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敏知待宮脇家的人洗完澡之後,才帶著洗漱袋和筆記本電腦一起到地下室。
飛鳥正在做伸展運動,便打趣說:「電腦也要洗澡嗎?」
「能說笑就即是沒事了。」敏知高興地說,邊給電腦接上電源:「二樓的Wi-Fi信號不太好,所以我下來看看這裡會不會好一點。今天拍了很多照片,上傳的速度變得很慢。」
「噢,對不起啊。」飛鳥的表情有點意外:「安裝Wi-Fi是在我決定改造二樓之前的事,由於當時認為最需要Wi-Fi的是我,所以就把路由器放得比較接近地下室。我相信只要加添一個路由器駁上二樓,就可以解決問題。抱歉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괜찮아(OK啦)。」敏知搖搖頭:「其實我的電腦已經很舊,是時候要換一部新的了——那麼,我先去洗澡,電腦就交由你監督吧。」
敏知邊說邊向飛鳥做了個單眼的動作:「我洗乾淨之後,就給你按摩!」
飛鳥想起先前的事,不免有點尷尬,唯有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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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知洗完澡後見到飛鳥仍在瑜伽蓆上,一顆心便寬下來。她小心協助飛鳥轉換成俯臥姿勢,用手指在她背部和腿部不同地方按壓,測試肌肉狀態。
「不要忍痛,呼吸,叫出聲⋯⋯很好!」敏知努力指示飛鳥放下防衛、放鬆肌肉;然後半跪坐在她的大腿上,開始輕柔地用手指、掌丘、拳頭和骨節,從肩膀一路按壓推揉到坐骨的位置,力道溫和但非常精準。和跳舞一樣,敏知運用了身體多個部位,從手指、手掌、拳頭到手臂、肘部,甚至膝蓋、小腿骨和腳後跟;令到飛鳥雖然感到疼痛,卻同時有種爽快的舒緩感。然後,敏知從洗漱袋裡拿出一個小瓶子,把小量的液體塗在剛才按摩過的地方。
過了足足一分鐘,飛鳥才突然縮了縮鼻子,皺起眉頭,問:「那是甚麼味道?」
敏知便咯咯地笑了:「怎麼你現在才聞到?」
「我的鼻一向都很遲鈍。」飛鳥只有無奈地撅撅嘴
「這是我去香港的時候,在一個古蹟裡買藥油,對傷患很有用。」
「香港?我去過一次;那裡的點心比這裡的好一百倍呢。」
「演出?」
「嗯。」
「我是參加了學會的東南亞活保育之旅,去了八個城市——」敏知舉起手指計算:「檳城、新加坡、會安、香港⋯⋯有些都忘了,但我對香港的印象特別深,因為我們參觀一個叫藍屋的古蹟那天,一位同學扭傷了腳踝。那裡有一間有接近100年歷史的骨科診所(跌打館),接受我們訪問的醫師,用了這種藥油幫我同學治療,效果非常好。所以,我們幾乎每人都買了一瓶;我更買了三瓶。」
飛鳥沒有立即回應。她沉默了半晌,才問:「敏知,甚麼是活保育呢?」
敏知愣住了,她沒想到飛鳥會問這樣的問題;但她很快就認真地回答:「這個問題有點難答;或許,我試用藍屋的例子來解釋?本來,政府想把那幾幢戰前排屋『活化再利用』,變成旅遊區。這意味著在那裡住了幾十年的居民就要遷走。於是,居民提出了反建議。他們說,我們天天在這裡生活,不就是活生生的古蹟保育了嗎?怎地活化古蹟反而是要把古蹟先弄死然後才復活?於是,他們提出了『留屋留人』和『活保育』的概念。最後,連官員都同意了,由政府出錢把古蹟改造翻新;之後,原本的居民回遷,又有新人遷入。我們探訪它的時候,那裡甚至帶動了周邊的社區都變得熱鬧起來。」
飛鳥若有所思地說:「在你的標準裡,宮脇商店是活保育嗎?」
「絕對是。」
「其實有件事嫲嫲沒有說,就是我們的房地產親戚曾經想收購這棟房子去重建,爺爺就是因為這事跟他們翻了臉,不久之後便中風了。」
敏知嘆了口氣:「我想,你爺爺可能是為了想保住祖屋而太憂慮,或太生氣,於是便病了。這種事在重建計劃裡很常見。」
「對。」飛鳥頓了一頓,又說:「即使我只是出租一個房間,也討厭自己唯利是圖。」
敏知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她便說:「別這樣想。其實,你剛才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間診所的人一直在藍屋裡居住和經營,* 而宮脇商店也是一樣——我們為何不試試用『活保育』的概念來推銷宮脇商店?」
「但你今天不是跟嫲嫲說過,古蹟必須保持原真性嗎?」飛鳥的腦筋也開始動起來:「這棟房子在過去幾十年不斷被改裝⋯⋯很多原真的東西都沒了。」
見飛鳥掙扎著想轉身,敏知立刻幫她坐起來:「你說得好,這個也正是活保育的意義。在博物館那些被木乃伊化了的文物,雖然原真性高,卻了無生氣。人一定會因著時代變遷而調節生活環境,這些改裝便成了經歷歲月的原真性。」
敏知打了個響指,語氣更逐漸輕奮起來:「一家人在一間老町屋裡住了百多年,連在裡面經營的商店也有幾十年歷史——單是這一點,對旅客來說已經非常吸引!」
飛鳥的眼神也變得閃閃發亮:「這裡還出售一位老太太為孫女而製作的梅子釀造呢!」
「對對對!」敏知彷彿化身成了一隻柴犬,興奮地圍著飛鳥跳來跳去:「我想到了!我們可以設計一套推廣策略,透過互聯網把商店包裝成一個有意義的活古蹟,歷史與當下交叠著,還限量發售孫女的嫁妝。」說著,敏知突然重新跪下,捉著飛鳥的手臂:「喵醬,讓我們一起合作吧?」
我們?飛鳥感到心臟停頓了半秒:「但⋯⋯」
敏知沒給飛鳥機會說下去:「允許我使用今天拍的照片來做推廣,好嗎?」
「敏知,」飛鳥的聲音很輕:「你是認真的嗎?」
「絕對!」敏知終於停下來。她重新跪下,深深地望進飛鳥的眼睛:「我知道我讓你感到我很輕浮,但我是認真的。我說過,我是個非常反叛和憤世疾俗的人,一生人從未做過一件有意義的事,但這兩天⋯⋯不知為甚麼,自從來到這裡,我彷彿變了一個人,想法竟然正面和積極起來——我深信這是緣分,不單是與喵醬、與加穗婆婆——我還很想為宮脇商店做一點事。」
飛鳥想開口,但又給敏知搶先:「我知你會認為我的想法不切實際,但現在的科技那麼發達,只要能上網,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飛鳥又沉默了半晌,才道:「敏知,我不是質疑你的想法,我問你是否認真⋯⋯不是指——我⋯⋯」飛鳥掙扎了一會,終於放棄。
敏知彷彿明白飛鳥心中所想,便說:「我明白,你不想整件事看去好像是我在幫你——『想得到一樣東西,就必須付出同等的代價。』但你怎知道實際上是誰在作出犧牲?誰在得到回報呢?」
飛鳥笑笑:「等價交換。」
「對。」
「我的確在意我應該怎樣回報你,但⋯⋯」飛鳥再次欲言又止,良久才又再開口:「我知道我不容易相處,對我來說,很難有能用『我們』來形容的朋友。」
敏知的臉色微微一變。
飛鳥擺動雙手,用力搖頭:「別誤會——不過,那也不是重點。我只是想確認一下,你是說『我們』合作,對嗎?」
敏知用力點頭:「是。你在鹿兒島,我在首爾,我們一起為宮脇商店努力。」
飛鳥沒說甚麼,只是舉起雙手,輕輕給敏知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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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名「林鎮顯醫館」的經營者,從很久以前就並不住在藍屋,但藍屋一直有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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