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洛陽城,在華燈初上後,褪去了白日的喧囂,披上了一層朦朧而溫柔的紗衣。街巷兩旁的酒肆食鋪,燈籠高懸,人聲鼎沸,食物的香氣與酒香交織,勾勒出另一番市井繁華。楊昌獨自漫步於長街之上,步履卻不如往日那般輕快。腦海中,那抹清冷的白影,那縈繞不散的清越箏音,還有那首字字珠璣的詠牡丹詩,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容儀…」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唇齒間彷彿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混合著箏木清冷與墨香的氣息。柳文軒等人早已告辭歸家,他卻下意識地繞到了「清風巷」附近。巷口狹窄幽深,在燈火不及之處顯得有些昏暗。楊昌駐足巷口,望著那深不見底的幽暗,終究是壓下了心頭那一絲想要探尋的衝動。江湖兒女,講究的是坦蕩磊落,初識便貿然打擾,非君子所為。他深吸一口氣,帶著幾分悵然與莫名的期待,轉身融入了主街的熱鬧人流之中。
然而,那驚鴻一瞥的倩影,卻在心底紮了根。接下來的幾日,楊昌在洛陽城內訪友辦事之餘,總是不自覺地在街頭巷尾留意。他打聽過,清風巷內確實住著一位姓容的姑娘,以教授古箏和售賣詩稿為生,才名漸顯,只是性子頗為清冷,深居簡出。這更印證了楊昌初見時的感覺。
這日午後,楊昌辦完一樁瑣事,正行經洛水畔一條相對清淨的街道。此處多為書肆、筆墨鋪與樂器行,空氣中飄蕩著紙墨的清香和若有似無的桐木氣息。他心中微動,或許能在這附近遇見她?正思忖間,一陣刻意壓低的爭執聲從前方不遠處一個不甚起眼的巷口傳來,其中夾雜著一個熟悉的、清泠中帶著慍怒的女聲。
楊昌心頭一緊,腳步立時加快,轉入巷口。
只見巷內,昨日花會上那個油頭粉面的趙三少,正帶著兩個更為粗壯的跟班,再次堵住了容儀的去路!容儀依舊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衣,懷中緊抱著她那用素布包裹的古箏,清麗的臉上罩著一層寒霜,眼神銳利如冰錐,直刺向趙三少。她背靠著巷子的磚牆,退無可退。
「容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趙三少搖著他那把附庸風雅的摺扇,臉上掛著令人厭惡的假笑,手腕上似乎還隱隱能看到昨日被楊昌捏出的青紫痕跡,「昨日花會匆匆一別,本公子可是對姑娘的仙音妙語念念不忘啊。今日專程在此等候,誠心相邀,還請姑娘賞臉,移步至敝府一敘,也好讓本公子盡盡地主之誼。」他話語看似客氣,眼神卻毫不掩飾地黏在容儀臉上和身上,充滿了貪婪與覬覦。
「趙公子,」容儀的聲音冷得像冰,「昨日我已說得清楚。小女子授琴賣詩,憑本事吃飯,並非伶人歌伎,更無意攀附權貴。請公子自重,莫要再來糾纏!」她試圖從側面繞開,卻被趙三少身側兩個獰笑的跟班跨步擋住。
「攀附?」趙三少嗤笑一聲,收起摺扇,用扇柄輕佻地去挑容儀懷中的古箏包裹布,「姑娘這話可就見外了。能得本公子青睞,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你一個孤身女子,在這洛陽城無依無靠,靠著這點微末技藝能掙幾個錢?跟了我,錦衣玉食,僕從如雲,豈不強過在這陋巷裡受苦?」他語帶輕蔑,動作更是無禮。
「住手!」容儀猛地側身避開扇柄,將古箏抱得更緊,彷彿護著最珍貴的寶物,眼中怒火熾盛,「此箏乃先母遺物,不容褻瀆!公子若再無禮,休怪小女子不客氣!」她雖是弱質女流,此刻卻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不客氣?」趙三少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和他兩個跟班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就憑你?一個彈琴寫詩的弱女子?本公子倒要看看,你怎麼個不客氣法!」他臉色一沉,淫邪之意盡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請’容姑娘回府!」他一揮手,兩個膀大腰圓的跟班立刻獰笑著逼上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朝容儀的手臂抓去!
「我看誰敢!」
一聲炸雷般的怒喝,如同平地驚雷,在狹窄的巷子裡轟然響起!震得趙三少三人耳膜嗡嗡作響,動作也為之一滯。
楊昌高大的身影如同天神降臨,一步便跨到了容儀身前,將她牢牢護在身後。他面色沉凝如水,雙目如電,射出冰冷刺骨的寒光,牢牢鎖定在趙三少那張因驚愕而扭曲的臉上。一股無形的、充滿壓迫感的氣勢以他為中心猛然散開,巷子裡的空氣彷彿瞬間凝固了。
「又是你?!」趙三少看清來人,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昨日手腕的劇痛記憶瞬間復甦,讓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色厲內荏地尖叫道,「姓楊的!你…你陰魂不散!本公子的事,輪得到你來管?!」
那兩個跟班見主子發話,雖然對楊昌的氣勢有些發怵,但仗著人多,又自恃有幾分蠻力,立刻兇相畢露地撲了上來。左邊一人揮拳直搗楊昌面門,拳風呼呼,頗有幾分力道;右邊一人則矮身去抱楊昌的腰,想用蠻力將他摔倒。
「不知死活!」楊昌冷哼一聲,不閃不避,甚至連架勢都未拉開。就在那拳頭即將及體的剎那,他左手閃電般探出,五指箕張,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扣住了對方的手腕脈門!同時右腳如毒蛇出洞,迅捷無倫地朝那抱腰之人的小腿迎面骨踹去!
「呃啊!」「哎喲!」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40Yi6bze1
兩聲淒厲的慘叫幾乎同時響起!
那揮拳的跟班只覺手腕如同被燒紅的鐵鉗夾住,一股鑽心劇痛瞬間襲遍全身,半邊身子都麻了,蓄滿力氣的拳頭軟綿綿地垂了下來,整個人痛得弓起了腰,額頭冷汗涔涔而下。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WglPCSRjO
而那抱腰的跟班更慘,只覺小腿迎面骨像是被鐵棍狠狠砸中,骨頭欲裂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慘叫著抱著小腿滾倒在地,哀嚎不止。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楊昌甚至連腳步都未曾移動半分,依舊穩穩地擋在容儀身前,右手甚至還負在身後,一派宗師風範。他目光冷冽地掃過在地上打滾哀嚎的兩個跟班,最後落在嚇得面無人色、渾身篩糠的趙三少身上。
「趙三少?」楊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看來昨日給你的教訓還不夠深刻?還是你覺得楊某的話,是耳邊風?」
「你…你…」趙三少看著楊昌那冰冷的目光,又看看自己兩個瞬間失去戰鬥力的手下,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牙齒都開始打顫。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個姓楊的,絕不是他能招惹的狠角色!什麼家世背景,在對方絕對的武力面前,都成了笑話。
「滾!」楊昌從牙縫裡冷冷吐出一個字,如同重錘敲在趙三少心頭。
「滾!我滾!馬上滾!」趙三少如蒙大赦,再也顧不上什麼面子,連滾帶爬地轉身就跑,連地上的兩個跟班都顧不上了。那兩個跟班見狀,也強忍著劇痛,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狼狽不堪地追著主子逃出了巷子,彷彿身後有惡鬼追命。
狹窄的巷子裡,再次恢復了寧靜,只剩下楊昌和容儀兩人,以及空氣中尚未散盡的緊張氣息。
楊昌緩緩轉過身,臉上的冰寒肅殺瞬間消融,化為溫和與關切:「容姑娘,你沒事吧?可有受傷?」他仔細打量著容儀,見她除了臉色因氣憤而略顯蒼白,衣衫髮髻並無凌亂,這才稍稍放心。
容儀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她望著眼前這張英挺而充滿擔憂的臉龐,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感激。昨日初逢,今日又蒙搭救,這份恩情,何其厚重。她斂衽深深一禮,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微顫:「楊公子…又是您…若非公子及時相救,容儀今日…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大恩大德,容儀…」她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表達這份感激之情。
「姑娘言重了!」楊昌連忙虛扶一下,爽朗一笑,帶著幾分俠氣,「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這等仗勢欺人之徒,見一次打一次!只是…」他眉頭微蹙,看向巷口,「這趙三少看來是盯上姑娘了。姑娘孤身一人,居於這洛陽城,日後還需多加小心才是。」
容儀聞言,清麗的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與無奈。她輕輕撫摸著懷中的古箏包裹,低聲道:「公子所言極是。只是…天地之大,孑然一身,又能去往何處多加小心?」這話語中透出的孤寂與漂泊無依之感,讓楊昌心頭一震。
「姑娘…」楊昌看著她低垂的眼簾,那纖長睫毛投下的陰影,更添幾分脆弱。他忍不住問道:「恕楊某冒昧,姑娘如此才情,氣度不凡,不知緣何孤身流落洛陽?若有難處,或可說與楊某聽聽?楊某雖是江湖草莽,卻也認識幾位洛陽城內的正直朋友,或能相助一二。」
容儀抬起頭,清澈的眼眸看向楊昌。那目光中沒有懷疑,只有一絲深藏的哀傷與疲憊。她沉默片刻,似乎在下著某種決心。眼前這位楊公子,兩次救她於危難,眼神坦蕩真摯,氣質磊落豪爽,與那些覬覦她美色或才名的人截然不同。或許…可以略述一二?
「公子高義,容儀感激。」她輕啟朱唇,聲音帶著一種沉靜的哀婉,「容儀…本出身洛陽近郊一書香門第。家父…曾為州府小吏,一生清廉,家母亦出自書香之家,擅長詩詞音律。這張古箏,便是家母遺物。」她低頭,指尖溫柔地拂過素布包裹,彷彿觸摸著母親的溫度。
「家門雖非顯赫,卻也安樂。」容儀的聲音低沉下去,「然而…數年前,一場無妄之災降臨。家父…因一樁牽涉地方賦稅的舊案,被人誣陷貪墨…」她頓了頓,眼中閃過痛苦之色,「雖經查證,家父實屬冤枉,但…誣告者背景深厚,竟顛倒黑白…最終,家父…家父與長兄…被…被流放嶺南煙瘴之地…」說到這裡,她的聲音哽咽,幾乎難以繼續。
楊昌心頭巨震!他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位氣質如蘭、才情驚世的女子,竟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家變與冤屈!嶺南煙瘴,流放…這幾乎是九死一生之路!
「家母本就體弱,聞此噩耗,憂憤交加,一病不起…未及半年,便…便撒手人寰…」容儀的聲音輕若蚊蚋,帶著壓抑到極致的悲傷,一滴晶瑩的淚珠終於無聲地滑落腮邊,滴在懷中的素布包裹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只留下我…與這張母親珍愛的古箏…」
「舊宅被抄沒,族人避嫌…」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聲音恢復了清冷,卻帶著一種讓人心疼的堅韌,「容儀不願寄人籬下,更不願…不願讓父母兄長蒙冤之名玷污。故變賣了僅存的一點首飾細軟,攜此古箏,隻身來到洛陽城。只盼憑著母親所授的琴藝,與自幼習得的詩文,能…能掙得一口飯吃,清清白白地活下去。同時…也盼有朝一日,能尋得機緣,為父兄洗刷冤屈…」她的眼神望向巷口狹窄的天空,充滿了渺茫卻不肯熄滅的希冀。
楊昌靜靜地聽著,心中翻江倒海。震驚、憤怒、憐惜、敬佩…種種情緒交織。他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卻在巨大變故和艱難生存中依然挺直脊梁、保持風骨、心懷希望的女子,一股強烈的敬意油然而生。她不僅有傾世才華,更有著一顆如她詩中所詠白牡丹般「自守清貞」的、無比堅韌的心!
「容姑娘…」楊昌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真摯,「楊某…不知姑娘身世竟如此坎坷!令尊令兄蒙受不白之冤,實在令人憤慨!姑娘一人獨撐,更令楊某敬佩萬分!」他抱拳,鄭重道:「姑娘放心,楊某雖非權貴,但只要姑娘信得過,日後若有用得著楊某之處,無論是護衛周全,或是打探消息,楊某定義不容辭!」他這番話擲地有聲,絕非虛言客套。
容儀望著楊昌眼中那毫無作偽的關切與真誠的承諾,心中那層因苦難而築起的冰殼,似乎悄然融化了一角。她拭去淚痕,露出一抹帶著苦澀卻又真誠的淺笑:「公子俠義心腸,容儀…銘感五內。此恩此情,容儀必不敢忘。」她微微欠身,再次致謝。
就在這時,原本晴朗的天空驟然變色!大片濃重的烏雲不知從何處翻滾而來,迅速遮蔽了陽光。一陣狂風捲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呼嘯著穿過巷子,吹得人衣袂翻飛。
「要變天了?」楊昌抬頭望天,眉頭微皺。話音未落,豆大的雨點已劈里啪啦地砸落下來,瞬間連成了線,繼而化作傾盆大雨!雨勢來得又急又猛,天地間頓時白茫茫一片,雷聲隱隱從遠處傳來。
「姑娘,快找地方避雨!」楊昌急忙道。兩人身處狹窄巷中,毫無遮蔽。容儀下意識地將懷中古箏抱得更緊,唯恐被雨水淋濕。
楊昌目光迅速掃視,憑藉著行走江湖的經驗和對洛陽地形的熟悉,他立刻想起附近似乎有一處廢棄的廟宇。「這邊走!」他當機立斷,側身護住容儀,為她擋去部分風雨,引著她快步朝巷子深處的另一個岔口奔去。
雨水如同瓢潑,頃刻間便將兩人的衣衫打濕大半。楊昌憑藉記憶,穿過幾條濕滑的小徑,終於看到前方不遠處,一座略顯破敗的山門掩映在幾棵高大的古柏之後。山門上的匾額字跡已模糊不清,隱約可辨一個「林」字,想來是座早已香火斷絕的寺廟。
「就是這裡,快進去!」楊昌護著容儀,幾步衝過泥濘的院落,躲進了主殿前方寬闊的簷廊之下。
廊簷雖舊,卻頗為寬大,足以遮蔽風雨。兩人站在廊下,看著外面如瀑的雨幕,聽著雨水敲打瓦片和院中草木的嘩嘩聲響,都微微鬆了口氣。只是身上衣衫濕了大半,尤其是容儀,單薄的夏衣貼在身上,更覺寒意襲人,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寒顫。
楊昌見狀,立刻將自己身上那件質地較厚的外衫解下,不由分說地披在容儀肩上。「姑娘莫嫌棄,先披上擋擋寒氣。」他的動作自然坦蕩,帶著不容拒絕的關懷。
容儀微微一怔,肩頭傳來帶著男子體溫的暖意,瞬間驅散了幾分寒意。她抬頭看向楊昌,只見他青布勁裝也被雨水打濕,緊貼著健碩的身軀,鬢角還滴著水珠,卻渾不在意,只是關切地看著自己。一股暖流悄然流過心田,她沒有推辭,低聲道:「多謝公子。」 將那件寬大的外衫裹緊了些。
「姑娘客氣了。」楊昌笑了笑,退開兩步,保持著恰當的距離,目光望向廊外如織的雨幕,「這雨來得急,看樣子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正好,我們也可在此歇歇腳。」
雨聲嘩嘩,將小小的古剎與外面的喧囂世界隔絕開來,營造出一方奇異的寧靜天地。簷角的水珠連成線,滴落在廊下的石階上,濺起小小的水花,發出單調卻又安寧的滴答聲。空氣中瀰漫著雨水沖刷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氣息,混合著古廟特有的、略帶陳腐的木質香氣。
兩人並肩立於廊下,一時無言。氣氛卻並不尷尬,反而有一種劫後餘生、風雨同舟的默契在靜靜流淌。
「公子…似乎也懂詩文?」容儀忽然輕聲開口,打破了沉默。她想起昨日花會上,楊昌那句「高山流水遇知音,冰心玉魄寄焦桐」,不僅點出曲名,更精準地概括了她詩中的心志。
楊昌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笑道:「讓姑娘見笑了。楊某出身少林,自幼習武為主,師父雖也教導識文斷字,但於詩詞一道,實在只是略通皮毛,粗淺得很。昨日聽姑娘一曲《高山流水》,又聞那詠牡丹之詩,只覺字字珠璣,意境高遠,心中激賞難以自抑,才忍不住脫口而出。說到底,不過是…」他頓了頓,坦誠道:「心有所感罷了。」
「心有所感…」容儀咀嚼著這四個字,眼中閃過一絲異彩。她轉頭看向楊昌,那雙清澈的眸子在雨天的微光下顯得格外明亮,「公子過謙了。能於萬千喝彩中,獨獨點出‘冰心玉魄寄焦桐’之意,此非真懂詩者不能道也。詩詞本為心聲,能得公子‘心有所感’,便是對容儀最大的認可。」她語氣誠摯,帶著一種遇到知音的欣慰。
楊昌被容儀如此直白的讚賞說得有些臉熱,心中卻也湧起一股暖意。他想了想,認真道:「不瞞姑娘,楊某雖於詩詞格律不甚精通,卻也喜愛那些意境開闊、氣勢磅薄之作。讀太白詩,如見銀河落九天之壯闊;品子美句,則感國破山河在之沉鬱。詩詞文章,貴在真性情,貴在有所寄託。如同姑娘昨日之詩,詠牡丹亦是詠己,那份不隨流俗、自守清貞的風骨,那份將丹心寄託於焦桐(古箏)的執著,才是真正打動人心之處。」他這番話,發自內心,雖無華麗辭藻,卻直指詩詞本質,更與容儀的處境心境隱隱相合。
容儀靜靜地聽著,心中波瀾起伏。她沒想到,這位看似豪邁粗獷的武俠,對詩詞竟有如此真切的感悟和理解!他不談格律,不論辭藻,只論意境與性情,這恰恰觸及了詩詞最核心的精髓。尤其是他提到「不隨流俗、自守清貞的風骨」和「將丹心寄託於焦桐的執著」,更是說到了她的心坎裡。
「公子…所言甚是。」容儀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詩詞若無真性情,無所寄託,便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縱然辭藻華麗,也不過是空中樓閣。容儀…」她輕輕撫摸懷中的古箏包裹,「自遭逢家變,深感世態炎涼。唯有詩詞音律,可寄託心緒,可守住心中一方淨土。這張箏,不僅是先母遺物,更是…容儀在濁世中,唯一能與心靈對話的憑藉。」她的話語中,透著深深的孤獨與堅守。
楊昌看著她纖細卻挺直的背影,看著她珍重撫摸古箏的動作,心中充滿了敬佩與憐惜。他忽然道:「姑娘,楊某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公子但說無妨。」
「姑娘才情絕世,心性高潔,楊某深為敬佩。然世道艱險,人心叵測,姑娘孤身一人,又身負家仇,處境著實令人擔憂。」楊昌語氣誠懇,「楊某雖是粗人,但行走江湖多年,也練就了幾分拳腳功夫,更懂得幾分識人辨事的淺薄見識。姑娘若信得過,日後若有宵小之輩再敢來犯,或是有需出力奔走之事,楊某願效犬馬之勞!姑娘切莫因顧慮而拒人於千里之外。」他這番話,既是承諾,也是懇請,希望容儀能接受他的保護和幫助。
容儀轉過身,定定地看著楊昌。雨光映照下,他臉上的關切與真誠毫無掩飾。那份純粹的俠義之心,那份不帶任何功利色彩的關懷,像一股暖流,緩緩注入她因苦難而冰封的心田。她漂泊數年,嘗盡人情冷暖,見慣了趨炎附勢與落井下石,何曾遇到過如此赤誠坦蕩之人?
一股暖意夾雜著酸楚湧上鼻尖。她微微側過頭,掩去眼中瞬間湧起的水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公子…高義!容儀…何德何能…」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再次面對楊昌時,臉上綻放出一個真誠而溫暖的笑容,如同陰霾中透出的陽光,清麗絕倫:「公子兩番相救,恩同再造。今日又蒙開解,聽君一席話,更勝讀十年書。容儀…」她鄭重地斂衽一禮,「多謝公子!日後…若有難處,定不相瞞。」
這一笑,這一句承諾,瞬間拉近了兩人之間無形的距離。楊昌只覺心頭一暢,豪氣頓生,朗聲笑道:「好!姑娘信得過楊某,楊某必不負所托!」
雨聲漸歇,由瓢潑轉為淅淅瀝瀝,最後只剩下簷角斷續的滴答聲。烏雲散去,天光重新透亮起來,空氣中充滿了雨後的清新。
「雨停了。」容儀望著院中被雨水洗刷得青翠欲滴的草木,輕聲道。
「是啊。」楊昌也看向天際,「雨過天晴,總是好兆頭。姑娘,雨後路滑,讓楊某再護送你一程吧?這次,定要將姑娘安全送到家門口,看看那趙三少是否還敢在附近窺伺!」
容儀這次沒有再推辭,她裹緊了身上楊昌那件寬大的外衫,感受著殘留的暖意,輕輕點頭:「如此…又要勞煩公子了。」
兩人離開古剎清幽的簷廊,踏著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再次走向那條狹窄的清風巷。這一次,步履間少了幾分初識的客套與距離,多了幾分風雨同路後的默契與溫情。楊昌依舊保持著守護的姿態,容儀則抱著她的古箏,安靜地走在他身側。雨後初霽的陽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交疊在一起。古剎的偶遇與深談,如同這場驟雨,雖是意外,卻洗去了初識的隔閡,在彼此心間悄然種下了一份珍貴的信任與善緣。前路或許依舊坎坷,但至少此刻,有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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