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消亡期
「新的悲剧时代必将来临。」 -尼采
2350年。
这里是曾经最辉煌的洛杉矶，好莱坞旁的日落大道繁华的像没有黑夜，棕榈树沐浴在最明媚的加州阳光里，人口在百年前达到百亿，然而无数大厦建起后，灾难在过去的一百年接踵而来，洪灾，地震，疫情，直到现在人类的数量骤降到三十亿，终于撑不住了。这里逐渐变得破败，原本就相当混乱的市中心变成犯罪者的天堂，穷人、流浪汉、仿生人和妓女混杂，无数的大楼遮盖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天使之都已经堕落到不复存在。
而真正的天堂在云上，随着高楼不断升起，富人发现贝弗利的山顶再也不是他们想要攀登的最高峰，在比云还要高的地方，空气清新，阳光直射，于是冲破云霄的大楼不断升起，最顶层的那一批人不再轻易到地面上来，而地面上的穷人只能仰望着摩天大楼的顶端苟延残喘。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朦胧的阳光铺在高层住宅的地板上。
半全息显示屏里，面带微笑的仿生人主播正用甜美到无懈可击的声音播报着新闻，李柱延坐在窗边的桌子喝着一杯浓缩的人造咖啡，完全工业的合成物代替不了天然的咖啡香气，酸涩激得他皱了皱眉头。
“泳勋。”李柱延把杯子放下来，“咖啡...是不是换牌子了？”
金泳勋斜靠在沙发上，他本来正盯着新闻，听到李柱延叫自己的名字，转过头看他。
“嗯，之前你爱喝的那一种断货了。”金泳勋一边说一边走向李柱延，端起旁边小小的牛奶壶在李柱延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半的牛奶。“我阅读了成分表，这样应该会好喝一点。”
李柱延想要制止的手悬在半空，又落回到自己腿上。他看了一眼落座在自己对面的仿生人伴侣，心里暗道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已经快要超过尊重自己意愿的范畴了。
自仿生人在百年前被发明之后，它们从普通的工业机器人和家务机器人晋升，开始代替人类的大部分工作，之后仿生技术在科学家安藤手里达到巅峰，他们与人的外貌基本相同，情绪芯片和记忆芯片就是他们的灵魂。
而金泳勋就是安藤博士最辉煌的第四代作品。
第四代仿生人，每一台都拥有独一无二的外貌和姓名，介乎完美的学习能力，几乎可以兼容从复杂性工作到伴侣型机器人的一切功能。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全世界仅限量34台的绝版仿生人。
“企业家李贤在已经收购了已故科学家安藤博士生前用于设计和生产仿生人的Renata公司。” 显示屏里传来的声音使两人一同将视线转移到仍然维持笑容的播报员身上，“他在近期召开了记者发布会，宣布他将继续支持安藤生前的研究，致力于为人类创造一个更伟大的未来。”
播报员身边出现一个小屏幕，里面是李贤在接受采访时的录像，他的背后是全息投影组成的宣传短片，包括安藤生前跟李贤在聊天的镜头，也有安藤一个人在实验室测试时候拍下的纪录片剪辑，金泳勋看到自己的脸一闪而过。
他垂下眼帘，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柱延，我仍然无法分析到人类自杀的原因。”金泳勋看向李柱延，他的情绪芯片指挥他，提到死亡的话题要表现悲伤，于是他的眼眶有些湿润。“博士为什么要自杀？”
李柱延拉过金泳勋的手，告诉他，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人类的自由意志造成的因果，但他也不知道博士为什么自杀。
把金泳勋带回家纯属是一个意外，那天李柱延刚刚晋升，从高级检察官一跃成为大加州地区的联邦检察官，享有独立的权利去监督和调查相关议员和法案通过的公正性，同时他手里也管控着大部分的刑事诉讼。
他被同事簇拥着带去城市半空中的悬浮餐厅，人人都想和未来无限好的大检察官打好关系，但李柱延唯一的愿望就是赶快抽身，于是他中途以突然接到家里人的电话为由提前走了。
但是他哪里有家里人啊，早在他决定要效力政府的时候，他远在亚洲大陆的父母就已经表示无法理解。毕竟在这个时代，政府早就被财阀架空，官员都维持着外表的光鲜，其实私下阿谀奉承的事没少干，真正核心的权利握在天上的那群富豪手里。
这里的城市天际线像没有尽头，街边闪烁的霓虹灯把黑夜包裹的流光溢彩，空气中漂浮着的颗粒是工业过度留下的证据，李柱延轻轻呼了一口气，好像这样可以把压抑在肺里的沉霾吐出一样。
他住在城市里中产阶级扎堆的几座高层中，那里人人都挤破了脑袋想往上爬。李柱延取消了平时出行一直搭乘的公派自动驾驶汽车，今天破天荒的想在这个他最厌恶的城市走走。从餐厅的磁浮电梯出来便是洛杉矶最热闹的购物街，一个穿着夸张喜剧西装的男人不停说着广告词往李柱延身上撞来，被正在晃神的李柱延闪身躲过，然后他才发现原来对方只是一个全息投影。
天空被映得像白昼。
李柱延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挎在手腕处，晋升应当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但越往上走他就觉得越偏离了自己的本心，本来他只是想遵从自己的梦想，因此考取了检察官执照。但日复一日的案件审核和石沉大海的申报让他意识到自己在不断被压缩的存在感，究竟要走到多高才能真正改变那些他想改变的东西？
霓虹灯笼罩着全息影像构造出一个半虚拟半真实的洛杉矶，李柱延在不断逆流走来的人群里闪身，国籍和种族在这个已经大萧条的时代已经显得不再那么重要，有几个身材高大超过两米的白种人搂着两个亚洲面孔的仿生人女孩走过，这两个仿生人应该是稍旧一些的型号，肢体动作还不是很流畅，她们在白种人的拉扯中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偶尔露出些羞愤的神情。
“先生，我们这里有第四代仿生人，要不要进来看看？” 一个年轻女子突然拉住李柱延的手腕，她身着改良和服，两襟大敞露出被蕾丝轻托的双乳，开衩高过胯骨，里面穿着超高叉的内裤，见李柱延应声垂头看她，又把自己的胸脯贴了上去。
“或者人类？”李柱延没回话，女孩继续问。“我就是人类，怎么样？”
在女孩的手指正轻点着自己的小臂往上想要抓住自己领带的时候，李柱延抓住了她的手腕：“我都没什么兴趣。”
被抓住手腕的女孩笑的更加放荡，她顺势想要趴到李柱延怀里，她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放弃：“那你想要男的？我们这里都有的，还是机械人？”
这大概就是李柱延不想徒步走在街上的原因，他似乎被缠上了。
他拉开女孩的手，身边不断有各种投影穿过他的身体，嘈杂的人群里没有人会在意这个正在努力拉客的妓女。
“够了。”在气氛变得更加尴尬之前，李柱延终于甩掉女孩的手臂。
女孩似乎不想放过这个身着看似有些讲究的上班族，在神情僵了一下之后立刻又想要贴上来。
李柱延正了正被揉乱的领带，往后退了一步躲过女孩，他看到旁边的商店刚走出两个顾客，于是他本着逃脱强买强卖的目的闪身走了进去。
突然间明晃的白炽灯光照的李柱延有点不习惯，他眯了眯狭长的双眼，稍微适应了一下才看出这里是售卖仿生人的商店。
大概是为了加强未来感，墙面全部被涂成了合成金属颜色，在灯光下闪着水面油膜的彩色，像尚未被戳破的肥皂泡。稍微廉价一点的仿生人，被一排一排以悬挂的方式陈列在后方，它们共享同一张脸，同样的紧闭双眼的表情，约有几十个，如同被复制粘贴一般。
再往前些是些功能多样的仿生人，或坐或站，有些被摆出生活化的姿势，它们被设置成初始状态，能做些简单的互动，此刻一起眨着眼睛看着李柱延。
李柱延对仿生人没什么意见，大多数有条件的家庭都会购置仿生人。仿生售货员看见李柱延，亲切的走过来询问他是否要帮忙选购。
“没关系，我先随便看看。” 李柱延朝售货员摆了摆手，后者点了点头后站在原地继续待机。
有些仿生人的身前放着禁止触摸的拍子，旁边悬浮的半透明光屏里闪烁着它的主要用途和优势，这种不让摸的型号大多用了人造的生物皮肤，和人类皮肤几乎有相同质感，凑近了看甚至能看到有些部位皮下血管在跳动。
李柱延一个一个看过去，大部分的都是伴侣型全能机器人，能够一手包揽从家务到性需求的所有功能，少有的几个工作型仿生人已经被预约，用绿色的激光线围了起来。
李柱延看出这里可能不是很单纯的仿生人零售店，大部分的工作型仿生人被生产时的目的已经设定明确了，不会出现在这种零售店里，一般是直接运送到工作地点的。
他四处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什么端倪，毕竟法律里也没有明确表明工作型仿生人不能被零售，但大多数购买者都是为了不被公司或者政府监控才会私下购入类似医疗机器人这种有专业技能的类型。
怎么这么明目张胆啊。李柱延穿过一排悬挂着的仿生人，没想到后面为了压缩空间，把它们的身体一个一个真空压缩在透明的塑胶袋里，上面有一张小小的便签写着编号，里面的躯体全裸着蜷缩成一团，像百货公司里的衣服一样被压成一排。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柱延朝更里侧望了过去。他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正一个一个的把塑胶袋码放整齐。他以为又是一个售货员，刚想无视然后转身避开，没料到对方竟然朝自己走了过来。
“您好！我叫金泳勋！” 金泳勋在李柱延面前站定，大大方方的开始自我介绍。
李柱延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他皮肤白皙，身材纤长，长了一双满溢柔情的圆眼睛，眼角微微下垂，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看。
金泳勋左边耳朵上带了一串小小的链子，从精致的耳垂一路垂到锁骨，他是仿生人。
刚才李柱延见到的所有高端仿生人都带着同样的链子。
但金泳勋唇边带笑，神情坦然，眼神专注又认真地看着自己。
比刚才李柱延在街上遇到的人类还要更加像人类。
“他是我们店唯一一台第四代仿生人，今天上午才到店。”刚才待机中的售货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完完全全的Made In LA，洛杉矶限定只有30台的。”
见李柱延没接话，金泳勋给自己补充资料：“我的创造者是安藤博士，尽管洛杉矶只有三十台，但博士正在继续创造我们更多的同伴。”
“全宇宙现在都只有32台，我们保证这款机器人绝对限量！” 售货员连忙打断金泳勋。
李柱延弯起嘴角，在他眼里仿生人大多都是在用逻辑分析来应对人类，彼此之间就只是机器遇见机器，冷冰冰的，没见过仿生人和自己人对着干的。
“所以你是全功能仿生人？” 李柱延没看售货员，眼睛紧紧盯着金泳勋。
“是的，我可以满足您的所有要求。” 金泳勋微笑，“因为我是安藤博士最伟大的创造品。”
好像是突然间的灵光一现，李柱延觉得家里多一个仿生人确实可以方便很多。
决定要带走金泳勋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代价是李柱延背上了一笔不小的债务，需要分期付款整整一年的时间。
“顾客，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清空他的记忆芯片和情绪芯片。”在李柱延用虹膜作为生物基因验证刷了一笔定金之后，售货员补充道，“这会使得他重回原厂设置，尽管他在我们店里只开机了不到四个小时，但格式化后他只会拥有您开机后的记忆。”
看了一眼正手插着兜站在身后等自己的金泳勋，李柱延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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