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與少女的相遇與道別
探窟家,僅僅是為了探索未知,不惜將自身置於足以喪命的危險,可說是瘋狂的存在。 而黎明卿更是狂人中的狂人。
雖說〈阿比斯〉流傳著一個獨特的傳說,在〈阿比斯〉死亡的探窟家,其靈魂會回歸〈阿比斯〉底部。 可比起讓靈魂在充滿未知之處沉睡,探窟家們都更想親自用雙手捕捉未知。
對探窟家而言,受傷與死亡是為了捕捉未知,所要背負的風險。 可對黎明卿而言,所謂的傷亡是〈阿比斯〉饋贈的禮物,是與〈阿比斯〉的未知之間的互動。 黎明卿這種異樣的價值觀,注定了他與其他探窟家之間的隔閡。
若要抵達〈阿比斯〉的最底部,僅靠個人的能力實在過於有限,經歷數次冒險得出這結論的黎明卿,選擇加入其他探窟家所組成的隊伍。 然而黎明卿很快就脫離了隊伍,因為他發現自身與隊伍的隔閡,讓他某種程度上成為別人愉快冒險的阻礙。
在探險過程中,伴隨隊員在旅途中犧牲,倖存者們為亡者悲傷與哭泣,只有黎明卿沒有表現出悲痛。 因為對他而言,這算不上悲哀的事情,若要執行某件事,本就要有背負代價的覺悟,且能親身感受未知也是種幸福,哪怕是因未知而傷亡。
對於隊員們而言,沒有在他人傷亡時,表現出應有情緒的黎明卿是異常,與其稱為人類,不如說是披著人類外皮的某種生物。 隊員們對這樣的黎明卿抱持厭惡與恐懼,認為冒險是幸福事情的黎明卿,發現他的存在使別人無法發自內心享受冒險後,就主動退出了隊伍。
退出隊伍後,黎明卿開始獨自冒險的生活,但如同他所得出的結論,一人的力量終究有限,他某日遭遇到只有自身一人無法跨越的危機,被危險生物們包圍起來攻擊。
雖然黎明卿奮力戰鬥,但在消滅一定數量後便體力不支,且傷勢過重令他快失去意識。 看著其他靠近自身的生物們,黎明卿理解今日就是他旅途的終點。
「真…真是太棒了!」 儘管就要在此死亡,黎明卿仍在陷入昏迷前,為能親身感受未知一事發出幸福的感慨,就如同他的父親。
「這哪裡棒了? 無法理解。」 一道聲音突然傳進黎明卿耳中,不過在他確認這道聲音的主人是誰前,就先失去意識了。
在視野徹底被黑暗佔據前,黎明卿只看到聲音主人那如同烈焰般鮮豔的紅髮,與纖細卻讓人感到安心的背影。
當黎明卿恢復意識時,發現他已接受過緊急治療。 發現黎明卿醒來的少女,將幾包緊急糧食丟給他。
「吃掉這些糧食吧! 耗費大量體力的你,需要補充體力。」
「話說你可真是幸運,要是沒有遇到我,你就在那裡喪命了。 為了把你救出來和治療你,我可是花費好一番力氣。 」
「非常感謝妳的幫助。 請問我能做什麼事報答妳嗎?」 對黎明卿而言,少女是拯救了他,讓他能繼續冒險的恩人,這份恩情一定要償還。
「那我想詢問你一個問題。 你昏迷前所說的真是太棒了,究竟是什麼意思?」 少女發問時,那如同夕陽般鮮紅的雙眼,認真的凝視著黎明卿。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 能親身感受未知,與未知互動,這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雖知道自身價值觀異於常人,可面對少女認真的發問,黎明卿選擇述說內心真實的感受。
「就算可能會死亡?」
「沒錯。」 黎明卿毫不猶豫的回應。
「你可真是個怪人。 就跟我母親一樣。」 提到母親的時候,少女神情充斥著排斥與反感。
「看來妳似乎不喜歡母親呢。 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我的母親跟你一樣,是個對〈阿比斯〉抱持無比狂熱的人。 因為她一直在〈阿比斯〉冒險,所以我沒有見過她。 我對她的理解,全都來自養育我的父親。 對我來說,從沒陪伴我的她,是個失職的母親。」
「確實是呢! 她的熱忱雖值得敬佩,但她不該因此不去履行母親的責任。」 黎明卿對少女的話抱持認同。
「幼時的我一直想著,若有日見到母親,一定要讓她向我道歉,並好好補償我。 不過我永遠無法迎來那樣的一日了。 有日我與父親,收到她死亡的噩耗。」
「老實說雖然母親離開了世界,但我並沒有悲痛。 我不喜歡她,我厭惡她始終把目光投向〈阿比斯〉,從不注視我的存在。 既然我不存在於她的世界中,那我沒有義務愛她,為她的離去感傷。」
「既然妳不喜歡母親,為何會在她熱愛的〈阿比斯〉冒險?」 深愛著〈阿比斯〉的黎明卿,無法了解少女的想法。
「為了釋懷。 我始終無法理解,為何母親能對〈阿比斯〉如此著迷,甚至讓她因此捨棄了我。 這份不快的心情一直占據我的內心,我想若我能理解母親的心情,就能夠釋懷了吧。 不過我失敗了,就算在〈阿比斯〉探險到現在,我也無法了解她的想法,對我來說,〈阿比斯〉不過是一個充滿危險的地方罷了。」
「那麼妳要與我探險嗎? 妳說過我與妳母親是相似的人,那麼與這樣的我一同冒險,妳說不定能漸漸理解母親想法。」
對於黎明卿的提議,少女感到遲疑,因為無法體會〈阿比斯〉的美好,所以她從沒考慮過與熱愛〈阿比斯〉的探窟家組成隊伍。 不過這份猶豫她很快就捨棄了,只要能讓她釋懷,她願做出一切嘗試。
「我知道了。 我就與你一起探險吧! 你的名字是?」
「我是波多爾多,請多多指教。」 黎明卿自我介紹完後,向少女伸出手。
「我是伊莉斯,請多多指教。」伊莉斯握住黎明卿的手。
從那日起,黎明卿再次擁有了隊友。 伊莉斯的戰鬥技巧與醫療技能,為黎明卿提供了許多幫助。 據伊莉斯所說,她會具備這樣的能力,是為了避免走上與母親相同的末路,她無法忍受自己迎接與厭惡的母親相同的結局。
為了讓伊莉斯能更理解〈阿比斯〉的魅力,黎明卿熱情的向她解說,在冒險途中二人經歷的事物。
伊莉斯雖無法知曉黎明卿眼中的世界,可她能從他解說時的神情與語氣,感受到他對〈阿比斯〉那深厚的愛。 那份愛實在過於單純與耀眼,讓伊莉斯產生黎明卿閃耀光芒的錯覺。
伊莉斯沒有特別熱愛的事物,深知〈阿比斯〉凶險的她,一直在學習戰鬥與醫療。她大多數時間,都在磨練能幫助自己在〈阿比斯〉生存的能力。
對能夠深愛某事物,並向該物持續向前的黎明卿,伊莉斯感到羨慕與憧憬。
與黎明卿的冒險,讓伊莉斯理解喜愛某物是怎樣的感受,正因發自內心深愛,所以願為該事物奉獻自身的一切。伊莉斯逐漸了解母親的想法。 雖無法原諒,但她也慢慢釋懷了。
伊莉斯甚至偶爾會想,若母親愛著她的話,她會與母親過上與現在相同的生活吧! 二人一同在〈阿比斯〉冒險,母親與她一起化解危機,向她闡述關於〈阿比斯〉的事物,握著她的手向未知前進。
伊莉斯曾認為,幻想母親愛著自己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那終究不是現實,而是虛幻。 不過隨著對母親的憎惡釋懷,她發現自己不再排斥想像母親愛她,甚至是沉浸在其中。
對這樣變化的自己感到不解,伊莉斯決定詢問黎明卿,她所得到的答案是,這正是她逐漸走出憎惡的證據。
「真是太好了呢! 妳對母親的厭惡,確實慢慢消散了。 妳會想像母親愛著自己,代表妳真的逐漸釋懷,能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了。」
「誠實面對自己的感情? 我對母親的情感,不是只有恨嗎?」
「孩子會渴望父母的愛,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妳對母親的厭惡確實存在,但這不代表妳不想從她身上尋求愛。 妳不需為了對母親的厭惡,否定想得到她的愛的感受。」
黎明卿的話語,讓伊莉斯豁然開朗。 因為母親不愛自己,所以不必去愛母親,這樣的想法,只不過是保護內心的手段罷了。 若真的不尋求母愛,伊莉斯不應該想像母親愛她是怎樣的情形。
愛的相反是莫不在乎,若伊莉斯真的完全對母親沒有愛,不應該會為母親不愛她而厭惡母親。
承認向母親尋求愛的事實的伊莉斯,終於與內心達成了和解。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還有淡淡的喜悅。
「謝謝你,因為有你的存在,我才能領悟這件事,我現在真正釋懷了。」
「既然妳的目的實現了。 那妳還要在我身邊冒險嗎?」
「那當然。 雖然我仍無法理解〈阿比斯〉的魅力,不過我很享受與你的冒險。」 伊莉斯說句話的時候,向黎明卿展露笑顏,走出心魔的她,現在能發自內心感到喜悅了。
「我也很喜歡與妳一同冒險。」 黎明卿也對伊莉斯露出微笑。 他無比感謝,能夠跟願與自己一起冒險,並始終陪伴自身的伊莉斯相遇。
繼續冒險之旅的二人,克服種種難關,終於到達深界五層〈亡骸之海〉。 黎明卿與伊莉斯深信,他們絕對能抵達〈阿比斯〉的最底部。
不過這樣的夢,很快就被輕易破壞了。 黎明卿與伊莉斯在探險途中,遭到身為深界五層最兇殘生物的卡西歐七尾巨頭蠍襲擊。 卡西歐七尾巨頭蠍實在是過於強大,經歷一場極為殘酷的戰鬥後,以伊莉斯的犧牲為代價,二人才勉強擊退牠。
看著傷勢過重,不斷流血的伊莉斯。 黎明卿知道,她已經沒救了。 他所能做的,只有陪伴伊莉斯到最後。 而治療專業的伊莉斯,自然也知道這件事。
「有什麼想說的嗎?」 黎明卿緊緊握住伊莉斯的手。
「其實我曾幻想過,你是我的家人。 擁有喜愛事物的同時,不會忽視他人,陪伴在他人身旁,並向他人分享熱愛的事物。 這樣的你,是我心中理想的家人。」
「對我來說,你的存在比母親還要溫暖許多。 這也是為何我想與你探險。」
「只要你想要,我就可以是你的家人。 是相互關愛的心,讓人變成家人,血源不過是輔助而已。」
「聽你這麼說,我很開心…」伊莉斯此刻已臉色蒼白,但她仍露出微笑。
雖然伊莉斯過去發自內心想,絕對不要在〈阿比斯〉死亡,重複她所厭惡的母親的末路。 但這一刻真正來臨時,伊莉斯沒有絲毫後悔,因為她守護了對她而言最重要的家人。
正因為愛,所以願為該事物奉獻所有,與黎明卿的冒險讓伊莉斯理解這樣的精神。 而伊莉斯願為拯救她愛的黎明卿犧牲自己。
「直到最後,我還是無法理解你眼中的世界呢。 我果然還是會對死亡抱持畏懼。」 在生命的最後,伊莉斯為無法完全理解親近之人感到遺憾。
黎明卿想再對伊莉斯說些什麼,可她那如同夕陽般鮮紅的眼睛,已徹底失去光芒。 伊莉斯永眠了,就如同落下的太陽,且這顆太陽再也不會升起。
黎明卿做了一個墓,安葬好伊莉斯,並再次開始了探險。 感傷這類感情沒有意義,什麼事也不會改變,黎明卿知道他所要做的事,就是不讓伊莉斯的犧牲白費,將他的冒險貫徹到最後。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這就是黎明卿。 無論他身在〈阿比斯〉,還是特雷森學園,這點都沒有改變。 不過會持續向前,不代表黎明卿不會回首過去。
此刻的黎明卿,正在用黏土製作他的白笛。 黎明卿白笛的外型,是一雙交握的雙手。 在幽靈實驗中回想起關於伊莉斯的回憶後,黎明卿回到宿舍就立即開始製作白笛,因為他想起這白笛的意義。
白笛這雙手交握的外型,分別代表黎明卿的手與伊莉斯的手,表示二人永遠在〈阿比斯〉探險的祈願。
用黏土所製作的白笛,當然不具備白笛的能力。 但黎明卿此刻製作白笛,是為了紀念重要之人的存在,將她刻印在心中。
終於製作好白笛後,黎明卿將它穿過細繩,配戴在脖子上。 黎明卿手握白笛,開始講述在伊利斯永眠後,至今所經歷的一切。
黎明卿就這樣說了一夜,都沒有入眠。 對現在的他而言,陪伴伊利斯才是最重要的。 在黎明卿不知疲倦的講述中,太陽逐漸升起,並照耀著他,如同伊莉斯為了陪伴黎明卿,出現在他身旁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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