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末世论
「你们把自己的脸转向东方和西方，都不是正义。正义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神，信天经，信先知…」-古兰经
一年一度的仿生人大会在赫赫有名的百乐宫酒店三楼宴会厅举行，酒店主要采用欧式的装修风格，高贵典雅，宴会厅的房顶用上千片手工制作的彩色玻璃花装饰，极尽奢华，白天时候阳光从几扇双开门雕花玻璃窗外透进来，会折射出不同光线在地板上。
而现在夜晚刚刚拉开序幕，十米长的水晶吊灯从房顶沉沉地吊下来，光影交绰见能看到宴会厅有仿生人忙碌地在进行最后的布置。
为了大会，酒店几乎清空了所有客人，只留当晚拿着邀请函的重要宾客。
今晚只是开幕，在接下来的连续三天里会有从早到晚大大小小不同的会谈，就如何推进仿生人的未来发展进行讨论。
而今年的主题是向死而生。
李贤在听到这个主题之后恨不得直接散了运作大会的委员会，从哪里请来了一个又清高又矫情的哲学爱好者起了个这种咬文嚼字的主题。
尤其还是在这种四代仿生人不停离奇死亡的情况下。
但他还是表面和和气气地准备了演讲稿——作为Renata的现任领导者，他受邀发表一段有关仿生人生存现状的演讲。
基本上业内有权有势的人全都来了，他们有些带着家眷，有些带着自己的仿生人。除此之外还有科技爱好者和投资商。李柱延作为检察官也在这次的邀请名单之内，毕竟不管哪个时代的商人，谁不想和手持所有刑事案件生杀大权的核心人物打好关系呢。
李柱延的几个同事在大会召开的当天早上抵达酒店，同步到达的还有被李贤在抛在身后好几天的青木以及数十个专业不同的手下。
从早上开始，李贤在基本上就没坐下休息过，前三天带着金善旴在拉斯维加斯附近玩了一圈，现在忙着和各类同行虚情假意谈笑风生，李贤在只能在心里叹气。
以前不会觉得这么累的，果然人还是不能安逸下来。
不知道小骇客在干什么呢。
这边金善旴乐得自在，自己跑到楼下吃了一顿饱足的自助餐。李贤在给他弄了一张邀请函，让他到时间自己先进会场，欣赏自己在台上侃侃而谈的风姿。
以前只是觉得李贤在穷讲究又爱面子，没想到现在互通心意了，李贤在就跟一只刚开屏的公孔雀似的，成天想尽了办法在金善旴面前吸引他的注意。
不过是真的挺帅的。一边这么想着，金善旴手上闲不住，差点把盘子里盛着汤的面包碗给戳出一个大洞。
他到达会场的时候，正巧遇见李柱延正拿着邀请函给金泳勋注册入场名额，按理说仿生人算得上是一个宾客，不过以金泳勋这个状态，李柱延只能解释是躯体受创，出此下策带着全息投影来参加大会。
李柱延今天穿着一套极其笔挺的黑色西装，收腰的设计把他的身材展现的一览无余，胸前的领带系的妥帖，一颗小小的领带夹横在藏蓝色领带的中间闪着银色的光芒，他在左边的西装口袋里放了一块叠成方形的白色手帕，显得庄重但又不沉闷。
金善旴没见过他几次，但前面几场见面他都是穿着简单白衬衫和西裤，没见过他这么大张旗鼓地认真穿搭，因此还惊讶了一下。
门口负责接待的仿生人眨了眨眼睛，像是上传了李柱延的申请，又很快回过神来，微笑地邀请他入座。
金善旴和李柱延拿着的是不同桌子的邀请函，两个人只是打了个招呼之后各自落座。
本来宴会厅喧嚣不止，宾客们恨不得趁着开幕式的时候就直接搭上业界大佬的顺风车，寒暄的声音不绝于耳。
等到李贤在上台的时候，灯光微微暗了下来，全场终于安静下来，李贤在不是会一字一句照稿宣读的性格，他神情自然，习惯在台上踱步照顾到每个方位的听众，手指常在半空中轻划，他身后高清大屏里的内容就跟着他的姿势变化。
金善旴因为职业的缘故对科技的内容尤为感兴趣，他听得聚精会神。这时候李贤在的目光越过会场轻瞥过来，对他微笑，旁人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有金善旴自己知道，这笑容里可不只是职业性的寒暄，李贤在的手指腾空轻划，让他想起这双手昨夜曾经怎样在他身上点火。
金善旴的耳尖瞬间就红了。
身边有仿生侍者在一片沉默中走来走去，为宾客桌上的饮品填杯。
宴会厅的大门在李贤在清朗的声音里开合，隐藏在追光灯照不到的角落有脚步声。李柱延皱起眉头，在这种场合下有人迟到甚至走动，实在是太不礼貌的行为。
他为了掩人耳目，没有让金泳勋出来，此刻装着金泳勋的小盒子放在自己合身的西装裤子口袋里，轻轻支出一个小角。李柱延用指尖摩挲着小盒子，用的是曾经摩挲金泳勋下颌角的手法。
他知道这种会场一般会在入门前软性的扫描一遍身体，确保宾客没有携带危险性的武器，因此他没有带任何防身的东西，例如出现场的时候会一直别在腰后的手枪。
“最后，希望我们能用科技迎接一个更光明的世界。”
台上李贤在已经开始收尾退场，李柱延在掌声中看到李贤在微笑着鞠躬，走回和名流并肩的主桌。
穿着正式的仿生人上台主持，她要为大家播放今天的开幕宣传片。
李柱延心中一动，他又侧过头去看刚才传来脚步声的角落，那里有人影一闪而过。但等他侧目观察的时候，那里却空空如也。
很奇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看向金善旴，后者坐在偏角落的桌旁小口喝着软饮，李贤在不能大张旗鼓地带着他坐到主桌上，就给他安排了一个能用余光照顾到的角落。
一切都看似非常完美，没有人意识到身后大门的开合，毕竟这在演讲途中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他把装着金泳勋的小盒子推回口袋里较深的地方，身体前倾。
台上的宣传片在播放仿生人的诞生历史，里面闪过安藤博士的工作影像。有全息投影的灯光从房顶投射下来，在舞台上旋转着的是历代仿生人的范例。
第四代的形象用的是金泳勋。
彩色的光反射到水晶灯上，地面洒满了蓝绿色碎钻般的光点，耳朵里是仿生主持人对四代仿生人最无懈可击的介绍语——
大门开合的声音又传来，李柱延猛地回过头去，只看到一扇正在闭合的门。
同时仿生人的声音逐渐放缓，像之前发生故障了的每一次一样重复着最后一个字，屏幕和全息投影全部停止，抽离，像信号屏蔽一样又转回宣传片的开头，安藤博士微笑着介绍第一代仿生人的模样。
“最后，希望我们能用科技迎接一个更光明的世界。”
李贤在方才演讲的最后一句不知道被谁录了下来，在背景里重复播放。
李柱延刹那间反应过来，宴会厅里的人群开始逐渐嘈杂，疑惑声四起，他直接冲出宴会厅顺着门口宽阔的走廊看过去。
是他没错了，那个神秘人！
他占据着金泳勋的身体回来了！
李贤在皱起眉，他视线扫到李柱延冲出去的背影，下意识的去看金善旴，金善旴在发生变故的前一秒还在跟仿生人侍者要吃的，现在正看向自己。
金善旴知道，神秘人来了。
但李贤在没办法像李柱延一样不顾一切地拉着金善旴走，他只能充满怀疑但是步伐坚定地走到台前，把因为故障而停止运作地仿生人面前的麦克风拉到自己身前：“大家不要担心，应该是技术上出现了问题。”
这时候他旁边的仿生人突然开始动作，连带着全场的仿生人都同步了起来，不管是侍者还是宾客随身带来的，他们诡异地保持同样的微笑，有宾客开始大叫，惶恐不安很快蔓延到整个会场，有人抱着头想要离开，却发现门口已经被仿生人堵上了。
“希望我们能用科技迎接一个更光明的世界。” 仿生人一同说。
什么意思！仿生人集体失控，场景诡异到金善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看向靠自己最近的仿生人，对方肢体僵硬，向着高台中央走去。
李贤在所在的高台中央。
“小心！”就在金善旴这样喊出声的同时，李贤在也反应过来，他大步躲开身边仿生人赤手空拳的攻击，心底暗暗感激自己早前不允许携带任何武器进入会厅的决策，但无奈仿生人数量不少，金善旴又在往他这边冲，他索性挤进正慌乱想要逃窜的人群里，想要拉着金善旴一起走。
这时候青木捧着一把电击枪从外面把门踹开，三下五除二放倒了两个守在门口的仿生人，他大喊着：“老板，这边！”
李贤在成功在人群里拉到了金善旴的手，平常举止优雅的上流人士们为了保命不顾形象，丢盔卸甲地往外挤出去。金善旴带着李贤在贴着宴会厅的墙侧走，被人群隔开的对面是想要硬挤过来的仿生人。
好想吐。李贤在没由来的有些难受，但这种不适感却是本能的。
青木丢给李贤在一把小巧的手枪，这东西对人类的伤害只能算是保命级别的，但子弹里的材料可以在半秒内放倒任何仿生人。
“李柱延呢？” 李贤在问。
“他往温室那边去了。”青木一边疏散人群一边回答，他现下也忙得不行。李贤在早些给他的命令是一旦发生事故先以控场为前提。
李贤在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是要让手无寸铁的金善旴跟着青木更安全还是跟着自己更好一些。
但他肯定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
“我跟你一起去，我可以保护自己。”金善旴先给了他回答。
百乐宫里有一处非常有名的室内温室，里面各式植物常年盛放，时不时的会有主题展览，最近大概是快入秋了，沙漠中心的拉斯维加斯也想体验一把秋意，温室里放了各种大小的金色南瓜，装饰用的稻草人，和无数大到几乎不正常的胡桃夹子玩偶。
天黑了，房顶的玻璃天窗外看去一片浑浊，今天没有月亮。
因为清场了的缘故，温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李柱延空荡的脚步声。和上次在蜡像馆一样的异样感再次袭来，他不知道对方在躲藏些什么，在路上他从倒下的保安身上拿了一把防身用的短刀，这种冷兵器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胜流行了，只有这种需要巡逻但不能携带杀伤力武器的时候能够看到。
他转过一个正在潺潺流水的假山瀑布，正打算跨过养满仿生鱼类河流的小桥的时候，身后有疾风袭来，他格挡了一下发现又是一个故障了的仿生人。
这仿生人故障前大概是家务型的，动作不快。李柱延犹豫了一下，但这仿生人实在难缠，见被李柱延躲过又伸着四肢缠了过来，李柱延只能用短刀从仿生人颈侧一划——芯片匣子掉了出来。
这是伤害最小的制止仿生人的办法。
他凭着本能继续紧追不舍。
同时后面李贤在和金善旴一齐往温室赶来的路上，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仿生人逼到了酒店的限时展厅。
草间弥生的无限镜屋已经有展出百年的历史，她因为受到精神疾病的困扰不断产生幻觉，将这些幻觉一一记录下来成为艺术品。无限镜屋用上百块镜子组成，天空和地板装饰着各种灯饰，通过镜子的反射形成了一个看似无限但实则处处都是格挡的异次元空间。
李贤在带着金善旴闪身躲过一个仿生人的攻击，钻到镜子的后面，因为镜子的反射，他们甚至开始分不清前路，有时能看到陌生人的衣角，但转过一个弯却又消失不见。
在这样闭塞的空间里，想要逃离不是简单的事情。
金善旴推测，神秘人似乎计划已久，他入侵酒店互联网联合所有的仿生人，把他们两个人逼到一个杂乱到抹杀人类本能的空间，意图明显是冲着李贤在来的。
可李贤在跟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打碎了几扇镜子，李贤在终于有机会用上手枪，他下手稳得不像是一个商人，金善旴还有空在这时候给他加油，但后面的镜子马上翻转又扑上来新的仿生人，被金善旴闪身躲过。
“这样下去不成办法，在这里看不清路。”李贤在跟金善旴说，“我把镜子全部打碎，你先跑。”
李贤在知道仿生人即使再源源不绝，也不会有人类的应变能力。如果改变了运动轨迹，他们需要下一步的指示才能行动。
金善旴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他发现因为是被同一个人操控的，不管几个仿生人一起出现，他们的行为一定是非常同步的。
“如果这样的话——”金善旴吸引到现场四个仿生人的注意，然后反身跑到一个角落，果不其然仿生人全部迈着同样的脚步跟了过来，“李贤在！快！”
“砰砰砰砰！” 四声连击，仿生人一起倒下。
靠谱的青木啊！金善旴感叹道，幸好你给的枪可以连击！
被李贤在拉起，他们趁着没有更多仿生人涌上来的空档往外跑，李贤在全程皱着眉不说话，金善旴知道他难受，方才仿生人倒在地上，肢体间电流涌动抽搐，那场景连金善旴都快受不了了，更何况是本身就很厌恶仿生人的李贤在。
他们总算是走出了镜屋，视野开阔起来，又回到酒店的长廊上。金善旴眼睛尖，瞥见李柱延打开剧场大门闪过的西装衣角。
“他在这！”一把拉过李贤在，金善旴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剧场很大，红色丝绒座椅大概有数百排，两个人打开的是剧场一楼的后门，向前望去，看到李柱延正往前摸索的身影。
后面有更多的仿生人跟了过来，无奈间李贤在也拉着金善旴躲进了剧院。
剧院里的灯全部开着，舞台四周有一圈水幕，可能是没来得及收拾，舞台上还摆着一些表演时会用到的铁架子。
空无一人。
“不对！”金善旴小声说，“你看第一排！”
李贤在向前望去，第一排中央的座椅上坐着一个高挑的仿生人。
是金泳勋。
确切的来说是装着神秘人灵魂的金泳勋躯体。
“李柱延，你真的是穷追不舍。”神秘人发出声音，他的声带依然是金泳勋的声音。
李柱延晃了一下神，这时黑暗中有仿生人捧着枪走出来，指着他的脑袋。
“你到底是谁？”没再继续动作，李柱延站定看向神秘人。
“你想要这幅躯体？”神秘人答非所问，“金泳勋你已经带走了吧？何不把他放出来，让他告诉你我是谁呢？”
李柱延皱起眉头，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小盒子，又怀疑对方有诈。枪已经指在头上，如果不作出动作他们两个都得死。
啪嗒一声，金泳勋的全息投影被渐渐点亮。
这画面相当诡异，明明李柱延对面站着的人用着金泳勋的皮相，可神态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
“泳勋，”神秘人看到李柱延把金泳勋放在一个小小的全息投影里，微笑了一下，他向前走了几步，视线对着金泳勋说道，“你不愧是我亲手做出来的作品，最后还是让你跑了。”
李柱延抬起双眸紧盯着神秘人！
原来神秘人就是安藤博士！
“果然！”金善旴小声说道，这和他心中的猜想完全一致。
但安藤博士已经死去，更何况他是个人类，怎么会在此刻附身到一个仿生人的身体上呢？
金泳勋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呼唤自己，登时瞪大了双眼，他看着安藤博士，曾经自己最为敬重的发明家，在用自己的脸鄙夷地望着他。
“你是个仿生人，应该清楚地明白皮囊是最无用的东西。”安藤博士跨上了舞台，“只要你的意识存在，你就可以穿梭在无限的信息流之中。”
李柱延早就怀疑安藤博士没死，他语气冷酷：“你是怎么入侵到泳勋的身体里的？”
“他是我创造的，故障了，当然要来我这里送修。”安藤博士看起来心情很好，“我把我的意识下载到他的身体里，才得以进入四代仿生人的信息海啊！”
原来安藤博士是真的已经死了，但他死前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把自己的意识数据化，甚至上传到了系统里，直到那次金泳勋出现故障送修，给了他机会通过网线潜伏在金泳勋的身体里，甚至连入了网络。
安藤博士皱了皱眉，“跟你说了这么多，李柱延，你还不明白么，你想要的已经不重要了。金泳勋的意识会得到永存，而你，” 他指了指李柱延，“只是一个人类。”
什么意思？李贤在和金善旴对视了一眼，安藤博士一直提起意识永存，是想要联通仿生人一起叛变吗？
“但你还有救，”安藤博士话锋一转，“我拯救不了全人类，但如果你愿意服从，我可以让你跟金泳勋继续在一起。”
“我是不会把金泳勋交给你的。”李柱延心里已经百传千回地在分析安藤博士的目的，但他表面上纹丝不动。
安藤博士突然大笑起来，他站在舞台追光灯下，那模样疯狂而且诡异。
“我要的不是金泳勋，我想要的是我这一生中最完美的创造品。”安藤博士顿了顿，“是你啊，李贤在。”
他的眼神透过数千张椅子，直接锁定了黑暗中李贤在和金善旴潜伏着的地方。
“把他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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