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注疏：虎騎士與御儀姬不拯救世界的時候 - 〈慈母手中線〉Part.5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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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的盡頭有間特別寬敞的病房，我想那不是常人能夠使用的房間。

　　輔仁大學附設醫院畢竟不是飯店，沒有所謂的「總統級」病房，這類特別騰出的獨立空間，恐怕是礙於政治或商業壓力的妥協結果。

　　無論如何，病房裡的人，不容我們隨便指謫。

　　「書樗，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當然。」

　　走在前面的書樗抓住把手，用力拉開門板。彷彿刻意製造明顯的腳步聲，她踏起沉重的步伐，走向坐在病床邊的男子。

　　對方露出詫異的表情，站起身子。「書樗小姐，請問……」

　　啪──！

　　書樗的巴掌快得連我都看不清楚。

　　慢著慢著慢著──這是怎麼回事？就算極度不悅，考量到對方崇高的身分和能直接請御儀宮宗主幫忙的尊貴地位，都不該有如此僭越的行為才是。

　　好吧，我想這女孩是真的氣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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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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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野捕捉到立於貨櫃屋旁的婦女形影，生靈的概念登時得到肯定。

　　書樗從布囊裡取出一張相片，遞給阿光。阿光端詳半晌，啟動腕環機內建的手電筒功能，以微弱的白光照映其上，供眾人查看。相片中是一名端坐木椅的優雅婦女，朝鏡頭的方向露出淺淺的微笑，溫婉柔和的古典美讓我忍不住聯想到詩櫻的臉孔。

　　想必相片裡的人，就是陷入昏迷的太太了。

　　我望向阿光，問：「像嗎？」

　　「為什麼問我？」

　　「因為你是地表上最不臉盲的裝熟大師。」

　　「前半段我認，後半段我只認『大師』之稱。」阿光咧開嘴笑，將視線轉向左前方不遠處的婦女身影。「雖然看不清正面，但鼻子和耳朵的形狀幾乎相符，要我評估……大概百分之八十八相近。」

　　「也太高了吧，超過八成的話直接說『高達八成』不就好了？」

　　「那麼智障的評判數據我才說不出口。」

　　書樗收回阿光手中的照片，努努下巴說：「大家分散一點，跟著我走。」

　　「我、我也是？」熒雨潼眨了眨眼。

　　「妳以為我是帶妳來爬山的？妳是棘蛛精朱綉的宿主，對於靈能異事的接受度很高，緊急時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可是朱綉姊不在這裡啊……」

　　「又不是要妳戰鬥。」書樗皺起眉頭，說：「這次的目標是生靈，換句話說就是活人的靈體魂魄，試想，萬一我們用靈術或靈屬之力破壞分離而出的靈體，身陷昏迷的肉體會發生什麼事？」

　　不管怎麼想，切斷連結的肉身都會直接死去。

　　難怪書樗絲毫沒把熒雨潼的棘蛛之力和我的白虎之力考慮進去，自始至終都只要求我們「同行」。不過，這也衍生出新的疑點。

　　「書樗，妳很怕寂寞吼？」

　　「啥────────？」

　　伴隨書樗的驚叫，範圍廣大的冰錐從地面竄出，我趕緊躍起身子踢出兩記月牙風刃，斬斷險些波及住家和婦人生靈的冰靈術。我認為書樗並不怕鬼，畢竟她能獨自前往舊第一公墓附近的廢棄工廠斬妖除魔，單純害怕「鬼」這種靈屬，實在不太可能。然而，這不代表她想一個人來這種猛鬼地段。

　　書樗事前便已推測或許有生靈概念的存在，甚至推估其出沒地點位於青山路一段，害怕鬼怪的可能性近乎為零。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找我、阿光和熒雨潼呢？一人便能壓制我的白虎靈裝和熒雨潼的半蜘蛛狀態，實在沒道理多找三名同伴。

　　不會輸又不怕鬼的她，唯一怕的可能是孤身前來的寂寞情狀。或許這才是她不願意找詩櫻陪同的真正理由，怎麼可能讓姊姊發現自己很怕寂寞呢。

　　書樗完全不顧正在潛行的眾人，揚聲驚叫：「誰、誰跟你怕寂寞，沒頭沒腦的說什麼東西啊，沈雁翔！」

　　「妳這傢伙真的得好好控制情緒，要是剛才的冰靈術直接消滅太太的生靈，請託可就失敗了。」

　　「你別亂講話不就好了！」

　　從熒雨潼和阿光挾帶譴責的目光來看，這回我是站不到上風處了。

　　書樗瞪我一眼，哼了口氣，緩慢前進。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險，降低我們需要顧慮的方位，阿光聯絡住在臺南的駭客朋友入侵新莊分局和龜山分局的道路實時監視系統，干涉青山路一段與二段間所有交通號誌，製造完全沒有綠燈的無車空檔。

　　畢竟青山路最危險的並不是鬼，而是車。

　　跟在書樗身後，我低聲問：「妳打算怎麼做？」

　　「看不就明白了嗎？」

　　「不，完全不明白。」

　　書樗嘆了口氣，說：「既然不能訴諸武力，當然只能旁敲側擊，讓脫離肉身的靈體自願返回了。」

　　「萬一她不回去呢？」

　　「那就只好採用預備方案了。」書樗揚起嘴角，「刺青女不會喜歡的方案。」

　　「咦咦？」突然被點名的熒雨潼說：「我、我怎麼了嗎？」

　　「沒什麼。」「沒事」

　　書樗和我同時打哈哈的絕好默契，讓熒雨潼露出更為擔憂的神情。

　　婦人生靈從頭到尾都沒動過，或者有，但幅度太小以致於完全沒人察覺。換作尋常妖怪之流，早就感知到書樗的強大靈能而有所戒備，生靈卻呆立原處，對持續接近的我們毫不在意。

　　距離生靈三公尺時，書樗突然停下腳步。

　　「不能再前進了。」

　　「為什麼？」

　　「她採取的抵抗手段是直接隱藏。」

　　書樗舉起手臂，在空無一物的半空中以食指試探性地戳刺，奇妙的是，指尖一旦越過某個無形的範圍，婦人生靈便會漸趨透明，像遭到詩櫻封印的朱雀一樣緩緩化作薄霧般的形影。

　　稍微調整馬尾的位置，書樗吁了口氣，揚聲喊道：「妳好──！」

　　清晰響亮的招呼，迴盪於毫無人車的道路之間。我確定這道聲音足夠傳到對方耳裡，婦人生靈卻無動於衷，毫無反應。

　　「好吧，抽中下下簽了。」書樗後退幾步，開始朝右側走。

　　「什麼意思？」

　　「無法接近，也無法溝通，是靈能領域最差的交流環境。」

　　她以左手食指確認安全範圍，慢慢繞到生靈右前方的位置，距離比剛才更遠一些，恐怕已超過五公尺。這時已能清楚看見婦人的面貌，簡直就是從相片走出來的美人，保持低頭之姿時柔順烏亮的長髮宛如流瀑，氣質高雅，難以言喻。阿光一時看愣了眼，過幾秒才抬起腕環機，啟動相機功能不斷攝影。

　　生靈的身影能被相機攝入，與民俗信仰的鬼怪大不相同，存在顯著的概念分歧。接近活人，卻毫無意識；並非死者，卻昏迷不醒。

　　「沈雁翔，你覺得三十歲左右的婦女沒日沒夜地待在青山路上，最有可能在做些什麼？」

　　我想了想，皺起眉頭說：「除非等人，否則誰想待在同一個地點。」

　　「如果是低著頭呢？」書樗的拇指抵於下唇，瞇起雙眼。「什麼時候才會一直低頭看地板？」

　　「想必是在找什麼東西……啊。」

　　「還有」，書樗努努下巴，「她手上拿的那條線到底是什麼？」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婦人生靈的手裡確實握著長約三十公分的乳白色條狀物。說是繩，卻沒繩紋；說是線，卻又太寬。

　　正狐疑著是什麼東西時，熒雨潼輕拉我的袖口。

　　「沈同學，我覺得那是臍帶……」

　　「臍帶？」

　　瞇起雙眼，詳加確認。經她一提，原先難以辨別的東西突然明晰起來，腦裡蒐集的各類資訊逐漸拼湊出不在思考範圍的全新事物。臍帶，指的是母體與嬰孩的連結。既然如此，手握此物的生靈，想要尋找的是……

　　「書樗！」

　　「知道了啦。」似乎同時與我想到一處，書樗捻出一張白符，置於眉心，唸道：「乾元亨利貞，與吾捉妖精。謹召豁落將，疾速現真形。敢有違令者，飛文奏上清。急急如律令！」

　　令字一下，她便擲出白符，一道金黃圓陣以咒符為中心向外發散，炫目白光驅散漆黑的夜，將周圍的一切照耀得清晰無比。生靈所注視的位置慢慢顯現出模糊的嬰孩形影，宛如處於襁褓狀態，卻赤身露體，毫無遮蔽。

　　動也不動的婦人生靈驀然震顫雙肩，朝嬰孩踏出一步，不料起初乖巧沉睡的嬰兒竟哇哇大哭起來。生靈似乎嚇了一跳，小跑上前，雙膝跪地，緊緊抱住脆弱的孩子。

　　書樗與我面面相覷，我點點頭，她才伸出食指，確認安全的接近範圍是否有所改變。婦人的形影逐漸透明，似乎幾秒之後便會消失。

　　「成功了？」

　　「並沒有，是我的食指接近才導致她的遁隱。」書樗咬牙切齒地說：「可惡，都把她找的東西抖出來了，是還想要怎樣！」

　　「妳不是有預備方案嗎？」

　　「是這樣沒錯。」

　　「確定有效？」

　　「你以為我是誰。」

　　書樗合起雙掌，嘴裡唸念有詞。手無咒符的術式……是靈術！

　　「慢著，妳不是說不能消滅生靈嗎？」

　　「閉上嘴，乖乖看著。」書樗分開雙掌，掌心之間浮現一圈亮白的靈能圓環。「智多星，請你聯絡朋友，立刻取消交通號誌的控管；虎騎士，聽我信號，直接上前抓住那個嬰兒。」

　　「太過接近，生靈會隱藏起來的，不是嗎？」

　　「放心，我自有打算。」

　　書樗揚起天不怕地不怕的笑靨，似乎對在場之人有精準的分工安排。這個瞬間，我突然明白她帶熒雨潼來的理由。

　　冰靈術師展開雙臂，小巧的靈能圓環漸漸變得比人還大，化作一個巨大的白環。隨後，她揪住熒雨潼的裙襬，輕彈響指──我相信這就是信號，邁步奔馳，無視生靈的無形禁制範圍，伸長雙手，緊緊抱住小小的嬰孩。

　　與此同時，書樗將巨大白環完全釋放，冷冽的靈能瞬間佈滿四周，原以為是某種具破壞性的攻擊靈術，想不到四散的靈能卻將婦人生靈往熒雨潼的方向拉。生靈形影已消散得宛若薄霧，在最接近施術者書樗的剎那，她大臂一揮，將靈體逕自塞入熒雨潼的胸口。

　　說時遲，那時快，上坡的道路出現一輛貨車。

　　書樗再次彈起響指，眨眼間，路面冒出充作踏墊的四枚冰錐。

　　她挑起左眉，直望向我。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吁一口氣，我將體內的靈能集中於胸口元神處，以最精確也最迅速的流轉，將神獸白虎釋放出來。伸手摟住書樗的腰，阿光則輕輕抱起熒雨潼，壯碩的虎神才剛落地便張口啣起我們，飛快踩過冰錐踏板，縮起身軀，高高躍起。

　　貨車的爬坡速度奇慢，轉過最後一個彎時，書樗抬起右掌，化解路面的冰錐，我則沉澱心神，將白虎神靈收回體內，放任眾人自然墜落。

　　抓住最精準的時刻，一行人不偏不倚地跌進載貨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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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母手中線〉Part.5完‧下回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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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線〉Par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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