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static.penana.com/images/chapter/1036399/gq_〈蛇拍無死,顛倒惡〉1.png)
〈一〉
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s7DknBJG4
耳中隱約可以聽見不合時宜的蟬聲,明明連六月都還沒到,戶外的豔陽與連綿的蟲鳴卻已進入夏天。近幾年的臺灣可說僅有冬夏而無四季,詭譎的氣候連日本人都直呼神奇,身於其中的我們,卻無可避免地得設法適應這種惱人的環境。
春末的炎熱,搭配圖書館裡稍嫌不足的中央空調,簡直要人的命。
新北市立圖書館新莊分館離東明高中很遠,離我家更遠,之所以跑來這個鄰近新莊廟街和御儀宮的地方,理由只有一個。
「小倉,這本書的分類碼是863.57,是臺灣文學小說類的位置。」
鬢髮繫著鈴鐺,披著一頭秀麗長髮的九降詩櫻,輕輕捎起推書車的一本紫色封面平裝小說,口中不停發出「86357、86357」的細語,指尖由左至右劃過眼前的書架。掃視幾秒,她的眼眸驀然一睜,伸手撥開緊鄰的兩本書,騰出空間,將手上的平裝小說塞進恰到好處的狹縫。
「唔唔唔,」站在詩櫻身旁,穿著件淺黃洋裝的小倉皺起鼻頭,噘起小嘴說:「為什麼櫻姊姊馬上知道要歸在哪一類呢?」
「這是熟悉度的差別,多找幾次之後,小倉也會進步的唷。」
「真的?」
「真的。」詩櫻摸摸小倉的頭,露出慈藹的微笑。或許是眼角餘光捕捉到我的視線,她轉過頭來,眨眨眼說:「為什麼這樣盯著我看呢,雁翔?」
「啊,呃,我是在想,妳真的很像小倉的媽媽。」
「這是拐彎抹角嫌我老嗎?」詩櫻鼓起腮幫子。
「當然不是。」雖然確實是比小倉老啦,但這句話就不方便於此坦白。「話說回來,想請教偉大的九降大宅第一千金,眾人崇敬的御儀姬詩櫻大小姐,為何如此美好、如此珍貴的週六,我卻得困在新北市圖新莊分館,幫那些沒有將書歸位的懶蟲們服務呢?」
「因為『某人』之前希望我讓小倉體驗一下小學生的課外活動和日常生活,不是嗎?」詩櫻以輕飄飄的語調說:「然後,那個『某人』,連續兩週讓我一個人帶小倉遊覽青年公園和新莊文昌祠,居然連露個臉都沒有,現在反而責怪那些沒有確實將書歸位的圖書館讀者?嗯──我是覺得有點怪怪的啦──」
「詩櫻,妳最近心情是不是有點差?」
「怎麼會呢。」詩櫻瞇起眼笑,「還是說,那個『某人』也覺得自己有點不應該?」
「……好啦,對不起嘛,我以後會準時到場的。」
我又怎麼能跟她說,這幾次的缺席都是為了追尋妖狐呢。
機場捷運劫持事件之後,在詩櫻的認知裡我已經失去神靈白虎,成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為了避免種種麻煩,就算是為了協助處理某位不幸少女的問題,也極力防止自己在詩櫻面前動用白虎之力。
必須一個人演到底的戲碼著實令人痛苦不已,鈴鐺女孩那副盡信一切的溫柔面孔,更是加深我心裡的內疚感。
「翔哥哥為什麼要讓我體驗小學生活呢?」
「為了讓妳稍微學習人類的『正常』生活啊,才不會老像個野孩子一樣到處胡鬧,搞得街坊鄰居雞犬不寧,甚至隨便睡在宮廟附近的草叢裡。」
「真過分,」小倉雙手抱胸,將薄薄的繪本夾在腋下。「宮廟附近的草叢舒服得很呢,除了五星級的御儀宮庭院之外,福泰宮後方的樹叢和保元宮金爐旁的大樹底下都很好睡。」
「新莊保元宮的金爐後方有座高牆,應該不太方便。」詩櫻歪著頭說:「這麼說來,中港福德宮的矮叢可能也很合適。」
「哦!下次去睡看看!」
「詩櫻小姐,妳莫名其妙提出新的意見是想做啥……?」我嘆了口氣,望向身旁幾乎沒有減少的書車,說:「就算要讓小倉體驗圖書館志工服務的活動,犯不著連我都報名吧?」
「你記得之前在願景館看到的家長嗎?陪伴者沒有實質的參與感,孩子會傷心的。況且,你不覺得親身體驗,未來比較有共同話題嗎?」
「我沒事和小倉有共同話題做什麼?」
「不只是和小倉啊……」
詩櫻噘起嘴,撇過頭去,抓起一本名為《蛇先生》的小說,開始尋找上架的位置。我聳聳肩,在自己的書車裡找出一本863.57的書籍,跟在她身後,百無聊賴地盯著索書碼。
「一般小學會有所謂的圖書館志工服務嗎,我以為那都是家長們才有的活動。我自己是沒查過,但新北市圖真的有收小學生志工?」
「沒有吧。」
「聽到如此乾脆的答覆,我也很難辦啊。」
「小學的話不太清楚,但我記得東明高中似乎有這麼一個志工服務項目,唔唔……印象中好像可以折抵什麼暑期服務時數。」
「妳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利用週六的時間參與志工服務,未來就能省下暑假服務的時數,拿去遊山玩水?」
「是的。」詩櫻帶著笑靨的側臉,似乎有點得意。
「如果真能如此,為什麼一般學生不在平日週末累積時數?」
「因為,通常配合學校的活動,最快也要等到六月底才開放報名。」
「那為什麼我們可以──哦,我懂了。」
再怎麼說,名為九降詩櫻的女孩,在新北市新莊地區的人望大概比民意代表高了數倍,話語權之大,怕是說一就沒人敢說二。
「妳可真是把背景權勢用在一個毫無意義的地方呢。」
「我沒有動用什麼權力呀。」詩櫻放下手中的書,眨了眨眼。「我只是覺得圖書館志工對小倉來說是個很不錯的體驗,就撥了通電話詢問新莊分館……」
「這就是動用關係了啦。」
換作是我,上班時間接到九降家千金的來電,肯定要嚇死了。
詩櫻不會否定特殊身分伴隨而來的權力,卻也不會特別作為立足於世的基礎,是很獨特也很自我的高位階族群。本來在新北市就擁有極高聲望的九降詩櫻,歷經機場捷運事件,透過《元週刊》和「世界之島電視台」專題式的連日介紹,幾乎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英雄人物;這種狀況要她保持平常心,以一介百姓和普通高中生的身分度日,實在強人所難。
即便如此,未曾放棄平靜日子的她卻不曾拒絕向她尋求幫忙的人,明知會讓自己心力交瘁,也不願停止給與他人希望──至少我是這麼認為的。
這種個性,要我怎麼坦率地請她幫忙尋回那匹銀色的妖狐呢?
正想走回書車所在的位置,衣角突然被詩櫻悄悄揪住。回過頭急欲發難,她的食指豎於嘴前,努了努下巴。我狐疑半晌才探出頭去,小心翼翼地搜尋詩櫻所指的目標。
在共同閱覽桌邊,有兩名不知為何在假日穿上制服的新莊高中學生,一位理了平頭,一位則以瀏海掩眉,兩人正以細小氣音相互交談。詩櫻取出一張白符,飛快唸過悄如蚊蚋的咒語,指尖輕點我的耳畔,霎時,周遭聲音忽然清晰不已,彷彿聽力提升兩倍似的,將原本聽不見的頻率盡收耳裡。
「……在塭仔底公園附近。」瀏海高中生悄聲說:「據說有個觀相者能看出你有沒有被蛇怪附身。」
「附身?」平頭高中生說:「我以為只有鬼才會附身。」
「北七哦,那只是個方便說明的動詞,計較什麼啦。這陣子新莊到處都是那種傳聞,我自己是有點怕,要不要一起去塭仔底給他看看?」
「你說的是傳聞是『蛇泥偶有漏網之魚』,還是『御儀姬是雌雄同體』?」
御儀姬是雌雄同體的傳聞我怎麼沒聽過?
望向將豐滿身軀倚上我臂膀的詩櫻,發現她緊皺眉宇,鼓起腮幫子使盡吃奶的力氣瘋狂搖頭。看來,無論脾氣多好,被人傳成雌雄同體還是很難保持冷靜,尤其是如此女性化的她,想必比人都更難以接受。
瀏海高中生用力拍打平頭高中生的肩,說:「當然是蛇泥偶啊白癡,九降詩櫻長那麼正怎可能是雌雄同體。」
「雌雄同體感覺也蠻吸引人的。」
「……你到底想不想讓我把話說完?」瀏海高中生整張臉寫滿傻眼二字。「雖說御儀姬打倒了雙頭蛇,四散在新莊各地的蛇泥偶卻沒有完全被捕,尤其還存在著尚未發作的類型──」
「哇塞,那不就超可怕。」
「對啊,所以才問你想不想一起去給觀相者看看,聽說只有五點到五點半那段時間有機會遇到。」
兩名高中生的話題在這之後很快地轉向網紅月兔小美和政府秘密進行仿生人研究等事,不再回頭討論蛇泥偶和神秘的觀相者。約莫十多秒後,聽力回復原狀,只剩蟬鳴與空調微弱的聲響迴盪耳畔。
詩櫻呆望空無一物的角落,若有所思地以食指摩挲鼻頭。
我的雙手撐於腦後,悠悠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今天下午六點前好好地把書車裡的書本全數上架,才算完成工作哦。」
「……」
「按理說是撥不出時間去塭仔底公園一探究竟的。」
「唔嗯……」
「就算妳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由下而上抬頭看我,我也……」
就算是責任感極強的詩櫻也耐不住如此吸引人的話題,這不只涉及機場捷運事件後雙頭蛇所殘留的遺毒,更牽涉到新莊地區和靈道領域的隱憂,要她放任不管簡直強人所難。
我聳聳肩,將手中那本大概永遠找不到上架位置的書放回書車。
「我就當一回壞人,陪妳這個壞孩子翹掉工作吧。」
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UaJoUyKAd
─ 〈蛇拍無死,顛倒惡〉Part.1完‧下回待續 ─
ns 172.70.100.131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