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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我畢生把你當爹，你卻一輩子想當我娘。

伊藤雪彥 伊藤雪彥
Aug 4, 2025 5 3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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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歲那年，在父親枕下翻出一隻繡春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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緞面且幽香，裡頭盛著半盒珍珠細粉、一支用禿的螺子黛。囊裡裝著泛黃小畫像：穿妃色馬面裙的女子倚著梅樹，眉眼分明是父親年輕時清俊又秀美的輪廓，只是點了朱唇，描了遠山眉，耳垂上還晃著對珍珠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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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娘嗎？」我奇道：「爹不是說，我是撿回來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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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奪過畫像的動作太急，螺黛在青磚地上摔成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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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喉結滾動三次才發出聲音：「是爹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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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我隔著窗紙，看他臉色蒼白，跪在庭院裡燒畫像。雪粒落進他單薄的領口，火光照亮腕間一道陳年勒痕——像極了女子戴久了玉鐲留下的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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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是蘇州城最好的繡匠，但身子弱，總咳血，鄰居說是蒼天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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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繡的鳳穿牡丹能引來真蝴蝶，可自己永遠穿著洗白的淺色長衫，連束髮的緞帶都素得像是戴孝。直到知府大人娶續弦那日，訂了一件喜服，我躲在屏風後，看他為喜服綴最後一粒東珠，咳了幾聲，好不容易繡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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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搖曳間，父親靜靜將嫁衣披在肩上，拿起黛筆，朝著銅鏡描起漂亮的柳葉眉。鏡中人手指纖長，唇色艷得像是剛嚼過鳳仙花，連眼波都成了風流韻味。他淺淺笑著，有些寂寥，有些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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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那畫面太漂亮，我一不小心走近了，打翻針線簸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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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著背脊抹掉唇脂，胭脂在手背拖出一道血痕似的長印：「孩子，嚇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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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我十四歲了，個子高了許多。但還是親近他，也不在意父親臉上塗抹了什麼，只是撲到他懷裡抱著，抱得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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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一個人照鏡子的模樣寂寞得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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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五歲中舉那日，父親太高興了，大醉在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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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著不知哪年藏起的藕荷色襦裙，鬢邊簪了朵白梅，懷裡緊抱一件嬰孩衣物——那是我幼時被撿到時穿的，上頭歪歪扭扭繡著「長命百歲」，針腳拙劣得像初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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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可憐的孩子，被丟在了雪裡。」他染了蔻丹的指甲劃過肚兜上褪色的花紋：「我也是可憐的人，被丟在錯誤的皮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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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躺在青磚地上，捏著小小的衣物微笑，兩行眼淚直接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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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命百歲是我第一件繡品。撿到你之前我本來要去投河。但你在雪裡朝我傻傻的笑啊，害我在雪裡朝你傻傻的哭。有時不知道是我撿了你，還是你撿了我。我們兩個竟就這麼一起平安把日子給過了。」他說著說著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又靜靜地哭。然後咳血。他總咳。近來越來越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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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明白，這些年別人給他說媒他為什麼總拒絕。為何從不讓我碰他反鎖的衣櫃。為何每次教我認「父母」二字時，總把「母」字念得比「父」字重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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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他一把抱起，回房休息，路上他的眼淚沒停，一直一直浸溼我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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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放心了我的將來，父親就走在那年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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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殮時，我將他珍藏的裙襖一件件放進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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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忙換裝的梳頭娘子欲言又止：「郎君，這不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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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這輩子，」我把繡春囊放進他交疊的掌心：「就喜歡這些。我要讓他帶著，一件都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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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幡被風吹起時，我彷彿看見個穿妃色馬面裙的年輕人站在梅樹下，腕間翡翠鐲子映著雪光，正溫柔地衝我笑。朝著飛散的梅瓣，我一下子覺得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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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我終於能喊出那句壓在舌底許多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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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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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0 簡介
#1 多年以後
#2 辦公室戀情最麻煩了
#3 當破損遇上殘缺
#4 向救主祈禱
#5 蠶繭
#6 胭脂
#7 魚缸
#8 水草
#9 夜行
#10 秘密
#11 夢一樣薄的子夜
#12 隔窗
#13 唇印
#14 告別
#15 蜘蛛 其一
#16 蜘蛛 其二
#17 蜘蛛 其三
#18 蜘蛛 其四
#19 茶漬
#20 一場安靜的毀滅
#21 37號病患（這是ＧＬ，不好意思懶得再開資料夾，先存這邊）
#22 即使愛的姿態太跌撞太狼狽，那仍是愛
#23 命由己定
#24 班長與學藝股長（全）
#25 我畢生把你當爹，你卻一輩子想當我娘。
#26 雨停之前，我們都在　男同與女同的純粹友誼
#27 母親的雙眼（代理型孟喬森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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