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知苦思了良久,才終於開口:「我的父母常常說,我是一枚有腳的炸彈。但他們從來沒有嘗試過去了解,為甚麼我會變成這樣。」
飛鳥點點頭,以示鼓勵。
「我承認我的情緒管理是較弱的,我性急、暴燥,易怒,因為我很容易就覺得別人會欺負我。」
「你小時候有被欺凌過嗎?」
敏知點點頭:「小學時,我長得不漂亮,又離奇地長得比其他人高,便被排擠了。同學會在我面前說些難聽的說話、偷去甚至破壞我的書簿文具——而我是會選擇還擊的那種人。所以,父母就認為我有暴力傾向,上初中時因為一次在學校跟人打架,便把我送去一個出名嚴格的跆拳道師父那裡。師父很自然就認定我是『不良少女』,需要被牢牢管束。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經歷,因為那個師父真的當我是一頭野獸。我總是被吆喝、做最多的體力勞動;他幾乎沒有教過我搏擊技巧,我永遠都是拿著訓練墊和踢靶的那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飛鳥搖搖頭:「他們想你令明白武力不能解決問題?」
敏知撇撇嘴:「喵醬真是善良;我認為,他們只是在欺負我。正如我說,我雖然長得高,但其實還是個孩子,肌肉仍未發育。你可以想像,被那些滿身肌肉的男人重複踢著,是怎樣的感受了。」
敏知說時,一張臉仍氣得漲紅,飛鳥唯有拍拍她的手背。
「不過,」敏知頓了頓,長長吁了口氣:「這些痛苦也不是沒回報的。我因為這樣,慢慢練成了非常好的平衡力和耐力,也比較不怕痛。我雖然從沒贏過一場搏擊,但每次考試都能在套路部分取得滿分,很快就拿下黑帶。」
敏知說著,還借助飛鳥的身體示範了幾下動作:「我非常擅長套路,因為它就像跳舞。」
飛鳥笑笑:「我猜你應該是過動症而不是有腳的炸彈。」
敏知摸摸下巴:「也有可能。或許因為這樣,凡是動個不停的東西都會格外吸引我?我在街上結識了一群嘻哈女孩,便愛上了街舞。我剪短了頭髮,還染上不同顏色。在跆拳道課上更被針對了,但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們在街上聊天、跳舞、喝酒、抽煙,經常玩到半夜。那晚——我被捕的那晚,大家是在慶祝我拿到跆拳道黑帶,終於『畢業』了。」敏知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她拉起飛鳥的手,緩緩道:「喵醬,我要跟你道歉,因為我沒有告訴你全部真相。當然,我們在街上跳舞,或多或少都打擾了鄰居,但我其實是因為傷人而被捕。我們在便利店外面被一群流氓襲擊,其他的女孩差點被強暴,而我選擇了反抗。我在反抗時弄傷了兩個人,但都只是皮外傷——你知我根本不懂得打架;反而有一位朋友被他們打斷了肋骨,留下極大心理創傷。警察卻不相信我,他們知道我有跆拳道黑帶、看到我頭髮的顏色,便一口咬定我不是自衛傷人。其實,我也有受傷呀,只因為我忍痛能力高,警察便不認為我傷得比那些男人嚴重,;加上我態度不合作,他們便再對我施暴——幾時能忍痛也變成了罪行?世界為甚麼那樣不公平?起初,警方想以妨礙執法和普通襲擊罪起訴我——我明明是受害者,卻竟變成了被告!最後大概父母答應不投訴他們,他們就撤銷了控罪。但整件事對我來說,是一種難以想像的折磨。那時我只是個孩子,也沒做錯事,為甚麼只因為不甘受辱,就要被這樣對待?」
敏知滿臉通紅,聲音充滿了憤怒,身體也因沉重的喘息而上下起伏,幸好她的雙眼仍是乾的。
飛鳥便慢慢地,像隻貓那樣,將身體挪向敏知,然後伸手緊緊抱住她:「我明白了。你的憤怒,其實是源於被誤解、被傷害。敏知,謝謝你告訴我。日後萬一你真的發生爆炸,我會知道怎樣處理。」
敏知深深嘆了一口氣:「 連你也這樣認為——你不怕我會傷害你嗎?」
飛鳥笑笑:「我感到很安全,因為你對我坦白。」
敏知便馬上「回應」飛鳥的擁抱——然後她又因為太用力,幾乎把飛鳥推倒。
二人靜靜地擁抱了一會,直到放在床上的手機發出了一聲通知。
「是我的。」敏知說,便放開飛鳥,伸出長臂抓起手機一望,隨即從眉梢到嘴角都皺成一團。
看見飛鳥一臉好奇,敏知冷冷道:「命運。」
飛鳥單看敏知的表情就猜到了:「你的舞蹈老師?」
敏知嘆了口氣,打開信息,然後把手機遞給飛鳥:「要我給你翻譯嗎?」
信息的內容是韓文,附上一張小男孩的照片。
「好可愛呢!是你老師的兒子嗎?」
但敏知只是木無表情地望著手機屏幕上的字:「敏知,你在哪裡?載敏的兩歲生日快到了。有空一起玩嗎?」
「ジェミン(載敏韓語的片假名)?」飛鳥眨眨眼:「我有沒有聽錯?他的名字也是ミン(敏)?」
敏知點點頭:「也是敏。這正是她最討厭的地方。」
飛鳥一臉困惑,任她再好想像力,也無法猜得出禁忌牆在哪裡。
敏知又嘆了口氣:「抱歉我無法說清楚,事情實在複雜到連我也無法理解。」
「但我可以感覺到你對她的怨恨。」飛鳥照直說。
敏知扯著自己的耳垂,邊按揉邊說:「是嗎?我也沒有留意⋯⋯都三年了,她仍是不斷給我發這些信息。我曾經幾次封鎖她,但沒有用,她仍是用盡一切方法找我。」
飛鳥嗅出一絲不尋常:「你們之間⋯⋯」
敏知不等飛鳥說完,便搶著申訴:「我很感激她把我從深淵中救了出來,但她不是甚麼恩師。我們的關係並不平等。她做任何事都有她的理由,再離譜都有她的苦衷;道理永遠在她那邊,我永遠都是讓步的那個。但在她來說,我退讓是理所當然的。」
「我明白。」
「謝謝。」敏知幽幽道:「喵醬,其實我一點也不介意告訴你關於那個人和我之間發生了甚麼事,但我需要時間。即使已經沒有見面三年,我仍然很困惑。我想我需要更多時間,把事情整理清楚,才能向前邁進。」
「那麼,你何不趁這次機會答應和她見見面?有些事情,是要面對面才能解決的。」
敏知淡然一笑,便滑開手機打了幾個字,然後關掉鈴聲,把手機丟到一旁。她拍拍飛鳥的手背,語氣有點傷感:「喵醬!我相信,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遇上了你。我希望回去後,仍能和你繼續像現在這樣談心;我很喜歡聽你那些充滿智慧又有正能量的說話。」
也許是敏知的神情?也許是她的語氣?那一剎間,飛鳥突然感到一陣不捨——正式見面只有36小時的人,和她相處大概還有40小時,已過一半,還有一半;萍水相逢,為何會不捨?飛鳥想著,心裡有點焦燥:「其實,這兩天你也幫我做了很多事。我曾經想過,假如過去兩個月有敏知的陪伴,那段艱難的日子一定會過得更輕鬆。」
敏知沒料到飛鳥會這樣說,心臓即時漏跳了一啪:「那麼,現在呢?」
被這樣一問,飛鳥的思緒忽然失控地飄去了無邊的遠方,她感到臉頰在燃燒,立刻低下了頭:「現在也是⋯⋯以後⋯⋯也是⋯⋯」
嗚嘩!霎時間,敏知心中那頭動物彷如從平地直躍了上九宵,在她頭頂盤旋呼嘯——敏知立刻拉起飛鳥雙手,緊緊握住:「喵醬,我⋯⋯我有件事想告訴你⋯⋯我,我⋯⋯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你⋯⋯사랑해요(愛你啊)!」
那句在韓劇裡經常聽到的話——飛鳥害羞地笑了,聲音細到幾乎不可聞:「我也很喜歡你,敏知⋯⋯」
飛鳥的反應看在敏知眼裡,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喵醬,你戀愛過嗎?」
飛鳥拼命搖頭,臉紅得更厲害了。
敏知便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握著飛鳥雙手,就如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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