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因重新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監牢裡頭。
三面石牆外加一個頭也塞不出口的小窗口,還有剩下一邊是泛着鏽跡的欄杆,映入眼簾的,就是這麼丁點東西。
整個牢房,除了他自己外,沒有其他人。
沒有鄰居犯人、沒有守着的衛兵,通通沒有。
被敲上敲的脖子還是有那麼丁點痛,格因謹慎地吞了吞水,他不知自己昏了多久,但他很清楚,光是把他由陽台搬到這裡的時間,已經足以將他定罪再列入上斷頭台的隊伍。
也許王城死刑犯數量不多,可絕不會少到只得他一個,再且,關押死刑犯的監牢——格因快速地望了一下他剛剛伏在上頭的地面,灰塵有是有卻沒有半點污垢血跡,這怎麼可能?
這很不對勁,這不是普通的牢房。
心裡冒起了許多不安的猜測,幾乎是當機立斷地,格因立馬舉起了手指使用起魔法,這環境、不,他的處境過於詭異,他必須要先逃離再說。
然而,沒有。
格因不敢相信地望向自己的手指,他明明就在空氣中劃出了「轟破」的咒語,可——甚麼也沒發生地,欄杆完全沒有被轟爛。
他的魔法使不出來。
為甚麼?
格因不信邪地再試一次,而這一次也和剛才一樣,他沒有半點使出魔法的感覺,欄杆依舊完好無缺得像是嘈笑他的無能。
「瓊安那瘋女人在現場檢測到巫術的痕跡,西摩那些沒腦的僕人能用巫術的話,就不會淪落到那個地步,所以,只能是你。」
忽然之間——似是算好格因醒來的時間和醒來後會使用魔法的反應,男聲慢條斯理地拖着踏腳聲從欄杆外的走廊傳來,滿滿的嘲弄即便沒見着臉孔也能想像得出說話者的不屑。
「小男巫,見到你手上那條繩嗎,那是封印繩,你弄不下來、也禁止着你使用巫術——可別想着跑,你現在可跑不掉。」
格因一怔,他低頭審視綁起自己手腕的那條繩,黑不溜秋的繩子看起來平平無奇,他於是在剛剛沒有特別為意,但經這麼一提點的話,他好像是後知後覺地……
從上頭感受到微小的魔法氣息。
「我來王城途中遇到一個怪人,他教了我一句說是危險時才能唸的『護身符』——」
格因收回視線,以無比冷靜的語氣撒了個早早想定的謊,瓊安·布倫特被貴族肯定、被霍蘭王族認可,所以她便成了眾人敬仰的魔法師,用的也是神奇的魔法;而其他沒被統治階層承認的,通通都是次等的巫師,使的不是魔法,而是和邪惡掛勾的巫術。
「我不知那句話的意思,也不懂巫術、更不是甚麼男巫。」格因定定看着站到欄杆前的男子,戲謔的表情讓人下意識就厭惡,更說別他跟對方還真的有堆厭惡的帳要算,然而,此刻他身處獄中,也只知道甚麼也不算跟人低頭,他壓下自己的抿嘴,努力把語氣說得誠懇:「這點望你知曉,列治文伯爵。」
「施了巫術就是施了,管是誰教你的,你已經坐實了自己是男巫。」來者不是誰正是埃德蒙,他上衣穿着和公爵府床上躺時一樣的服飾,唯獨褲子離奇地換了條新的,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牢房內的格因,像是落井下石般無視着對方的話:「你也知道,被抓到的巫師,通通都是立馬處決的——所以,恭喜,你要死了。」
「我可以提供關於教我巫術那個人的情報……」格因胸口一跳,臉皮也變得繃緊,他何嘗不知曝露後的下場,為此他才要弄個似是而非的鬼話來為自己爭取生機,畢竟,人們對所謂的巫師向來是有殺無賠的。
「在王城使用巫術的是你不是他,我知他來幹甚麼?」埃德蒙對格因的話不感興趣,他勾起嘴角提醒:「你手裡有着誰的命,以為光這樣就不用死了嗎?」
「那和我無關!」格因馬上反駁,他現在逃走失敗被抓,只能死命辯解:「是理察閣下——不,是那些下人突然撲過去,理察閣下才被推……」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有人在乎嗎?」埃德蒙再次打斷了格因,他鬆起肩,用全然不在意的口吻輕浮開口:「約克公爵發現他那個蠢得要死的兒子死了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拖着某個偉大魔法師入宮——受害者家屬、檢測者、審判者三方並立,最後歡快地達成處死你的共識。」
「宮廷裡說話最大聲的除了我那個好弟弟、親愛的亨利陛下外,就屬約克公爵那老不死,再來才是瓊安那瘋女人,你說,他們三個同時宣判了你的判決,會因着你那點微不足道的小話而收回?」
格因臉色一白,有點沒法相信自己聽到甚麼,他以為,他是被單單一個約克公爵下令押來這裡,而埃德蒙出現在自己面前,雖然句句帶刺,但好歹也是半個王族,有對方出馬,應該能在他付出某些代價後擺平事件。
可現在,怎擺平得了。
判決死刑的不只約克公爵、還有誰也不能質疑命令的國王陛下——中間還插了瓊安的助攻,區區一個菲茨羅伊,怎能從這三大頭中擠出讓他存活的生機?
所以埃德蒙來見自己是想做甚麼?
「我當初已經警告你了,不要碰到欄杆。」
埃德蒙見格因臉上半點血色也沒有,不知怎的語氣居然輕快起來,他敲了敲隔着他和對方的鐵欄,噹噹的回響傳遍只得他倆的牢房,他似笑非笑道:「可我沒有想到,你是沒有碰,但你居然跑去讓西摩那蠢貨碰。」
……不要碰到欄杆?
格因眉頭慢慢皺起,對着埃德蒙突然蹦出的一句極為不理解,他正為禍從天來的死刑害怕,心裡也瘋狂咒罵着那個害他至這樣田地的理察,忽地要分出心神去思考對方的意思,他花了好幾分鐘,才想起這句話在甚麼時候聽過。
「是你——」格因瞪大眼,就在他把面子丟盡後並意圖跑出房間前那幾秒,埃德蒙以一副軟骨頭地躺在床上跟他說了這句摸不著頭腦的話,當時他沒有為意,現在回想起來,這人分明就是在陽台那撞撞就會斷的欄杆!
「是你做的手腳——你知道他想殺我!」
事情在腦海裡頭快速串成一線,格因眼底燃着火焰死盯着埃德蒙,現在他知道對方根本不是來救他而是來笑話他的:「你知道他會把我帶我那裡,所以是你——我就説石欄再脆也是石,怎麼撞撞就裂,分明就被做了手腳,好讓人碰碰就馬上失平衡跌死!」
「西摩那蠢貨很喜歡把去酒館找我的人拖去那裡丟死,明明有這麼多弄死人的方法,他就徧徧喜歡最蠢那種。」埃德蒙摸了摸下巴,似是對格因的話感到了一絲被逗樂般的不可思議,為此,他大度地解釋了他是怎樣知道理察的殺意:「也因為他,我的客源斷了很多,收入減了很少。」
「……就是因為這個——你要他死?」格因瞳孔一縮,原來氣着埃德蒙把自己當成替死鬼的心也驀然變得驚嚇:「因為他擋着你賣身?」
「你知不知道身為頭牌的我一晚可以賺多少錢?」埃德蒙理直氣壯說了句,又反問起來:「呵,我若是要殺西摩那蠢貨,我為甚麼要繞那麼大的圈子?」
「因為他是約克公爵的兒子!」格因大聲道:「你自己也說,宮廷裡最有分量的除了陛下就是他,你殺人不借刀,你自己也不會好過,所以你便把我推去死!」
「你好像說得很有道理,這樣吧,如果承認了能讓你心情好點的話,那我就承認。」
埃德蒙並不在意指控,他甚至擺出一副哄人的模樣把罪名吊兒郎當掛到自己頭上,不過這對事態沒半點用處,這裡只得他倆,格因又被關着,叫破喉嚨也不會有第三個人把真相帶到國王面前並要求重判。
再說,事情若真是埃德蒙設計出來的話,國王還不加快速度把格因弄死,王族謀殺臣下子嗣可是能動搖王權的醜聞,即便以性命堆填也必須把真相徹底埋沒。
「我還真是謝謝你來讓我死得明明白白——啊啊甚麼鬼——」
埃德蒙雖然缺德嘴巴臭,但格因終此沒有忘記對方救過自己,他也跟着潛意識認定對方是個好人,可沒想到,到最後,這人也和瓊安、不,也和理察——甚至是王城的貴族一樣,都是不把他人的性命放在眼內,覺得可以拿來當踏腳板就拿來用,事後還要嘲弄着扔棄。
是埃德蒙——是他眼中的好人,親手設計把他送上斷頭台的。
無數的屈委和不甘在心底爆發,彷彿被背叛的痛狠狠地鞭打着自己,格因雙眼發紅朝着埃德蒙低吼,可就在此刻,綁着他手的繩子忽然朝上升起,直勾到天花某個隱藏鎖鎖扣,連帶着他整個人也跟着拉起,手被迫舉到頭顱之上,腳離地在半空盪着,恰好就是他先後在馬房和酒館體驗過的姿勢。
吾知來:我想,大家應該猜到之後會發生甚麼
格因:(眼神死)
埃德蒙:呵,你好像很期待
ns216.73.216.129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