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其實不用這樣,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0c1AGKO2j
踏著滿地月光,到家後,已經很晚了。打開門,就和從前的每一天一樣,靜悄悄的。沒人在家。月光如水,從窗戶傾瀉而入,黑漆漆的客廳蒙上一層銀白色的霧。餐桌上空無一物,沒有瓶瓶罐罐什麼的,我用手指碾了下,只有厚厚一層灰。
這整個屋子幾乎沒有雜物,牆上也沒掛任何照片,因為我們家的人都不喜歡照相。我們家的人。想到這,我不經冷笑了下,這裡對他們而言,怎能算是家呢?多久了,我們上次在同一張餐桌吃飯,是什麼時候?比起家人,我們更像是合租的房客。
前幾年,他們為了工作,帶著我搬家,離開朋友,離開熟悉的一切。對他們而言,住哪裡不都一樣,有什麼差呢?
是啊,有什麼差別。
他們都一樣地晚歸。
躺在床上,窗簾擋著,月光照不進來,只在上面形成一塊塊陰影,像是有人站在窗後。我不覺得害怕,只覺得寂寞,心裡空空的,怎麼也填不滿。我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想著拿出書包裡的參考書來讀,卻突然發現了一封信。
我輕輕拿起,米白的信封上寫了我的名字,但卻沒有署名。我小心割開信封,拿出一張信紙,不,準確來說,是一張白紙。上面什麼也沒有,就是完完全全一張白紙。
我拉開窗簾,對著月光攤開,微微的光透過紙,仍是什麼也沒有。我輕輕撫過紙面,溫溫的,彷彿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在我手中微微喘息。
我困惑地放下。誰寫給我的呢?這是惡作劇嗎?但若是惡作劇,也該寫些什麼吧?它就像是穿越時空的一封信,就像是一個人站在遠方山頭,在無聲對我發出訊號,在山谷中不斷迴盪、迴盪。
他是誰?他想說什麼?我在腦中無思亂想著。
最終,我把信擱在床頭,隨手拿起那張寫了「謝謝」的字條,躺回了床上。
第二次,我又想起了他。
我是在高一下轉進來,他在學期結束後便走了。是我們逼走了他。他走後,我成為了第二個「黑羊」,又或者該說受害者、被霸凌者,無論如何,我親自嚐過他所承受的每一次痛苦,這都是我欠下的。
我曾聽過一個說法,人的一生總是在虧欠別人,於是來世,我們得耗盡一生去償還,就這樣一世又一世,永無止盡。
我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但我犯過的錯,今生今世就得償還。如果有機會,我會想回到過去修正一切嗎?我做得到嗎?我能再次提起勇氣嗎?
盯著牆上的吊鐘,指針不斷前進、前進,滴答滴答,恍惚間,我竟看見指針向後倒退,先是十二,再來是十一,然而我的眼皮很沉,沒能再看一眼,便沉沉睡去。
夜裡,我睡得很不安穩,一下發熱,像是泡在三溫暖裡,一下又發冷,像是冬天睡覺忘了關窗,彷彿四季都溶在了這一夜之中。朦朧中,我看見了黎雨的臉,他那明亮如月的雙眸令我失神。
第二天早上,一陣冷風呼嘯而過,絲絲冷意從地板的磁磚竄進血管,在我的血液中奔走。現在不是夏天嗎?我疑惑地掃視了房間,突然就變了臉色。
一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衝到鏡子前,一個熟悉的女孩站在我前面,但明顯的,她更年輕了些,手腕光潔無暇,沒有任何傷疤。她披著長髮,蓋住了大半張額頭,肩膀消瘦,個子高挑。皮膚蒼白的她,手臂上的血管清楚可見,而五官還算秀氣,但是微微上揚的眉峰卻帶著種輕略性,讓人覺得她很難以接近。若實話而言,她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就是那雙眼睛,令人難忘。
她的眼睛裡有一片汪洋,深不見底,廣闊無邊。
我走到書桌旁,拿起了桌曆,日期正是兩年前的夏天。昨晚擱置在床頭的空白信還在,顯然是一起和我穿越過來。
我出神地望著信紙。
這一次,我可以改變一切嗎?我做得到嗎?
一陣冷風灌入房間裡,我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下時間,有些晚了。我連忙推開門牽起倒在地上的單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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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的我為了「友誼」費勁心思,我害怕孤獨,也害怕被拋棄,於是我拚了命去討好,去挽留,但終究是自欺欺人。若友誼只是聚在一起說別人壞話,那我還是一個人更好。重來一次,我就好像是縮在殼裡的蝸牛,提不起勇氣走出去,我貪戀久違的寧靜,也不敢再冒險。
我的班級算是特殊的班,不會分班,但我一看見班上的同學便會想起那些不堪、痛苦的回憶,我有些害怕,我不確定我是否能在這個環境待下去。
現在是剛上完體育課的下課,大家圍成一個個圈子聊天,我沒再像從前的我那樣處處看眼色,試圖融入人群,就趴在窗台上看風景。
其實學校生活也差不多,無非是上課、考試,不過原是高三的我回到高一,便覺得過於輕鬆了。
窸窸窣窣的聲音引起我的注意,我回過頭,發現所有人都圍在一個熟悉的位子旁。一切是令人恐懼般地相似。
我的心瞬間緊繃了起來。
那些回憶如潮水般湧上我,頃刻便將我淹沒,所有痛苦、沉悶、懊悔在心中沸騰、喧囂。我怎能忘了這一天。
他們拿著筆開始畫桌子,臉上的笑容令我作嘔,細碎的耳語聲在我耳邊響起。
「哈哈,我們這算伸張正義吧?」一個人說。
「是吧?就像漫畫中的主角那樣?」
「不覺得桌子這樣有美感多了嗎?」
我望著他們握著筆的手,微微冒起冷汗,彷彿他們手上拿的是一把把刀。不過,這有區別嗎?他們就像劊子手,可以任意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不論無辜與否。在這裡,從來沒有真相,只有輿論。
我該阻止嗎?
可恥的是,我竟然猶豫了。
彷彿關節都生了鏽,我動不了,也說不了話。我想,我終究還是怕了。被霸凌的那些年,那些陰暗潮濕的回憶,都成了阻礙。嘴上說不在意,其實我還是恐懼於被欺負嘲笑時,那種置身於荒島、孤立無援的感覺。
太痛了。
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懂的,置身事外不是不想幫,不過是為求明哲保身。有誰會希望被孤立?誰會希望被霸凌?事實是,大家都想著會有人幫他,都想著自己不幫,別人也得負起和我一樣的責任。
這本該是改變一切的機會,但我親手讓它從指縫間溜走。於是,惡夢般的回憶再次上演。
儘管我沒有加入,一模一樣的事仍在發生,他們說了同樣的話,做了同樣的事,我遠遠地、安全地看著這一切發生。
最終,人群散去,他再一次說了沒關係,但這次,我看見一顆水珠滴落,晶瑩剔透,在陽光下閃著令人心碎的光澤,它是那麼的小,落在地上便沒了蹤影。
我鼓起勇氣,走上前。
「你還好嗎?」我生硬的地說。好些年沒主動搭話的我,彷彿喪失了與人交際的能力,更凸顯了我語氣中的尷尬與狼狽。
他抬起頭,蕩起一個開朗的笑容,但我看出了其中的幾分苦澀。
「啊,我很好,不用擔心。」他擺擺手說道,我看見,他手上戴了一個護腕。
我望向桌子,隨即拿出紙巾擦了起來,他連忙攔住我。
「不用了,不用了。」他慌忙說道。「我自己來就行。」
我沒理他,自顧自地繼續擦,力道很大,彷彿是想擦去心中的愧疚。直到所有的字都消失前,他都沒再打斷我,就是靜靜地看著我。
「我知到你沒有惡意⋯⋯」他語速很快地說,沒注意到我微微尷尬的表情。「但你其實不用這樣,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我望著他的眼睛,他則微微垂眸,那酷似明月的眼不再熠熠生輝,彷彿被厚重的雲層籠罩,一點光也透不出來。這樣一張臉,和那個曾和我微笑道謝、放紙條在抽屜的他,緩緩重疊。
「我沒有⋯⋯。」我乾巴巴地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會這麼說。我是否哪裡做錯了?我明明比上一次做了更多,但他卻顯得更加排斥。
他抿了抿唇,像是有話要說卻又忍住了,蜷縮在桌面上的手指,突然握緊了一下,又緩緩鬆開。
「謝謝。」他說,然後轉身走了。
我呆呆望著他的背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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