放弃思考,偶尔明明觉得奇怪的事情,本来应该是探究到底的性格,却逐渐变得越来越无所谓。
本来甚至没能意识到来着,可李贤在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消失了,金善旴陷入深深地自责中,却不管怎么样都串不出一条具体的线索,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被谁打了一棍子一样,想不清楚事。
他去书房翻看李贤在留下的资料,里面李贤在写下了很多记录,关于安藤博士不停被抹去的下落,关于世界的怪异之处,和金善旴的变化。
他说,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但是他正在试图寻找一种可以改变现状的方法。
金善旴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原来在他被潜移默化影响的这段日子,李贤在做出了很多努力。
他又想起青木最近常有失职,一切都隐隐约约开始时常,正这样想着,结果却听着门口一声巨响,金善旴的冷汗都流下来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留在家里只是坐以待毙,他套上外套想要跑出去,只看着金泳勋又从外面踢开了洋房的门,李贤在精心装饰的画幅被震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金泳勋一脸无辜,好像刚才暴力拆家的人不是自己。
“是我要问你吧?”金善旴掉到嗓子眼里的一颗心又重新回到胸膛,他看着熟悉的金泳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仿生人实实在在地站在自己的样子,比起之前小小一只的全息投影来,原来金泳勋是这么的修长。
李柱延跟着金泳勋走进洋房,也一脸毫无歉意的样子,他四周看了一圈,问:“李贤在呢?”
金善旴嘴巴一瘪,说:“他又消失了。”
“又?”李柱延问。
金善旴就把之前的事情挑挑拣拣给他们两个讲了一遍,最后金泳勋托着腮,语气平和地陈述:“我们已经在虚拟世界了,李贤在可能是被安藤博士带走了。”
因为李贤在消失了,金善旴也开始有了类似的猜想,现在金泳勋一提起,金善旴突然就想起来了,所有的不正常都被串成了线,他身边曾经遇到过的人甚至有可能都是一串代码组成的,所以经常会有难以解释的行为发生。
“我最近很困,一直很困,”金善旴有点自责,“就连昨天也是不小心睡着了,我偶尔会有些怀疑,虚拟空间什么的,但是总会忘记。”
金泳勋思考了一会儿,问李柱延:“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李柱延和金泳勋刚从循环里逃出来不久,还没金善旴感受的这么真切,但他说:“的确会比以前更容易累,因为这个世界很少会有意外发生,所以没什么紧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提前知道了自己在虚拟世界,所以我总会在心里提醒自己。”
而金善旴直到刚刚还被蒙在鼓里。
“也许虚拟世界对人类的意识会造成消耗,”金泳勋说,“不行,我们没时间了,必须赶快找到出去的办法!”
他们决定一起去寻找线索,去到了博士的实验室,中途遇到仿生人,他们发现普通的仿生人不会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大概是已经被设定了任务。但进到了实验室,还是有些担心,好在金泳勋是仿生人中的一员,一路上没有什么大风波就抵达了安藤博士的实验室。
明明几个月之前才在这里和李贤在相遇,但现在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间一样,金善旴站在实验室的门前,向内看去,还是一样的陈设,白炽灯呲啦作响,他想到第一次来这里和李贤在还不认识,而谁又能知道这个地方对李贤在会有这种特别的意义。
好的,坏的,难以提及的。
也许是博士创造的时候动了手脚,他们三个人几乎找遍了每一个角落,但什么都没有。金泳勋也是从这里出厂的,比李柱延和金善旴都要了解。他从一堆参考书里抬起头来,头发有点微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又想起了一个地方。”
因为要给投资方展示成果,工厂还设置了一个展览区,自从博士名义上去世以后,那里新增了一个展区专门来纪念博士,里面摆着安藤博士生前的成就,最珍惜的手写记录,和奖杯,金善旴看到角落放着一个小小的八音盒。
短短相处了半天,金善旴跟金泳勋学会了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捷径,打算用肩膀把展示区的玻璃撞碎,结果撞了好几下,都没什么反应。
金泳勋看了笑着,一边说是钢化玻璃啊一边抬手帮他砸碎了玻璃。
打开八音盒,是很普通的旧唱片造型,金善旴没见过这种古老东西,拿着看了好久。
李柱延凭借多年的探案经验,潜意识觉得这东西有端倪,他从金善旴手里拿过八音盒,转着观察了一下,说:“博士不像是会有闲情逸致把玩这种东西的人,这里面可能藏着点什么。”
“嗯,”金泳勋说,“我从来没见过他看过八音盒,这东西...”
他拆开盒子看里面的内部构造,还在用最传统的齿轮做轴,而齿轮的正中心,最不起眼的地方,是一颗小小的记忆芯片,已经老旧,大概是第一代试验阶段仿生人们用的芯片,因为太久远了,只有金泳勋能认得出来,
“我们得找东西读取一下里面的内容,”金泳勋用指尖捏着芯片,说:“这个已经和我不适配了。”
“适配也不会让你试的。”李柱延说。
金泳勋笑了,勾上李柱延的肩膀:“你放心,我没有投影机的功能,所以我们得去找一个。”
他们三人辗转了好多个地方,终于在城郊的一个旧街区找到了一个老式播放器,那是一家开在加油站旁边的旧物店,店主是个印度老头,推开门能闻到特有的东方草药香气,满是灰尘的橱窗里摆放着很多台中古相机,店里的灯光不足,好像很久没有人光顾了。
印度老人见他们造访,以为是来买烟草的,金泳勋懒得周旋,直接说明来意,印度老人听说是来找老式投影机的,满是皱纹的手敲了敲桌子,犹豫地说:“这东西我的确有,只不过...”
“钱的话没问题。”金善旴说。
“不是这样的,”老人摆了摆手,勾勒着身子路过的时候,能闻到他身上奇异的精油,他走出拥挤的柜台,打开了朝内里的一扇货仓的门,李柱延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里面堆积的几乎全是杂物。
跟着老人进去,灰尘裹着旧木头的气息涌了上来,他们一路跨过地上的箱子,从凌乱的货架传过去,来到一个小小的空地,木质地板吱嘎作响,侧上方有一扇小小的天窗,给予这一片角落唯一的天光。
投影机就被架在这处,立在空地一侧的墙角,体积不小,大概有半人高,金属外表已经生锈了,但隐隐约约能看出当年尖端科技的样子。
“放在这有三十多年了,应该勉强能用,插头不是现在的国际基准,你们只能在这里用。”印度老人抚了抚投影机上侧的灰尘,“那一代的机械人很快就报废了,这台机器就留在这积灰了。”
那投影机侧面有一个按钮,老人按了好几次都没能启动,又去检查了电源,忙了好一阵,投影机的风扇终于嗡嗡地转了起来,金善旴从钱包里抽出了几张纸钞给老人,后者就识相地关上仓库的门离开了。
金泳勋把芯片插进投影机里,机械开始运作的声音开始传出来,约莫过了三十秒的样子,一道全息投影从镜头出射出来到半空中,是一段稍微有些破碎的机械人的记忆,因为有些受损,画质时好时坏。
整段投影是以第一视角记录的,从一片黑暗开始,她睁开双眼,刺眼的手术灯毫不留情地直射在她的身上,日本科学家身穿着白色实验袍,身高不高,带着厚厚的眼镜,紧紧抿着嘴很紧张地看着她。
是年轻时候的安藤博士。
他手里拿着当时正在流行的运动相机,看到机械人睁开双眼,很兴奋地对着镜头说:“今天是2310年的四月二十三日,我正在进行对‘茱莉亚’的第十四次启动调试,她现在睁开了双眼,启动过程一切正常。”
说着,安藤博士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拨了拨茱莉亚的手指。
“现在开始测验茱莉亚的躯体动作。”
机械人抬起手,看到自己的手是被无数细小零件拼接而成的机械手臂。
“机械手臂活动正常,接下来是仿真皮肤的部分。”她被安装成四肢是机械的样子,而脸部的皮肤是人造的仿生皮肤,安藤博士拿来了一扇镜子,茱莉亚看到自己的脸,是很标致地按照社会中定义的美人概念融合而成的一张雌雄莫辩的漂亮脸蛋。
安藤博士那年看上去意气风发极了,看茱莉亚德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热情,他很激动地对着摄像头说着:“成功了,我成功了,她对我眨眼睛了,表示她接收到了我的命令。”
然后突然之间,画幕突然黑屏,空气中只有老旧投影仪运作时候风扇的鼓动声,他们都没有说话,李柱延看向金泳勋,后者认真的盯着方才画幕出现的地方,若有所思。
是不是每个仿生人睁开双眼都会看到这样的景象呢?李柱延想,如同新生儿般懵懂的观察这个世界,金泳勋是不是曾经也这样纯净到没有一丝瑕疵,是造物主给予每个仿生人如此独特的命运,才能让他与现在独一无二的金泳勋相爱。
类似的景象重复了好几次,可以推测到机械人一开始的功能并不稳定,在被不停的调试中。
“今天是2310年的七月七日,我正在进行对‘茱莉亚’的第四十二次启动调试,在经过无数次改装和升级,茱莉亚已经可以进行复杂的任务,下一步就是需要培养她和人类之间的交互模式。”
安藤博士看上去很累了,反复地失败和实验是每一个科学家必经的过程,
此时茱莉亚已经可以自由的行走,安藤博士给她安排了一些基础的日常任务,她生活在实验室,不断电的时间越来越长,通过她的双眼,他们看到安藤博士沉迷学术的模样,他似乎格外地珍惜茱莉亚,大概是因为她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作品。
“博士不会爱上她了吧?”金属旴越看越不对劲,朝李柱延和金泳勋看过去。
李柱延哪里会回答他这种问题,金泳勋也属于半开窍的状态,模模糊糊地回答好像是。
安藤博士从那个时候起就经常在实验室里熬夜,几天几夜的不回家,能陪着他的只有冰冷的机械人,他对茱莉亚带着那种似乎是敬畏也是依赖的感情,介乎与爱情和对自己作品的崇拜之间,很模糊。
结果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很久,科学院的人找上门来,说想要送茱莉亚出去展览,博士很犹豫,但这样无疑是对他和机械人的未来都好的选择,只有这样他才能换来更多的投资,同时让社会聚焦到他的发明上。
彼时的他太年轻了,没有权利,没有能力,茱莉亚被带走是既定的结局。
接下来的回忆大同小异,她被带着全球各地展览,被人类观察,展览,日复一日地做着单调的任务,接受审视,因为一直暴露在公众场合下,缺少维修,很快的报废了。
这在人们的视野里当然不构成为一件足以被反复提起的大事,新鲜感一旦过去,机械人就只是茶余饭后的杂谈和玩物。
不难猜到的是之后博士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也经受了悔恨和崩溃,最后几经波折带回了这个芯片。
投影到此结束,房间里谁都没有说话,机械运转的声音裹着空气里的灰尘,影影绰绰。
沉默了一会儿,金泳勋说:“我想起我出厂前,曾经跟博士呆在一起一段时间,他待我如同儿子一般,这也是我很敬重他的原因。”
这是李柱延也没能知道的一段故事,所以他抬起头很认真地听金泳勋说。
“但是后来我想要出去看看,博士想了很久,最后决定让我走,但是临走前给我进行了一场最后的修补,说是临行的例行检查,所以我才能够在店里自由行动,因为我已经拥有了一段在实验室的记忆。”
金泳勋其实一开始不算是最完美的第四代仿生人,他在启动的时候曾经出过故障,安藤博士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维修才得以创造出今天的独一无二的金泳勋。
不觉得很像吗?刚开机的时候有些冷漠的抬眼,让博士一瞬间好像看到了已经报废了数十年的茱莉亚,面无表情的时候,跟随系统预设微笑的时候,甚至在之后有了一些记忆开始自主行动的时候,博士想留金泳勋在实验室做自己的助手,给他大大小小的做了很多次的改装,他大多数时候在工厂看人来人往。
博士本来可以不让金泳勋离开实验室的,但他想了一想,这样和把仿生人视为玩物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可以合理推测,”金泳勋继续说,“博士在我离开前的最后一次检查中动了手脚,才会那么轻易的入侵到我的身体,如果他对仿生人这么珍惜的话,那么为什么要杀掉现实世界里的四代仿生人呢?”
李柱延关上了投影机,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他换了一套略微休闲的衣服,上身穿黑色皮夹克,挺拔的样子在老旧的仓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思考的时候喜欢摸着后颈,金泳勋格外喜欢他这样沉默时候的样子,人类的大脑构造比简单的芯片更加复杂,而李柱延认真起来低垂着睫毛,高挺的鼻梁在光线里朦朦胧胧,是真实地在用心去解决问题的样子,而不是在运行什么进程。
“受害的仿生人都有一点共同点,就是她们的生理性别都是女性,”李柱延说,“其次就是她们不一定全部都是有子宫的,是随机的吗?难道跟他之前所说的一样,是为了警惕世人而动的手脚?还是他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执念?”
金善旴想靠在架子上,又想起如果李贤在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让他碰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站直了身子,一脸无所谓地说:“不要试图揣测一个疯子的动机,万一他就只是为情所困看不得人家好呢?”
金泳勋捏着下巴说:“有可能啊!”
金善旴很惊讶:“我随便说说的。”
“不过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尽快找到他,这样下去我们都会变得更加衰弱。”李柱延打断他们,继续说:“李贤在本来是这条线的关键性线索,他消失之前在花园找的盒子里到底放着什么?”
天慢慢暗下来了,他们再次的陷入了沉默,疑团马上就要被揭开,而没人知道前面的命运指向的是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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