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倒在石臺上時,鼻尖先湧上陣熟悉的甜腥,是斷魂草的氣味,與曲江池畔胡商刀刃上的氣息如出一轍。而石臺縫隙裡,竟還殘留著絲絲玫瑰露的餘香,那是阿蠻用生命換來的線索,此刻卻與劇毒糾纏在一起,像個荒謬的嘲諷。
「這毒比你上次中的厲害十倍。」蘇尚書的笑聲混著血沫,氣音嘶啞如蛇吐信,「當年你父親聞見這味道時,腿都軟了。裴九,你說她會不會像你父親一樣,死前還要苦苦求饒?」
裴九的動作快得只剩一道青灰閃影。林薇只聽見金屬穿透肉體的悶響,接著便有溫熱的液體濺滿她的臉頰,是蘇尚書的血,還帶著官袍上龍涎香的氣味。她睜開眼,見裴九的刀從蘇尚書後心穿出,而他自己的左肩也中了一箭,血正順著青灰色衣袍往下淌,在石臺上積成小小的水窪。
「撐住!」裴九抱住她時,林薇摸到他懷裡的回魂草粉末,紙包已被血浸透,粉末從縫隙漏出來,沾在她冰冷的手背上。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向來穩健的手此刻卻連抱緊她都顯得費力,「我這就帶你去找李院判,他一定有辦法?」
「別費力了。」林薇的視線開始發散,眼前的人影漸漸與記憶重疊。她看見初遇時他遞短匕的手,指節分明,帶著兵器特有的冷硬;看見他在醫館為她處理傷口時,緊繃的下颌線上沾著藥粉;還看見某山逃亡時,他后背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來,穩得像座山。這些碎片最後都疊成他此刻通紅的眼角,讓她突然想伸手摸摸他的睫毛。
她從袖中摸出銀鈴手鏈,鏈子碰撞的輕響在死寂的密室裡格外清晰,這聲音曾在畫舫上驚擾過水鳥,在醫館裡伴隨過藥杵的節奏,此刻卻像在數著剩下的時辰。「這個…… 還你。」她把鏈子塞進他掌心,金屬的涼意透過皮膚傳過來,「記得嗎?我說醫學生的職責是救死扶傷…… 現在換你了。」
「若有來生……」她想說「若有來生還要見」,話卻被他的吻堵在喉間。裴九的唇上帶著血的鐵鏽味,讓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解剖時說過的話:「其實血味很乾淨,比人心乾淨多了。」他大概沒記住這句話,否則不會吻得這麼狠,像要把彼此的骨血都融在一起。
林薇感覺到頸間多了個溫熱的東西,是裴九那塊刻著「驍」字的玉珮 她見過這玉珮,在他翻閱父親舊卷宗時,總會摩挲著玉佩上的刻痕。此刻玉佩硌在她喉間,帶著他的體溫,讓她突然想起他說過「這是我爹留給我的唯一東西」。
「等我。」他的聲音穿透黑暗,像箭一樣紮進她心裡。裴九把權杖塞進她懷裡,杖頂的紅寶石沾了血,映出她蒼白的臉, 這寶石曾在教坊司密室裡反射過血書的光,此刻卻只照出滿眼的紅。「無論你在哪,人間地府,我都會找到你。」
林薇最後看見的,是他抱起她衝向石門的背影。晨光從門縫漏進來,照亮空中漂浮的血塵,像無數破碎的星子。頸間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與懷裡的權杖碰撞出輕響,而他掌心的銀鈴手鏈,最後一聲鈴響輕輕落在他手背上,然後便什麼也聽不見了。
石門外的晨光越來越亮,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最後融成一片金紅色的暈。至於那暈裡是生是死,大概只有風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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