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nata - 第十五章玻璃屋

第十五章玻璃屋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好像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的黑暗粘稠到好像望不到尽头，金善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才从昏迷中醒来。

环顾了一圈四周，是他一直以来熟悉的环境——不是很宽阔的地下室，有些昏暗的壁灯，和墙上虚拟屏幕一遍一遍播放的海浪白噪音。

一切都平静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怎么回到家里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到这里，金善旴揉了揉因为突然坐起来而开始刺痛的太阳穴。

他回想起昏迷前安藤博士的癫狂，和拉斯维加斯闹剧般的仿生人革命。金善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他是怎么毫发无伤地回到这里来的？

而李贤在呢？

看了眼电子屏上的日历，距离拉斯维加斯那一夜仅仅过去了三天。金善旴皱起眉头，他心里焦急，想要先缕清细节，用通讯器联系李贤在和青木，对面均是忙音。

颓唐地坐在床沿，有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金善旴发现，原来切断了这些表面上的联系，李贤在就会像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一样。

李贤在，把一切都藏在包装精美的礼物盒里。如果说之前是少年心性撞见一场盛大到如同烟花的梦，金善旴想，在拉斯维加斯他终于抓住了一条线，一条可以打开李贤在内心世界的绸缎。

金善旴想到安藤博士和他的疯狂计划，怒气就止不住的升腾起来。这个反社会的疯子披着科学的名义，想要满足自己扭曲的欲望。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李贤在露出那样不自信的表情，金善旴很心疼，不管是身世背景，还是身体里流着怎么样的血液，都不能定义李贤在这个人和他本身存在的意义啊。

明明才过去了三天，金善旴像是瘦了一大圈。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颌棱角已经变得有些锋利，黑白分明的瞳仁因为在思考而变得更加深沉。

博士会把李贤在带去哪里呢？除了他也回到自己家的可能性以外，安藤博士的据点应该和仿生人有关系，而他之后一直占据着的金泳勋的身体，是不是可以作为一个线索？

他又试着联系金泳勋和李柱延，全部都是无法接通。

包括他在遇见李贤在之前认识的那些人，给他牵线工作的情报贩子也好，住在隔壁托他帮忙修理显示屏的邻居也好，全部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就像是突然切断了金善旴和世界的联系。

那么李贤在会被带去哪里呢？

虚拟显示屏里的海浪平缓的打在海滩上，这是这一段影像重复的第三遍。金善旴沉默地盯着以假仿真的海岸线，傍晚晚霞红橙相间的暮色投射到他的脸上。

他在非常急切的时候反而沉静了下来，明明从前因为一些小事总会动怒。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沉淀了许多，更多的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和世界对抗。

于是他想，既然李贤在让他重新爱上这个世界，那他也要把李贤在从自我怀疑里拉出来。

安藤博士一直强调要带李贤在去一个绝对理智绝对逻辑的未来，那么这个未来，只有一个可能——

四代仿生人的信息海。

“该死的！”金善旴暗骂了一句，之前在李贤在家里过的安逸，连电脑和信息板都不在身边！

抓起外套随便套在身上，金善旴带上帽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幽深的走廊和破败的墙壁一如从前，但金善旴住的这一层平时算是热闹，今天却安静地异常。

担心安藤博士的计划已经开始涉及到仿生人并不是非常普遍的底层社会，金善旴连关门都尽量轻巧。

但与此同时，他隔壁的房门突然被从内里打开，金善旴呼吸一窒，缓慢回头，对上邻居喜盈盈地笑脸。

“善旴啊，好久没见了，回来了？”邻居好像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平常苦哈哈的上班族今天却心情不错的样子，他手里拎着公文包像是要去上班。

金善旴表情有些奇怪，轻扫了一眼邻居握在手里的手机。

是他刚才试图联系却占线的那位。

金善旴压抑着不解的情绪，脸上也回报以微笑，“前些日子有工作，今天终于结束了。”

“那就好，好好休息吧。”好像不想跟金善旴过多的交谈，邻居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这位邻居平常就是沉默寡言的性格，唯一一次主动和金善旴说话也是请求他帮忙看看故障的显示屏。

可是，明明手机就握在手里，为什么不接通电话呢？

金善旴瞥了一眼走廊更深处，那里的尽头是逃生通道，盘旋的楼梯向上下两个方向延展。曾经的人口爆发使得住宅的利用率达到最高，后面的衰败让无数底层的房屋空置，但穷人总归是占大多数的，楼梯间曾经堆满了杂物，没人在乎危险真正发生的时候该如何逃生。

现在可能是因为光线的问题，金善旴看不清楼梯间，只感受到那里的一片黑暗。

这幽深的黑暗像是要吞噬灯光一样，金善旴后颈发凉，这一股无力感有些似曾相识。

快步走向电梯间，金善旴隐藏在帽檐下的脸若有所思，他打算先去李贤在的家，可之前都是李贤在或者青木带他往来，他需要寻找能够去到高空的方法，毕竟公共交通没有许可是不能随便去到一定的高度的。

又是该死的阶级制度，金善旴撇了撇嘴。他拐了一个弯走到大街上。今天是阴天，淅淅沥沥的飘着小雨，是金善旴最不喜欢的天气，他裹紧了外套，心像飘在半空中，没想到只是认识李贤在这么短的时间，却已经习惯在需要的时候他都会出现的事实了。

街上的人流一切正常，商店里繁忙的电子音广而告之，全息投影的少女偶像唱跳着出现在显示屏店家的门口，雨滴垂直降落，穿过全息投影，少女偶像完美精致的妆容不改，雨帘打到金善旴的肩上，浅灰色的外套湿了一角。

随便从小店买了点吃的果腹，金善旴推开玻璃门，看到路边停着一台飞行器。

边上靠着之前为他牵线给李贤在工作的中间人。

这中间人是个土耳其人，能说会道，穿着一身常年不换的灰色西装，浓眉大眼，一见到金善旴就想套近乎，被金善旴闪身躲过。

“好巧啊！这不是我们的天才善旴吗！” 他比金善旴矮了半头，要抬头看他，“工作结束了？李贤在没克扣你的工资吧？”

金善旴跟他保持一米的安全距离，他瞥了一眼中间人身后的飞行器，礼貌地回答：“工作还没结束，现在正要去找他。”

“哦哦，”中间人摸了摸下巴，神情尴尬，但语气没什么变化，“好啊，正好我刚结束工作，送你一程。”

金善旴知道这中间人有些门路，在不同阶层都有些势力。但他不可能知道李贤在失踪，没有派人来接他，又何来的主动要求送他一程的说法？

但既然线索主动找上来了，金善旴打算以身试险，先上车再说。

结果对方真的就只是把他送到李贤在家门前的大片花园前，飞行器缓缓穿过云层，落在稍微远一些的平台上。

“没办法再靠近了，飞行器没有许可是进入不了私人府邸范围的。”中间人解释道。

金善旴点点头跳下副驾，他跟中间人道别后径直向李贤在的小洋房处走去，微微回头，他余光看到中间人依然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方向。

好诡异。

这是一种没由来的诡异感觉，如同针芒在背，空气在高处流通的要比地上稍微畅快一些，降雨的云层在脚下，因此这里没有雨水，但依然不见太阳。

像是被黏着的空气笼罩，金善旴大吸了一口气。他发现李贤在的府邸空无一人，他试着敲门却没有人应。

平时有人看到有陌生飞行器出现，应该早就有人出来了。

花园里大片的花开的鲜艳，金善旴用手轻轻去摸，却没有闻到味道。甚至连平时他最厌恶的飞虫都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呢？” 金善旴仰头，天空在此刻显得特别的低。他心里隐约有一些猜测，但是怎么可能呢？

总该有些破绽的。

翻身而起，金善旴心中一动，他跨过花圃，走到书房的窗前，他隐约记着这里的玻璃窗经常不锁，因为李贤在喜欢在工作的时候打开窗户吹风。

手探到窗户下方，金善旴手指活动，扣开了一个套着窗沿的搭扣，啪嗒的一声，窗户被他从外扯开。金善旴切了一声，然后笑起来，手脚并用开始往房子里爬，幸好窗户不高，金善旴身形虽然不矮但是比较纤长，没费什么工夫就站在书房里开始扫视。

这里一切的陈列都一如从前，除了花瓶里没有插花以外。

左右找了一圈房子，金善旴什么都没有发现。连自己的头盔都不见踪影，他走进机房，戴上公用的头盔试图连入网络，但当他一进入互联网空间，等待他的却不像是之前的界面，这次是一个看上去更混沌的空间，视线范围内可以观察到的除了乱码就是无规则变化的形状。

他甚至没有机会连入四代仿生人的信息海。因为他的任何操作都没有得到反馈。

把键盘推远，金善旴摘下头盔，他趴在桌子上，侧脸贴在冰凉的桌面，心空落落。

“李贤在...”金善旴闭上眼睛，“你会在哪呢？”

金善旴无法控制自己去担心李贤在，按照那天的说法，如果他被安藤博士抓走，对方应该会囚禁他。但安藤博士连同他背后的仿生人，现在甚至涉及到了整个网络空间，一切的消息都像是石沉大海。

而李贤在现在怎么样了，金善旴无从得知。

但他不打算就此放弃。

金善旴从原路返回，把窗户重新合上，途中路过花圃摘了一束小小的欧石楠抓在手里。结果刚走出大门，发现中间人依然在原地，看到他走过来，开始欢快的跟他打招呼。

“既然把你接过来了，我想我应该负责把你送回去。”似乎预测到金善旴的问题，中间人抢先回答。

“你为什么会知道李贤在不在家？” 金善旴目光如炬，他把欧石楠随手塞进口袋。“又怎么会知道没人送我回去？”

中间人开始谄笑，“我不知道啊，但刚才看他家大门紧锁，门窗紧闭，我推测的嘛！”

金善旴紧咬着嘴唇，他眼眸里满是怀疑，“那你知道李贤在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中间人给金善旴拉开门，“上来吧。李贤在没露面好多天了，外界都在猜测他是不是因为拉斯维加斯的事情跑路了。”

“拉斯维加斯最后怎么样了？”金善旴问。

“武力镇压了。”中间人一边打开飞行器一边回答，“但因为都是名流，消息封锁的很彻底。”

言下之意，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善旴沉默地拉着安全带，看向远方的地平线。

三天后，金善旴蹲在电脑桌前面在纸上又画了一个大叉，自从认识李贤在之后，他越来越依赖传统纸张，总是对电子相关的东西带着些警惕。

这是他寻找李贤在的第三天，公司也去了，实验室也去了，都不见他的踪影，即使询问周围的人，所得到的答案也全部都是不知道。

他看着自己列在纸上的地址，还剩下最后一个。

抿了抿嘴，金善旴头发有些长了，本来蓬蓬的刘海挡在眼睛前，被他嫌麻烦往后抓了抓，露出英挺的鼻梁和眉骨。

他的眼眸发亮，铅笔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圈，全部指向了那最后的两个字，赤霞。

那里是他和李贤在意义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即使是通过感官空间，李贤在匿了自己的容貌，但现在金善旴回想到，他的身形和声音，在那时候明明非常模糊，可现在的他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回忆起他的每一个神情。

原来是这样开始的啊。金善旴吐出一口气，他拎着背包，打算最后再凭着直觉去找一次李贤在。

赤霞的前间人声鼎沸，大下午就已经有人抽上了水烟，烟雾缭绕。金善旴不喜欢太嘈杂的地方，他皱了皱眉头，跟酒保租了两个小时的感官体验。

还是那个杂乱的屋子，有人戴着老式头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金善旴走到角落，居高审视了一圈乌烟瘴气的屋子，没有发现李贤在的身影。他轻轻地叹息，正要把头盔带上，却发现自己的正对面有一排窄窄的台阶，可以通向二楼。

赤霞有二楼吗？金善旴还是第一次知道，鬼使神差般他向楼梯靠近，楼上有暖黄色的灯光传来，他一步一步走上阶梯，心像是要跳出胸膛。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吗？金善旴想。谁都好，来保佑一下他，握住口袋里已经干枯的花瓣，金善旴好紧张。

赤霞的二楼是几间出租屋，暖光从其中的一扇半掩着的门露出来。金善旴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他指尖因为紧张变得冰凉，轻轻触上门把手。

里面是小小的一间一室厅，跟金善旴的地下室差不多大。一排墨绿色的沙发靠在墙边，窗外是有些簇拥的小巷，暖黄光是从一盏落地灯里透出来的。

即使在这样幽暗和陌生的环境里，金善旴也能认出那个沙发上的人是谁。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窝在沙发上，他听到门声响动，抬起头来看金善旴。

李贤在有几天没有打理过了，下巴上长了一层青色的胡渣。看起来颓唐而且悲伤，金善旴心疼地看着他。

而李贤在就只是麻木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该来找我的，这里很危险。” 他说着，伸脚踢了踢沙发旁边的酒瓶。

金善旴这才发现李贤在在喝酒。

明明平时把喝酒当成是享受的人，现在脚边堆了好多个度数很高的纯酒。

“没有什么危险不危险的。”金善旴想要靠近，却感知到李贤在抗拒的态度。

“不然你以为你怎么会找得到我？”李贤在不想让金善旴再靠近，“是他。”

想了想，李贤在又补充：“你还是走吧，我们都逃脱不了他的控制。”

金善旴立定在原地，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李贤在随便穿着白衬衫，看起来依然一尘不染，但从他的眼里看不到光。

于是李贤在继续说，“而且我也没什么值得你坚持喜欢的，事业也好，身份也罢，哪怕是我这个人，都是由别人创造出来，按部就班的捏造出来的。”

金善旴即使一个人孤单的寻找了李贤在那么多天，都没有想哭的冲动。但现在他却焦急地眼里闪泪，平常最爱说的漂亮话也说不出来了。

但是他想到从前意气风发的李贤在，和现在的他重叠在一起，他终于认识了那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他。

是怎么样的李贤在对于金善旴来说都无所谓，爱意就是没原由的注满金善旴的整个胸口。从前他被守护，现在他希望能把所有的爱再倾注回去。

告诉他，我们是彼此相爱的。

不管你是谁。

所以他忽视李贤在抗拒的神情。

“你不应该纵酒的，李贤在，这样看上去一点都不优雅。”

金善旴说。

“那时候你把我从汹涌海浪般的幻觉里救出来，把圣莫尼卡的夕阳还给我。”

“现在我也会这样坚定的走向你。”

金善旴每走一步，就说一句。

他步伐坚定，直到最后双膝跪地拥抱住李贤在。

他用手捧起李贤在的脸，拇指擦拭过他湿润的眼角，轻吻他左眼的泪沟，这双眼睛有曾经多么多情，现在就有多么的脆弱。

他曾经最厌恶的人，现在成了他的心心念念。

所以金善旴愿意，所以金善旴不顾一切。他把一整颗跳动的心完完整整的摆在李贤宰的面前，告诉他，看啊，这世上有人如此虔诚的爱着你。

你不需要去当全世界的救世主，

因为你就只能是我的神。

“你不需要所有事情都做得那么完美，”金善旴说到，“人类之所以是人类，就是因为我们有缺点。”

“那我是人类吗？” 李贤在靠着金善旴的胸膛，那里可以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很有活力。

金善旴用手梳过他的金发，眼睛直直的盯着他，

“不管人类，是仿生人，还是别的什么，你都是李贤在。”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我都是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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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玻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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