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雪彥原創台耽短篇小說合輯 - 37號病患（這是ＧＬ，不好意思懶得再開資料夾，先存這邊）

她第一次見到林悅燃，是在身心科候診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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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瘦得彷彿青年的女孩正用指甲摳牆上的乳膠漆，

指尖沾滿白色碎屑，像某種自殘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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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喊到「37號」時，

女孩突然跳起來，撞翻了沈藍的藥袋。

百憂解和贊安諾掉了出來，

混入了女孩渾身殘留的顏料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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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藥。」女孩蹲下來，幫忙收拾時手微微抖著：「綠白的膠囊的像未成熟的豆子，淺藍錠劑則是被壓扁的湖水，和我的很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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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間傳來病患鬼吼聲時，女孩笑了：「我比較躁動，所以醫生會開鋰鹽給我，那玩意兒吃多了手會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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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背，皮膚上有一些原子筆畫的人像，極為華麗。

「抖著畫出來的速寫，線條特別活。我叫林悅燃。」她看了看藥袋：「妳好啊！沈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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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安靜地接過袋子，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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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每週三固定來拿藥。

她其實不覺得自己生病，她只是腳腕受傷了，

不再能跳芭蕾而已。

那古典芭蕾是她母親喜歡的，不是她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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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過好幾個獨舞的獎項，

那只是因為她擅長像個被扭上發條的音樂娃娃，

完美依照別人的意志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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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腳踝扭傷，再來是脛前疼痛與跟腱炎，

她都能忍耐，發展成彈響髖與軟骨撕裂時，

她實在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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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練習過度讓她永遠的壞掉了，

而她本來也不是很愛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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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沒辦法微笑回答教練與家人的問題時，

全部的人都叫她來看醫生。

看完醫生她才發覺自己原來是可以流淚的，

而且，臉上竟然可以哭出兩條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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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開始注意37號的規律：好幾個月活力十足，好幾個月又顯得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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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充沛的林悅燃會拿護士站的原子筆，

在候診區的牆上畫燃燒的教堂；

低潮期的林悅燃則仰頭在塑膠椅上看天花板，

將自己的手背抓得傷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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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沈藍拿出包包中的面紙，

想幫她擦血，林悅燃突然抓住她手腕：「妳好靜，聞起來像下雨前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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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翻了翻包包，取出色鉛筆，

在一張便條紙背面畫落滿星光的紫色的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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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我躁期時腦內多巴胺是妳的好多倍。」

她把畫塞進沈藍的藥袋：「分妳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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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後來把那幅畫貼在冰箱，

在每個吞藥的早晨凝視那些狂亂美麗的筆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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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永遠無法抵達的無秩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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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在日曆上標註林悅燃的複診日，

讓兩個人的掛號時間能夠重複，

紅筆圈起來的數字像一串小小的櫻桃，

提醒她在那天要穿上最柔軟的外套，

因為林悅燃總喜歡摸她的袖口，

靠著她的肩膀，

說像在撫摸一朵還沒開始下雨的柔軟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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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朵雲喜歡被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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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燃迷戀沈藍的靜默。

她總在朝天花板發呆時，

想起沈藍那雙淡褐色的瞳孔，

鑲嵌在蒼白漂亮的小臉上，

像兩潭被鎮靜劑凍結的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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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沈藍飄飄的細軟長髮勾到診療椅螺絲，

林悅燃湊近解開時，聞到她衣領飄出的皂香，

竟比鋰鹽更能平息她腦內的雷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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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憂鬱好乾淨，」她在一張一張送給林悅燃的便條紙畫作背後寫道：「像手術刀劃開的傷口，邊緣整齊。不像我，是個潰爛的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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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燃送的畫作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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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回禮，沈藍拆了自己的髮圈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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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燃沒有長髮，她亂翹的短髮像個小帥哥，連眼睛都蓋不上，所以她把髮圈套在手腕，讓那些淡金色的編織陪伴她畫畫，彷彿這樣就能把沈藍的克制基因移植到自己沸騰的血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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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的互相吸引是場化學叛變。

沈藍的熱情匱乏撞上林悅燃的情緒海嘯，

在身心科塑膠椅上形成微型颱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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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林悅燃用香菸燙過的掌心，

握住沈藍割傷的手腕內側時，

兩種相反的痛覺神經竟傳遞出相同的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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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毀滅與被毀滅，都是情感的變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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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的傷口很淺，

是美工刀劃出的工整直線；

林悅燃的燙傷卻像幅潑墨畫，

邊緣泛著不平整的組織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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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交換創可貼時，林悅燃突然咬破自己的指尖，將血珠抹在沈藍的唇上：「這樣我們多出來的成分就能在對方體內循環。」她湊近沈藍耳邊：「妳知道嗎？憂鬱症患者的唾液裡有種特殊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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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想嚐嚐嗎？」沈藍單純是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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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燃沒有回答，只是垂下臉，

純潔地吻了沈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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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坐著沒有動。臉頰有些發燙。

不知道為什麼，

她覺得自己不再是音樂盒上旋轉的發條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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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抬頭，也吻了林悅燃一下，微微張著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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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舌尖羞澀而滑溜地，輕輕碰觸在一起。

嚐起來有鐵鏽味，也有心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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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心跳太規律了，我要讓它學會叛逃。」

林悅燃笑嘻嘻的，聽到護士叫號37，便進去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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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特別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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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回診的次數越拉越長，

醫生說她慢慢在康復。

但她發現林悅燃的鋰鹽劑量逐漸增加，

畫作裡的火苗開始變形，像被冰凍住的火災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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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數過林悅燃藥袋裡的東西。

比她多許多，所以林悅燃比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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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有一次忍不住詢問醫生，

但醫生說醫病關係需要保密，

不能透漏什麼，但在家庭支持方面，

林悅燃比較沒辦法獲得良好的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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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藥僅僅是延緩靈魂被瘋狂浸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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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藍躺在浴缸裡，

注視林悅燃最後給她的一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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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薄薄的便條紙，

畫著她們兩人頭靠頭，

手牽著手，在醫院等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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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憂鬱是我的鎮靜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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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是林悅燃的字。

她的字好醜。她的畫好美。

水位漫過耳朵時，她終於明白林悅燃為什麼總說，

憂鬱是種透明的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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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悅燃沒有再來回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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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護士喊到「37號」

而站起來的37號不是林悅燃時，

沈藍突然把手中捏著的，最後一張畫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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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漿卡在喉嚨的感覺，

比她這輩子吞過的所有藥都更接近被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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