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晴朗的日子，天氣好得不像話，雲像是被仔細攪拌過的奶泡，懸在無比湛藍的天空上。
他們事先約好，一起到遊樂園度過這難得的晴天假期。
林芷晴比預定時間早到了些，站在入口處的陰影下，一邊刷著手機，一邊不自覺地踮腳張望。她穿著簡單的白色上衣和牛仔裙，背著一個輕便的帆布包，頭上帶著她常用的那頂白色棒球帽，帽簷壓低了些，只露出微翹的鼻尖與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白色棒帽下的髮絲，被風吹得微微飄起。她的臉上沒施太多妝，只塗了薄薄一層防曬，乾淨得像校園裡那些不經意的午後時光，一如他們初見的那年。
只是那時的她，是風裡的透明，如今的她，是風過之後的靜默——看似純淨，卻藏著誰也不知的深深改變。
就在這時，電話突然響起，她低頭一看，是許睿誠的來電。
「妳現在在哪？」許睿誠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語氣裡帶著一點急切，又藏著不易察覺的期待。
林芷晴笑了笑，仰頭看了眼那座掛滿彩球的拱門，「就在入口這邊，你抬頭看——看到穿白帽子，站在氣球攤前面的人了嗎？」
他在人群中尋找，不一會兒便望見了她。
她並不特別引人注目，卻像陽光刻意落下的地方，有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靜謐光澤。白色棒球帽下的她，臉頰因微風與陽光微微泛紅，像午後的柚子冰，酸甜透明。
「等很久了嗎？」他走近，語氣刻意平緩。
「還好，三分鐘而已。但我以為你會更早一點，畢竟是你提議來的。」她揚起眉，有點故意。
「想讓妳多曬一點太陽。」他笑了笑，語氣裡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惜，「多補一點維他命Ｄ。」
她沒有接話，只是瞪了他一眼，但嘴角卻悄悄彎起。
他們穿過拱門時，他問：「妳想喝什麼？奶茶還是冰沙？還是最近常點的那一種？」他語氣溫和，眼神裡帶著寵溺，說到一半頓了頓，然後補上一句：「妳喜歡的，都可以」
她歪頭笑道：「那就兩個都點，反正你說了，我喜歡的都可以。」
他失笑一聲：「那我得先找間攤位，看有沒有在賣那麼多種的。」
風輕輕的從他們之間穿過，遊樂園的音樂遠遠響起，像一首彩色旋律正準備悄悄寫下夏天的序曲。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震了一下。
是一則來自醫院的訊息，短短一行字，卻像冰水一樣瞬間滲入她掌心的溫度。
她看了一眼，手指微頓。雖然艷陽高照，她卻感覺有股寒意，悄悄自心底升起，一寸寸爬上胸口，那不是風，也不是天氣的錯——而是那幾個字，像一道不著痕跡的裂縫，輕輕撬開她心中不願面對的某個角落。
她沒有立刻回覆，只將手機反扣在掌心，指尖有些發涼。下一秒，她背過身，輕輕吸了口氣，彷彿那口氣若深一點，就可以壓著眼神中洩出的波動。
她盯著腳下斑駁的陽光，一時之間竟想不起，這天究竟是熱還是冷。
許睿誠站在不遠處，注意到她背影微僵，明亮的陽光照在她肩上，卻沒能照進她眉眼間那道一閃即逝的陰影。
她過了幾秒才轉過身，臉上重新掛起笑容，只是那抹笑淡得像融化的棉花糖，勉強而明亮，她的眼角還帶著未完全收起的情緒，但她的一舉一動卻輕巧的像沒發生任何事。
「怎麼了？還好嗎？是學校的事嗎？」他問，語氣柔和。
她點點頭，語速比平常快了一點，像是怕他多問一句：「小事，不打緊啦。」說完便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語氣幾乎是刻意的活潑：「走吧，再不排隊就要等一小時了！」
許睿誠從她的語氣和動作中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他知道，她總把所有心事藏得很深，就連脆弱的包裝得很好，輕易不讓任何人發現，所以當她說出「不打緊」三個字時，那通常代表她正在忍耐。
她快步往前走，腳步輕盈的像是在逃避什麼。風裡那句「不打緊」雖然輕得像羽毛，卻在他心頭慢慢沉了下來。
他們先去了旋轉木馬。她選了一匹白色馬，馬身上貼滿閃亮亮的金色星星。當音樂響起、木馬緩緩升起時，她笑得像個孩子，一手握著扶桿，一手熱烈地朝他揮揮。
而他沒上馬，只站在欄杆外，看著她隨著旋轉的光影繞圈，陽光從她的側臉劃過，明亮而短暫——那一瞬間，他竟有些不敢眨眼，彷彿一眨眼，她就會從這畫面中消失。
接著他們去了咖啡杯。她選了最紅的一個杯子，像是刻意挑了最熱烈的顏色。當轉速漸快，她竟故意用力旋轉盤麵，讓整個座艙繞得他頭暈目眩。
「你臉色好像不太好耶？」她下來時笑著問。
「我不是來找罪受的嗎？」他苦笑。
「你說的，陪我嘛。只要我喜歡的都可以，對吧？」她抿著嘴，眼神亮亮的。
他們打，只是伸手替她拉了拉帽子邊緣，怕陽光太刺眼。
最後，他們排了好久的隊上了摩天輪。
艙內原本應該有冷氣，但那天不知道為什麼，冷鋒沒吹出來。陽光透過透明玻璃窗灑進來，照得整個車廂亮晃晃的，空氣裡瀰漫著她身上的柚子香水味——那是一種他很熟悉的味道，像初戀的片段，也像某個終將失去的夏天。
車廂越升越高，她靜靜地望著窗外，城市的輪廓在遠方慢慢拉遠，連海平面都模糊成一條銀白的線。
「睿誠，你覺得⋯⋯人可以一直記得一段回憶多久？」她忽然開口，聲音輕的幾乎要被風帶走。
他看向她，對上那雙難得柔軟的眼睛。
「不知道，但如果是和妳一起的，我會想記得一輩子。」
她沒有說話，只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一整天的陽光在那一刻彷彿靜止，連摩天輪的運轉聲都沉進他們之間無聲的默契裡。
而他心中清楚，這樣的日子不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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