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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Don't believe what your eyes are telling you. All they show is limitation. Look with your understanding.
(不要相信眼睛告訴你的一切,他們所展現的極為有限,要用領悟力去體會。 ~李查‧巴哈《天地一沙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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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本,徹底的被酷暑給佔據了。
悶熱、煩躁、令人難以消受。
當然,星奏大學也無法逃過盛夏的魔掌,一大早校園就被燠熱的蒸氣給團團籠罩著,才走進校門就覺得會因為中暑而昏倒。
即便所有的學生都殷殷期盼著暑假的到來,但假期這種東西原本就是種你越期待就會來得越晚的東西,明明離抵達樂園的門口僅剩不到一週,人生卻早已像走到了盡頭。期末考的魔爪近在眼前,樂園卻又像會長腳逃跑般永遠不會抵達。是故學生的心情與體力此時都已達到了極限,人生黯淡無光毫無樂趣。這就是暑假前的學校。
而在這樣的校園內,卻只有一個地方,瀰漫著跟其他地方不同的氣氛。
那就是土浦梁太郎目前所待著的綜合大樓教室。
並不是說這裡比其他地方都更為涼爽舒適。這間教室也很熱,甚至比其他地方還要熱。
但這裡的熱度卻跟其他地方的等級完全不同。並非令人提不起勁的夏季悶熱,而是充滿青春感,像夏日祭典般的高昂熾熱。相較起校園的其他角落,這裡的熱度就某方面而言可是燒得更令人害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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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坐在土浦旁邊的那個人是誰啊?」
「沒有見過,是這間學校的學生嗎?」
「不可能,這種人如果是這間學校的學生,我不可能會不知道啊!這麼上等的貨色──!!」
「整個學期都快要過完了,也不可能是這時候才轉進來的轉學生啊……」
「對了,聽說昨天有個帥哥出現在土浦發飆的現場,該不會就是他吧?」
「我要把他,我一定要讓他變成我男朋友!」
竊竊私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進土浦耳中,帶著各種想法的眼神也從全班各個地方刺往他與身邊的那個人。
雖說土浦早已擁有可以在大舞台上享受眾人的目光,盡情發揮實力的大度,但不代表他能夠輕鬆承受他人充滿八卦與惡意的視線。更不代表他可以無視那些用力打量起他身邊戀人的肉食性女子的發言。
(太誇張了,現在的狀況真是太誇張了……)
相對於散發出熱意的女孩子們與驚人的酷暑,土浦反倒覺得全身都被一股超越季節的惡寒給緊緊包覆著。他明明已經很低調的坐在教室裡最不起眼的角落,還將戀人藏在自己與牆壁的中間,卻還是無法讓人不注意到月森。
月森蓮的存在感就是強大到這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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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月森來星奏大學進行「暑前遊學」的第一天,名字聽起來很了不起,但其實不過就是旁聽所有土浦修的科目而已。由於期末考周是下周,所以現在還有一周的普通課程可以讓月森體驗一下日本的大學生活。
……雖然好像也就只能聽聽期末考前複習就是了。
但就算只是聽考前複習,月森還是相當開心,出門前(從土浦家出門,身上穿的也是跟土浦借的襯衫跟長褲,順便一提,內褲也是。)情緒也比平常高漲了許多,高興到甚至無法維持平常的撲克臉。
猶記高二兩人即將離別時,月森曾經對土浦說過,希望兩人能夠在同一間教室一起上課,而現在正是這個夢想成真之時。能夠在同一間教室,坐在隔壁的位置,享受一同學習的樂趣,那是多麼令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啊!別說月森了,土浦自己可也期待的不得了。
兩人就這樣抱持著愛與希望與夢想,肩併著肩、不畏酷暑、談笑風生的來到了學校。
沒想到在學校等待他們的卻是校園眾人緊迫盯人的視線,以及一群似乎會將人給一口吞掉的肉食性少女。
高中女生已經很可怕了,越過十八禁這條線的大學女生就更可怕了。雖然土浦並不是第一天知道這個事實,但每次感受到時總還是會被嚇到。
不過,土浦多少可以理解眾人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
因為月森實在是太帥了。
又帥、又美麗,氣質出眾,身上還散發著夏天時眾人最缺乏的清爽感。別說其他人了,月森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土浦也曾經一瞬間看呆過。
──其實眾人會如此矚目他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也就是因為,土浦本人就是校內有名的型男,而且全校都知道他沒有女友,受矚目的程度可遠超出過他自己的想像。
當型男旁邊出現另一個型男時,論誰都會忍不住多看上兩眼,只是土浦完全沒有發現這件事就是了。
但是,土浦雖然可以理解眾人投來視線的理由,卻並不代表他能夠忍受這些人過激的反應。畢竟土浦原本就是個會太過在意「他人意見」的人,現在的狀況也就更令他無比難受。他不喜歡被人當作標靶,更不希望自己的戀人被那些女性給碰觸到,不,連看一眼都不可以。因為月森蓮是屬於他的,是土浦一個人的──
雖然他的感性確實是這麼想的,但理性的部分卻又清楚的告訴他,他不能在他人面前露出真實的這一面。如果他因為受不了自己的戀人被當作女性們的獵食目標或是性幻想存在而發怒最後被他人發現兩人是戀人關係,不僅會讓自己從此在學校內站不住腳,甚至還可能會毀了月森的前途。所以他只能忍耐,盡可能的忍耐。
只可惜,事情並不是他忍耐就有用的。從校門一直延續到這間教室,四周的氣氛越來越不妙。雖然有不少部分僅是被土浦的腦子自行擴大的幻想,但那些過剩的注目現在卻幾乎已蔓延成了一股足以吞噬掉土浦的巨大漩渦。
如果現在大家都認識月森還好一些,至少能篩掉一半猜疑的視線。只可惜,由星奏學院高中部直升星奏大學的人,就整間大學的比例上來說,其實意外的稀少。雖說月森在古典樂界也算小有名氣,但一般人對古典樂的敏銳度頂多只有在聽見貝多芬、蕭邦的名曲時會有「啊啊好像聽過!」的程度,根本就不會知道現在活躍在第一線的演奏家有哪些人,也更不可能知道這位才剛開始在樂界嶄露頭角的新興小提琴家。
雖然昨天已經有人見過月森,也有人從認識月森的人口中得知了這個人的存在,只可惜現在這堂通識課(英語)跟昨天的通識課的成員幾乎完全不一樣,所以土浦也無法期待有哪個好心人能雞婆的替他向他人解釋月森是誰。
就在土浦苦惱著該如何讓大家不要繼續在意自己與月森時,月森突然地將視線自手中的書本移開,看向他。
「……梁,你怎麼了?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面對戀人疑惑的視線,土浦連忙搔搔頭,一臉尷尬的回答道:
「沒有啦,只是天氣太熱了,有點恍神。真是的,都到這種溫度了,學校為什麼不開冷氣啊,這樣可是會減少學習效率的。」
土浦此時大可以誠實的告訴遲鈍的月森,班上的人們正因為他的出現而鼓譟,但他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表面上的理由是因為說明這些事情很麻煩,但土浦心裡很清楚,他只是不想讓戀人在意他以外的任何人罷了。就算只有一眼,也不希望他看向別人。
不得不說,這個班上可愛的女生意外的多,個性派的男性也不少,雖然知道月森不是會被他人外表迷惑的人,在他心中自卑的那塊角落,總是會擔心月森愛上別人。畢竟其實土浦至今依舊不知為何月森會選擇自己。
但既然他所深愛月森選擇了他,那麼土浦當然也會希望月森的視線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在認識月森之前,土浦從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如此善妒的人。
聽見土浦那明顯是在敷衍他的回答,月森別有深意的看了土浦一眼,但他並沒有說出會令土浦感到擔憂或不安的話,只是凝視著戀人的臉龐,以他那乾淨的美聲淡淡的說了一句:
「今天確實很熱,看你都流了一身汗。」
雖說那其實並非因天氣而流下的汗水,而是因為緊張而流出的冷汗,但土浦流了一身汗卻是不爭的事實。被月森這麼一提醒,土浦立刻伸出手,想以袖子隨意擦去臉上的汗滴,月森卻抓住了他的手,從襯衫的口袋裡拿出了手帕,輕輕的替土浦拭去了汗水。
「蓮……」被戀人冰涼的手指給觸碰的臉頰,一瞬間便沾染上了戀人的體溫,變得清爽又涼快。心裡的花田也倏然大片盛開,整個世界都變成了粉紅色。
(啊啊,好想,好想立刻緊緊擁抱住他……)
──才剛起了這麼個念頭,土浦立刻就發現有哪裡不太對。
他們現在,正被四周的人們給用力注意著。
在眾人的視線下被同性的戀人如此關照,土浦雖然感到很甜蜜,但那宛若芒刺在背的視線卻更令他難以消受。
被看出來了嗎?還是沒有發現?只不過是擦擦汗這種事,應該不會被看出來吧?但如果就真的引人懷疑了怎麼辦?如果他們問了蓮,他肯定是會大方承認的,但是這樣好嗎?或許可以避開那些肉食動物的蠢動,但是、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還沒向家裡坦承出櫃的土浦,不斷的在戀人、生活與未來間徬徨著。
而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本堂課的授課教師走進了教室。順利的打斷了土浦那盡往壞處想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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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教室多出了一個令人很在意的學生,但老師畢竟是個快要退休的老先生,薑是老的辣,他什麼怪事沒見過,教室裡不過就是多了個美男子,對他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他只瞄了月森一眼,便一如往常的開始了他的課程。
今天的課程是單純的考前複習,老師一開始就先發下小考考卷,就連月森都拿到了一份考卷。
但在小考中,眾人的注意力卻還是沒有離開土浦與月森,時不時就會偷覷兩人一眼,害得土浦緊張到完全無法將英文字母凝聚成有意義的文字。
考試時間過了十分鐘,土浦的考卷卻依舊空白一片。反倒是莫名奇妙也拿到考卷的月森,早早的就將整張考卷給填完了。畢竟對在歐語系國家生活的他來說,這份小考考卷根本不算什麼。於是剩下的時間,月森便拿來觀察自己身旁那因眾人視線而全身緊繃的土浦。
只要想到土浦居然會因為他人的反應而緊張成這樣,月森不知為何就感到了些許的吃味。
話說回來,月森才沒有遲鈍到不知道身邊的人的反應。
他沒有不知世事到不清楚自己的外表有多吸引人(同樣的,他也因為這樣的外表能夠被戀人所愛而自豪著),也知道這些人的目光有大半不只看向他,也看往他身邊的土浦(對月森而言,他既想要順道炫耀自己的戀人有多麼棒,又有點不甘心讓土浦就這樣被其他人所注視)。
就像土浦不希望月森看向他以外的人一樣,月森同樣的也希望土浦別去在意他人,眼裡只有月森一個人就夠了。
就算被女孩子們給狙擊,還是被人發現他們倆的情侶關係,月森都不在意。畢竟不管眼前出現多可愛的女孩子,或是多有型的男性,他對土浦的心意都絕對不會動搖。經過前兩天那件事後,他也相信,自己最愛的那個人肯定也不會因而動搖。所以打從一開始,他就完全不在乎他人的視線與話語。並非遲鈍到沒有反應,而是思考過後決定不需要反應。
可是,土浦很在意。
月森知道,土浦並不希望他們兩人的戀人關係被他人所知道。
他也知道,戀人這麼做有很大的原因是為了他。
雖然對月森來說,只要能繼續牽著戀人的手,走在音樂的道路上,其他事情怎麼樣都無所謂。但他並不希望讓戀人難過。
畢竟會在意這些事情的土浦梁太郎,才是他所深愛的土浦梁太郎。
跟月森這種總是以超脫世俗的思考模式生活的人不同,土浦不過是個凡人。會像一般人一樣苦惱、鑽牛角尖、不知所措。
那是多麼惹人憐愛的神經質。
所以,月森早已決定了。
(你儘管放心吧,梁。)
月森瞄了一眼聳起肩膀,無法專心在考卷上的戀人。
(就算我有多想要跟世人宣告你是我的戀人,我也會忍耐的。)
看著他以那雙最適合在鋼琴上飛舞的大手,使手中的筆在考卷上落下沙沙的聲音。
(你大可以不必這麼緊張……)
這樣的戀人,真的,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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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考試時間結束了。雖然土浦的考卷上連一半都還沒填滿,但他還是認份的將考卷交了出去。
這位老師改課堂上小考考卷的方法一向都是將考卷收回後再隨機的發下去讓學生改,於是月森的考卷很快地,便淪落到了班上充滿好奇心的人們手中。
「月森蓮」這個名字立刻傳遍整個班上,考卷上秀逸的字體與滿分的成績更使他的好男人股瞬間爆升。檢討考卷時,從班上各處湧來想一探究竟的紙條更是多到足以淹沒土浦。
不管是女生傳來的「可以介紹給我們認識嗎?」、「月森先生有女朋友了嗎?」或是男生傳來的「土浦!快把你那朋友帶走!我女朋友的眼睛變成心形了!」、「喂,快拐你那朋友來參加聯誼!這樣我就能搞到很棒的女生貨色了!」都盡是些讓土浦一個頭兩個大的內容。
他明明只是想要跟戀人一起享受在同一間教室一起上課的樂趣,為什麼會演變成這種麻煩狀況?
壓力越來越大,頭也越來越痛。在土浦即將露出孟克吶喊的表情時,一道小小的聲音卻輕鬆打斷了他的緊繃情緒。
那是,月森用手上的筆輕敲土浦桌面的聲音。
土浦詫異的看向月森,月森則微笑著將自己的筆記本遞向他,上面寫著『不用在意』。
「唔……」一聽見土浦發出了為難的聲音,月森馬上在筆記本多寫上『完全不要理會他們,很快就不會再來煩你了』這句話。
看著戀人在筆記上所寫的方法,土浦不禁露出苦笑。
真不愧是高中時期被人稱為冰之月森的男人,他當初肯定也是像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吧。
……如果土浦當初沒有參加音樂比賽,那麼他到現在肯定還是無法靠近這個人,接著兩人便會分別走向兩條永遠不會交錯的平行線吧。
想到這一點,土浦心裡便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情緒,那既是感傷,又是安心。其中還參有著些許的罪惡感。
他知道,若自己能夠坦然對身邊的人說出「他是我的男友,別想肖想了」的話,現在肯定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月森從來就不怕被他人責難,不但大方的將兩人之間的關係告訴家人,也多次表達出他並不在乎被人知道兩人的關係。但土浦卻怎樣也無法坦然向世界宣告自己深愛著月森。
這個態度簡直就像認為「有這個戀人是很丟臉的事」似的,對月森其實是很不禮貌的行為。但月森卻還是包容著這樣的他,月森的家人也始終會將這樣的他當作自己的家人看待。
土浦知道,自己真的很沒用。心中的罪惡感,也從未消逝。
但是,這世上一定也有什麼事,是如此沒用的他所能做到,所能回報給戀人的。
緊緊的閉上眼,這是下定決心的咒語。
(──蓮,要由我來守護。)
再次確認自己心中的決心,土浦馬上用力將眾人傳來的紙條全部揉成一團,塞進抽屜裡。雖然四周傳來了小小的哀號聲,但他可毫不在意。
如果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完成,自己又該如何背負起月森蓮的戀人這個地位?
看著挺起背脊,精神抖擻的土浦,月森勾起了微笑,但這個笑容並沒有任何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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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撐到課程結束,想到下一堂課是音樂系專屬的西洋音樂史,班上應該大多數人都認識月森,土浦就覺得心情安定了許多。
但壞事總會在人鬆懈下來時發生。
老師才剛走出教室,體能與速度都比忍者還要強大的同學們便在土浦反應過來前團團圍繞住了他們,七嘴八舌的,對他們兩人進行起了激烈的言語砲轟。
「土浦──你剛剛居然把我的紙條揉掉了!」「你叫月森嗎?是土浦的朋友嗎?今天來旁聽嗎?」「想要轉學進來嗎?歡迎,大歡迎!我們學校永遠都缺一個帥哥!」「那個,人家對你一見鍾情了,考不考慮跟人家交往?人家可是校花唷!」「不要理那個自稱校花的傢伙,看看我吧,我的胸部是真材實料的──」「妳不要擠過來啦,討厭,是人家先看上他的啦。」「不對,校花是我吧,我比妳們幾個都漂亮呀!」「妳不是有男朋友了嗎──走開啦不要搶我的位置!」「月森君,其實、那邊幾位都有好幾個男友了,那個、那個……你喜歡文學少女嗎?」
原本土浦想要遵從月森所說的,完全不理他們,冷酷的直接離開,但……
(逃、逃不了──)
女人好可怕,渴望帥哥男友的肉食性女人真是太可怕了。不知不覺間,他們便被女人與少數男性給擠到了完全沒有退路的牆邊,連動也動不了,更別說逃跑了。
人生無望啊──就在土浦的腦裡浮現出這句話時。
「啊。」月森卻突然發出了這毫無緊張感的聲音。
神經被戀人的聲音給撩動,土浦沒來由的便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分神了。他轉頭看向月森,只見月森的視線不知為何的越過了身旁的窗戶,看向遠方,土浦也就跟著朝外看去。
「啊、啊啊──」接著,不自覺發出了驚喜的聲色。
從窗戶外走來的,是被校園戲稱為「日野與她的騎士們」的一群人。也就是他們倆昔日的夥伴──日野、加地、火原、志水與冬海。
「土浦──月森──!」看到日野掛著一如往常的笑容對他們大大揮起手時,土浦便沒來由的感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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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野與她的騎士們」在星奏大學與土浦同屆的學生,尤其是女孩子們心中,是個非常不可思議,令人忌妒又敬畏的一個團體。
事情發生在日野、土浦與加地剛入學時。雖然日野是音樂系A班,土浦是B班,加地則是文學系的,但因為他們本來交情就好,日野跟加地更是男女朋友關係,所以即便三人科系班級都不同,卻還是三天兩頭混在一起。大二的火原與在他校就讀的柚木與天羽,也三天兩頭會跑來找他們玩。
如果這些人只是些感情很好的普通人就算了,糟糕的是,不管是加地、土浦,還是原本在校內就相當出名的「火原與他那位教主朋友」,都是些水準高到破表的美男子,而這群美男子卻總是只圍繞著日野打轉,這對那些想要在大學時期交個帥哥男友,或是真的喜歡上他們的人而言,無疑都是個巨大的打擊。
在知道日野跟加地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時,雖然加地的粉絲受到了些許的創傷,不過由於加地的求愛行為原本就相當驚人,大家都知道他深愛著日野,所以粉絲們也逐漸的變成了以溫暖的目光守護加地的一群小精靈。但其他人的粉絲可就沒這麼可愛了。
「日野都已經有這麼帥的男友了,為何還要跟另外幾位沒有女朋友的好男人混在一起呢?!」有這樣想法的人越來越多,也出現了許多是非不分,將這樣的事情全都怪罪到日野身上的人。殊不知圍繞著日野的人,除了火原是真的對日野抱有好感外,柚木可是為了火原才會出現在這個群體裡,土浦則根本是被拖下水的。
但就算事實是如此,但又有誰會知道柚木其實持續單戀著火原,土浦的戀人不是女人啊!
所以,女性們就將這股怨氣全部出在日野身上,畢竟她跟所有好男人都不同班,想要趁她落單時攻擊她可是簡單至極。當然,高中時就被柚木教徒給鍛鍊過的日野根本不怕這些女人。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戀愛中的女人比撒旦還要可怕。她們對日野的霸凌行為一天比一天誇張,最後總算讓日野哭了出來,也讓所有男人知道了這件事情。
戀愛中的女人比撒旦可怕,戀愛中的男人比女人更可怕。
日野教教主加地葵在得知這樣的事情後,立即露出了連日野也沒看過的黑暗面,再次將土浦等人拖下水,進行了許多護衛日野的恐怖行動,在此不詳述。
總之,星奏大學的人們在這番行動中,都理解了「日野不能惹,後台很恐怖」,也得知土浦與柚木等人其實對日野「並沒有戀愛的情感,只是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了」,是故也逐漸解除了對日野的戒心──但同時也揭開了土浦被女人追逐以及被連番邀約去參加聯誼之類的悲傷序幕,這還是不詳述。
自此之後,日野一行人便被稱為「日野與她的騎士們」。在志水與冬海入學,衛藤也沉不住氣,三天兩頭拋下考生身分跑來「參觀校園」後,日野的騎士團便變得更加茁壯,也更有名氣。
而現在,日野香穗子正帶著她的騎士們靠近了這間教室。
擁有全校最美形軍團的女帝,靠近這間教室的理由,眾人不用思考也知道答案。
──啊啊,原來這位名為月森蓮的大帥哥,也是日野騎士團的一員嗎?如果是這樣,那不也就攻略無望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時,班上的女孩子們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理由很簡單。日野周邊的男人,除了加地以外都沒有交往的對象,但不管是土浦、火原還是志水,以及他校的其他幾位美男子,卻全都在星奏大締造了不可攻略傳說。不管什麼手段都對他們沒有用,甚至被說根本就沒有設置攻略路線,打從一開始就是NPC般的存在。這也是日野騎士團的傳奇之一。
同理可證,月森蓮八成也是個NPC吧。花時間在攻略NPC身上是個非常不明智的決定,還不如早早放棄吧!
多少知道校園內是怎麼看待日野香穗子這個人,土浦不禁想將日野在這個時間點出現一事歸類為天神賜予的奇蹟。
感動莫名的土浦立即像遭逢海難的人對著海上救難隊的旗幟揮舞起手般,抓住月森的手便開朗的對著日野拼命揮動。雖然知道莫名其妙被抓住手的月森正以冷漠的目光看著自己,但土浦還是無法壓抑住這股感動的情緒。
接著,土浦跟月森就被日野等人從危難中救了出來。不過,忍不住忌妒起日野的月森卻始終不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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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離下一堂課開始還有點時間,好不容易團聚的好朋友們便決定陪同土浦與月森前往下堂課的教室。
雖說能跟這些朋友們聚在一起很愉快,能靠著日野的面子逃脫女性魔掌這點也很令人感動,但為什麼日野會知道他們在這裡,又能夠在如此絕妙的時間點出現呢?
土浦提出疑問。接著,加地馬上以笑容回應:
「因為月森很顯眼啊。他跟你站在一起超引人注意,想不知道都很難呢。」
「對啊對啊,就連我們班的人也都知道喔!『那個月森』出現在校門口,對音樂科的學生來說是很大的事情呢!」火原也在一旁附和著。
土浦自認剛才是非常普通的,像個普通的大學生一樣,跟月森前來學校的。他們並沒有做什麼特殊的事情,也沒有引起特別的騷動。那又是為什麼「月森回日本了」這樣的事情可以一瞬間一傳十十傳百,真是令人不解。不過……反正這世上都有妖精的存在了,人類的通訊網堅固強韌速度快這點又何足為奇?
──他忘了昨天自己跟月森早已在學校內引起一陣小騷動的事了。
「月森你回國居然只跟土浦在一起啊,都不通知大家一下,真是冷淡耶。」就在土浦開始讚嘆起月森名氣真大時,日野突然對著他們兩人拋出了一個直擊紅心的問題。一聽到這問題,知情的加地馬上露出了苦笑。但遲鈍的日野不但沒發現男友五味雜陳的表情,更沒發現自己剛剛的問題本身其實早已實在的點出了「正確答案」。
土浦因此而流了些許冷汗,還不爭氣的偷覷了自己戀人一眼。月森則大剌剌的擺出了不愉快的神情,讓土浦的心頭小小的揪緊了一下。
不過不愉快的表情只出現了一瞬間,他很快的就變回了平常那毫無表情的冷漠模樣,淡然的回答道:
「因為土浦是我外公的弟子,我們會先碰面也是理所當然的。」
「啊,說得也是呢。」這莫名正確的論點馬上就說服了日野,而冬海跟火原也跟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這確實是個非常合理的答案,要說像是個從教科書上出現的標準答案也不為過。但不知為何,聽到月森說出這句話的瞬間,土浦的心卻痛了起來。
就像剛剛那剎那間的抽痛變成了永恆。
就像被人用鑽子在心臟上突刺。
「不過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呢!剛認識時明明那麼針鋒相對,光是回想起來就會覺得害怕。現在能這麼和樂融融真是太好了呢!」
沒有感覺到月森的不悅與土浦的心痛,日野持續著只對不知道真相的人有意義的話語。
──早就超越和樂融融的境界了。雖然心中瞬間浮現出了這樣的回應,但說不出口的土浦,只能壓下心中的苦悶,笑著回應她:
「是啊,真是太好了。」
月森的表情一如往常的平淡,甚至冷的像冰一般,土浦心中的疼痛卻持續成長到宛若心臟已經要被鑽子給穿透了似的。
他不懂這種苦悶是怎麼回事,他卻也無比清楚這種疼痛是從何而來。
痛苦萬分的他,忍不住幾度朝月森投出了求救的視線,卻始終被戀人製造出的無形冰牆給擋退。而月森那宛若冰雪的態度,也加深了土浦的痛苦。
「唔……」趁著日野轉頭對月森問東問西時,土浦低下頭,以誰也聽不見的音量低吟了一聲。
心臟好痛。
這肯定是從剛才在教室中所感覺到的罪惡感中蓬勃而生的疼痛,土浦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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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自己的膽怯,月森才必須吞下所有的感情,如此冷淡的說出謊言。
因為自己的無力,戀人才會變回過去那冰冷的不像人類的模樣。
明明,讓他變成人類的人就是自己。
但是,讓他變回無機物的,卻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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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月森其實並非像土浦所想的那樣,既拒絕了他,還變回了過去的「冰之魔人」。他只是「為了保護土浦」,才會暫時戴上冷淡的面具。只要回到可以兩人獨處的空間,他肯定會立刻綻放笑容,撫摸土浦,親吻土浦,愉悅的享受起戀人溫存的時光。然而,他感覺心情不快這點倒也是事實。
明明近在身邊,他卻無法握住土浦的手,也不能親暱的呼喚他的名字。
明明自己是被好友們給包圍著,處在一個舒適的環境,自己卻還是得處處隱瞞。
為了在熟悉兩人的朋友面前,假裝兩人之間並沒有「戀人」這份關係,他們必須演出比朋友還要不如的「生疏」感。就在演戲的這一瞬間,兩人之間的距離感甚至比日本與維也納的距離還要遙遠。
即便如此,月森還是鐵下心,試圖以自己的方式回答了日野的問題。他自認已經替戀人做出了最好的回應,用他的方法好好保護了土浦,但又是為了什麼,土浦會露出這種泫然欲泣的表情呢?
他不懂。
而這個疑惑,也加重了他的不愉快。
這時候的兩個人,簡直就像陌生人一般。明明愛著對方,卻又完全無法體悟對方的心情。
其實,這都只因兩人過去不是站得太近,就是離得太遠。不是不顧一切、只是燃燒青春熱情的熱切相愛著,就是跨越海洋的魂牽夢縈,幾乎從未經歷這種近在身邊卻又無法互相擁抱的時刻。所以這肯定是他們第一次深刻體感到,彼此是不同個體這件事。
是即便近在眼前,也無法完全理解對方想法的兩個個體。
就算能夠確認彼此的感情,也無法猜透對方會如何表現這份愛情的兩個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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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肯定早已遺忘該如何已不同的個體來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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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不知不覺間便走到了音樂科大樓,接著,由於所有人的班級都不一樣,所以在約好中午要一起吃飯聊天後,便就地解散。
只不過,就算來到了音樂科大樓,四周的視線卻是有增無減。畢竟月森在音樂科外的地方,不過是個超級型男,但在音樂科內,卻是「拿了許多世界冠軍的超級型男小提琴家」。
(沒問題的,沒問題的。)
就算眾人的視線刺得土浦背脊發麻,但逐漸習慣這些視線的他還是默默吞下心中那股濃稠的不適感,儘可能抬頭挺胸,光明正大的走在月森身邊。
不過,在兩人走進即將開始西洋音樂史課程的教室時,月森卻還是以極快的速度被早已得知月森出現在校園內的人們所包圍,接著被人群的力量沖離土浦身邊。
「月森!你真的回來啦!」
「是回來玩的,還是打算將活動重心移回日本?」
「來試讀的嗎?」
「那就是月森蓮啊……」
各式各樣的話語以與上堂課類似的氛圍響起,感覺上卻溫暖得多。
雖說一樣是被大量的人所包圍,但由於這個班上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月森蓮這號人物,幾乎也都將他當成「景仰卻又很接近的存在」,所以就氣氛上而言,是比被肉食性生物包圍時來得好。
但其中也不乏想要狙擊月森蓮這個人的存在。
不管是過度狂熱的粉絲,或是即便知道月森有多麼冷淡,卻還是想要成為他的戀人候補的人們,仍舊存在於這個班上。
雖然這種時候土浦的心中會升起一絲「嘿,我的男友果然超棒的,人人愛!」的驕傲感,但不耐感卻還是壓倒性的獲勝。
就算知道眼前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勝過自己,成為站在月森身邊的人。但自己卻也無法光明正大的站在他的身邊,無法高傲的伸出手,阻擋那些企圖靠近心愛之人的人們。
即便自己是最有資格的那個人。
不耐感持續上升,隨著兩人物理上的距離而增加。
(──再這樣下去,我或許會開始後悔讓蓮來到這裡也說不定。)
後悔讓一直一直都夢想著跟土浦一起上課的月森完成這個小小的夢想。
自知自己的心中逐漸產生了這種陰鬱的情感,土浦突然有種想吐的感覺。原來人說心裡會影響生理是真的啊,但就算知道這點又如何呢?
就算知道自己心中有如此醜惡的忌妒心與獨占慾,又能怎樣呢?
時間在憤恨中一分一秒過去,一轉眼,上課的鐘聲便響起,老師也以分毫不差的速度走進了教室。
土浦原本以為,這堂課也能跟剛才的英文課一樣,在老師走進教室後,便能恢復平時的步調,他也能夠壓下心中這股黑氣,試著再次跟戀人享受起愉快的校園生活。沒想到老師一進教室馬上就認出了月森蓮,便立刻露出了粉絲的一面,加入了包圍月森蓮的人群之中。
在知道他算是短暫來感受一下星奏大學生活時,還馬上決定要請他上台跟大家分享維也納音樂院的生活,於是原本準備好的期末複習課就這樣消失無蹤。
不過,比起一再重複複習那枯燥無味的西洋音樂史,聽月森說些維也納音樂院的事情肯定是有趣的多。在眾同學得叫好之下,月森也如高中總是被老師要求示範演奏時般,乖乖配合老師的請求,上台說了許許多多,連土浦都不太清楚的事情。
大方的,在所有人面前,展露出了從未給戀人知道的自己。
──他肯定未曾想過,土浦因此受了多大的創傷。
雖然這幾年來,兩人都有持續通信,偶爾也會說說電話,發發郵件,或是上網聊聊天。但月森並不會去詳述自己的生活,只會回答土浦偶然冒出的提問。
因為月森看見的世界跟他人不太一樣。他只會跟土浦提起對他自己而言重要的事物,並不會將與戀人相處的寶貴的時間,花在形容那些對一般人而言,更想要得知的事情。
所以,土浦並不知道。他不知道維也納音樂院大概長什麼樣子,不曉得他的同學們大致上是怎樣的人,也不是很清楚那裏的歷史或是課程規劃的事情。因為月森只會對他提起關於老師的神經質、新交到了一個很雞婆的朋友、比賽的事情與練習的曲目,還有、還有,還有……
還有他有多麼想念自己。
想到這裡土浦不禁面紅耳赤,因為不想被人發現他的臉龐現在有多麼的滾燙,他連忙趴下來,用手腕遮住自己的表情。
(不過,就算知道自己對他來說是比誰都重要的人,但是……)
但是,站在講台上侃侃而談的月森是如此的耀眼,那是已經獲得了成功的男人的身影。
站在遙遠那端的他,正以理所當然的態度,訴說著專屬於他的,那令人欽羨的,成功的人生與生活。
自己,真的跟他相配嗎?
這種迷惘的心情每過一陣子就會出現一次。在月森前往留學時、得獎時、凱旋而歸時……只要一想到自己與他在成就的距離上越來越遠,土浦就會陷入低潮。
雖然他總是會告訴自己「現在自己還在學習中,只要努力下去,總有一天能追上月森的腳步」,雖然總是持續抱持著與他並行的夢想,但隨著日子的過去,這個感覺卻變得越來越薄弱。取而代之的則是空虛、失落,以及自卑感。
自己真的配得上像月森這麼好的男人嗎……?
自己,真的值得拜入浜田大師門下,值得讓月森的父親說出「願意資助你栽培你」這種話嗎?
(明明只是個辜負月森一家給我的愛情與親情,就連站出來將蓮身邊的人趕走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都做不到!!)
臉上的紅暈褪去,留下來的則是刻畫在眉間那深深的憂愁。
那是對自己的氣憤,也是對自己的失望。
而月森,並沒有錯過土浦這些表情的變化。
雖然他依舊保持著那張撲克臉,持續在講台前講述維也納音樂院的校園風景,但他撲克臉下的疑惑與心中不祥的預感卻也跟著不斷攀升。
(今天早上,梁看起來明明就很高興的,為什麼現在會變成這樣呢……)
誰也不知道他在這一刻到底花了多大的努力,才克制住不要皺眉,壓抑住瘋狂的奔向戀人,並且緊緊擁抱他的欲望。
極端接近的戀人的距離在一天之內再次變遠,每秒鐘都不斷的擴大,持續的構成「月亮」與「土地」間永遠無法接近的距離。而接著,這形成兩人之間看不見的距離的一點點差距與一絲絲的纖細情感,將會醞釀成一股誰也擋不住的命運潮流,在兩人之間投下一顆震撼彈。
但此時,他們仍未分曉這既定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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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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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午休時間就到了。
雖說西洋音樂史這堂課並非只有讓月森進行經驗交流,下半堂也有好好的上考前複習的部份,但兩人仍舊沒有感受到一同上課的樂趣。
但這時候,干擾兩人的早已不是他人的眼光,而是在不知不覺間由土浦的內心所築起的,透明的高牆。
對土浦而言,那些針對月森而來的視線根本已經完全不重要了。令他更感到不適、喘不過氣、痛苦萬分的,是他的心情。
那個在戀人不在身邊時就感受不到的,兩人之間的落差。
月森不在身邊時,他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東西。
隔著電話、隔著螢幕傳來的聲音,他的微笑,全都是自己的東西。
一個人的東西。
就算隔著海洋與大陸,那樣的神情與話語依舊只屬於自己。
兩人就像從未分離,就像近在身邊。
但那其實全都是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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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森不是專屬於土浦的人。
而土浦也沒有擁有他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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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下課鐘聲響起,完全沒有在聽課的土浦,如行屍走肉般的與月森並肩走出教室。他甚至沒有發現月森為了他,以乾脆到有點不近人情的態度婉拒了所有打算跟他多聊聊而走向他們的人。
不曉得在自己認定自己會拖月森後腿的時候,月森卻願意為了這比什麼都還要甜蜜的負荷捨棄一切。
走出教室一陣子後,月森總算無法繼續忍耐兩人之間沉悶的空氣,眉頭輕輕一皺,便開口道:
「梁,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從剛才英文課時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心情不好嗎?」
一向遲鈍的月森今天難得一見的敏銳,但他因為擔心而說出來的話語,卻讓土浦的心臟為之糾結。
為什麼要這麼敏銳呢?跟平常一樣不是很好嗎?
(不,平常到底是什麼,我所知道的平常,到底是不是真的屬於「月森蓮」的平常呢?)
就在這麼一瞬間,眼前戀人的模樣,突然變得模糊了。
隱沒在閃閃發光的世界裡。
「梁?梁?」土浦不但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眼睛甚至更無神的看向空虛的彼端,月森連忙在戀人耳邊喊了好幾聲他的名字。
被月森擔憂的聲音拖出意識的陰暗死角的土浦,知道自己剛剛一不小心就犯了與人交往時的大忌──在別人認真說話時不聽話的過錯,而且那個別人還是他最愛的戀人,土浦連忙將自己的心從那狹小又黑暗的地方給抽了出來,硬是擠出笑容,壓低音量,對著月森小聲說道:
「沒什麼,只是圍著你的人太多了,有點忌妒而已。」
真正能騙過人的謊言,就要建立在八成的事實上。土浦一邊想著這個道理,一邊隨口回應了自己的戀人。
而自己心中那股紛亂情緒,土浦說什麼也不想要透露給月森知道。這是他生而為人僅存的堅持與固執──卻也是時常在人生路程上絆倒他自己的罪魁禍首,但他並未發覺。
「是這樣嗎……是這樣就好。能讓梁為我吃醋的話,那麼那些吵鬧的人也算有點用處。」月森以不可一世的語氣,說著被他人聽到,肯定會在心中將他丟入傲慢地獄來審判的話。
但土浦知道,月森是為了緩和他的情緒才會說出這種囂張的話語的。
啊啊,月森為什麼會如此令人心醉呢?這種只有他才合適的,表示溫柔的方法是多麼的可愛又彆扭?土浦真的很愛自己這位貼心又可愛的戀人。
但隨著愛的增長,某些理應不存在的負面情緒卻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都要淹過喉嚨,從食道一洩而出了。
……土浦實在不想面對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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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走到與高中友人們約定好的校園咖啡廳,土浦馬上就看見了那群搶眼的朋友。其中還多了一個據說下午才有課,但說什麼都要先繞來看看月森的天羽。如果柚木也到場的話,那麼過去的組合就全員到齊了。
「哇啊!月森真的跟謠言一樣變帥了耶!可以讓我照個幾張相片嗎?」天羽跟平常一樣聒噪,一邊說,一邊從包包裡掏出了相機跟記事本。
「天羽,妳現在又不在星奏學院新聞部,怎麼還是相機跟記事本不離身呢?習慣改不掉嗎?」看著跟數年前完全沒有變化的友人,加地苦笑。
「有什麼關係!機會難得不是嘛!你們就不想要月森現在的照片嗎?一年可看不到他幾次喔!難得有拍生活照的時候。人啊,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變化,如果不好好趁機留存紀錄,未來可是會後悔的唷!」天羽理直氣壯的說著,手也沒歇息著,不斷調整相機的光圈與焦距,趁其他人被她的話語所吸引時,拼命的按下快門。
這麼說起來自已確實也很想要現在的蓮的照片……土浦不禁以期待的目光看向天羽,注意到他的視線的天羽,則笑著對他眨了眨眼──簡直就像知道土浦在想什麼似的。
但那表情一閃而過,土浦實在無法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或是想太多。
「總覺得妳說得也很有道理……不過可不要隨便把照片賣給別人喔!」這時,曾經被以高價賣出自身相片的日野,連忙告誡起前科累累的天羽。
「啊啊,說得也是!光是星奏大學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想買嘛!真是條好商機!」天羽則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敲了敲手掌。接著被耍寶夥伴的日野用紙扇打了頭……這種事當然沒有發生。
「這些事妳們都不先問過本人嗎?」雖然知道天羽只是在開玩笑,月森還是不滿的哼了一聲。天羽馬上露出抱歉的神態,手放在額前,小小吐了吐舌頭。一臉就是不肯悔改的模樣,但大家都知道這串對話從一開始就是在開玩笑,所以也不會真的對她發脾氣。
比起一如往常開著無聊玩笑的天羽,只差了三年,就跟從前不一樣,可以自然的跟朋友們對話交流的月森,更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是想要露出微笑的那種不可思議。月森不再有過去那無從對話起、充滿隔閡的感覺。現在的月森,只是個有點冷淡,眼神卻意外溫柔的人。
是個願意對「朋友們」付出關懷與笑容的人。
這種事情土浦早就知道了。
但是、但他還是……
「不過啊,最近的月森,魅力值真的很驚人呢。」這時,日野突然感嘆道。雖然話題突然轉變,但大家都不以為意的接起了日野的話題。第一個接下棒子的,是溺愛女友的加地。
「是啊,明明才出現一下子,就全校吵得轟轟烈烈的了。剛才我們班的人也一直跑來問我那個帥哥是誰呢。」加地苦笑。文學院的校舍明明離音樂科一點也不近,卻仍然被月森無遠弗屆的魅力給徹底的洗禮了。還是該說星奏大學的學生傳遞謠言的速度非比尋常呢?
「我們班也是!大家都嚷嚷著『月森學弟回來了!』、『喂!火原,快去找他過來,你們交情很好不是嗎?』,讓我好困擾喔──喂,月森,要不要跟我去我們班上一下?我下午的課也是班上的必修喔。」火原以棄犬般的表情看向月森,月森立刻冷淡的回答:
「我才不要。」
「啊、啊啊,我們班也是。」因為大家的話題全都圍繞著月森轉,冬海為了加入話題的中心,也戰戰兢兢的舉起手,說出了一年級班上的現況。一旁的志水跟著點點頭,用跟三年前一樣的慵懶口氣接著冬海的話。
「月森學長回來了,大家,都很高興。很想,多聽一點,學長的演出。」雖然後半句聽起來比較像是志水自己的心情就是了。
大家都輪流發言過後,眾人便不約而同的將視線放到月森身上。那令人不太舒服的視線持續了幾秒後,日野拿回了從自己傳出去的棒子。
「話說回來,印象中,以前並沒有這麼誇張吧。大家雖然也很在意月森,但大多數都只會追著柚木學長跑,根本就不敢接近月森呢。」
那是因為現在星奏大的人多數不認識月森的關係──土浦正想接話,天羽卻猛然天外插了這麼一句話進來:
「那當然是因為現在的月森變得更性感迷人,充滿男性魅力的關係!」她興致盎然的伸出手來,比了個勝利手勢。
「如果要以我心中的好男人數值表來論的話,滿分一百,月森的分數就是一百二十五。」
「破一百是怎麼回事?!」加地忍不住吐槽,火原則連忙湊上前,指著自己的鼻頭問道:
「天羽天羽,那我呢?我是幾分?」
「火原學長的話大概是一百一十分吧,少月森一點點。」
「怎麼又破百了啊?!」
接著,加地忍不住也向天羽詢問起自己的分數,後來連志水也被火原給拖下水,拿到了一百二十分。月森則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默默的啜飲著剛剛才送到他手上的黑咖啡,眼睛卻始終停留在友人們的互動中。
看著關心朋友、眼裡甚至有著笑意的月森,不知為何土浦的心情卻變得更加惡劣。
明明知道這樣的轉變對月森肯定是好的,但土浦卻始終嚥不下這口氣。
(這就是獨占慾吧。)
希望他只對自己一個人溫柔,希望他只在乎自己一個人,希望他的眼中只有自己……
他在維也納又是怎麼跟人相處的?
雖然知道他在那裡也有朋友,但是在還離得很遠、看不到的時候,土浦並不會在意他是如何跟那個朋友相處的。但現在,光看月森這柔軟的表情,土浦也可以猜出他在維也納時跟朋友相處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那是身為「戀人」的他,所看不到的,另一種的,另一種的溫柔,不屬於自己的表情。
而自己居然連月森這樣的表情也想要獨佔,會不會也太過份了一點?
(我到底要醜惡到什麼程度……)
雖然他面對「戀人」時所展現出來的神態只有自己才看得到,但也正因如此,他對「朋友」的溫柔會不會令人會錯意呢?會不會有人因而愛上他?而現在的他又是如此的、如此的有魅力。
土浦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強烈的嘔吐感壓迫著腹部。
胃好痛,好痛,簡直就像抽筋了一樣,疼痛,疼痛。早上進入胃部尚未消化的早餐,正以不同的面貌打算要反叛內臟。臉色變得慘白,冷汗不斷從身上竄出,看來毛孔已經被恐怖主義給徹底佔據了。
月森蓮在此時,對土浦梁太郎而言,意義或許已經從「戀人」轉變成了「魔王」也說不定。
不,土浦在此慎重的反駁。
真正的魔鬼是自己。
(真正的魔鬼,這盤據在心底深處的魔鬼,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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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月森的獨占慾。
對月森的自卑感。
對月森的罪惡感。
對月森的忌妒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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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是──從自己的心裡──產生出來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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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只是,單純的活著,並且愛著我而已。)
土浦苦笑。
(是啊,我到底要醜惡到什麼程度……)
醜惡到無法克制自己憎恨這個世界,甚至憎惡起自己的戀人,又羞愧的想將所有的黑色情緒全都吞進肚子裡。
(老天爺在懲罰我……)
一定是因為這樣,現在自己才會有這種寧可立刻死亡才好的痛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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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兩個人沒有這麼靠近就好了。
這樣,這份戀愛就會永遠擁有不完美的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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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
「梁!」
首先感覺到的是臉頰上強烈的打擊。
接著則是耳膜驚人的鼓動。
那最愛的、最愛的、愛到無以附加的聲音,以驚人的模式,在耳內爆發,竄入腦內,在神經深處爆炸。
回過神來,土浦才發現所有人都以擔憂的神情看著自己。
其中,看起來最擔心,也最靠近自己的,不外乎是自己那美麗的戀人。
──就連擔心的神情都好美麗。
「梁,怎麼了嗎?怎麼了嗎?你身體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我早該注意到的,你今天會這麼怪一定是因為……」
他甚至忘了在他人面前不應該稱呼土浦為「梁」,也忘了不應該對他流露出如此親暱的態度。
只因為戀人看起來身體不適,他可以拋下一切。
土浦眼中月森的身影,突然變得模糊。
(咦……)
那讓視線模糊的,是斗大的淚珠。
「咦、咦咦?」水珠像暴雨一樣,不斷的從土浦的眼眶裡落下,落到衣襟,落到桌面,落到雙臂,落到了戀人撫觸他臉頰的手上。
停不下來。
不知不覺間,鼻水隨著淚水流了出來。原本只是滴著淚,不久後卻變成了連聲音都難以壓抑的嚎泣。
同樣待在露天咖啡座的其他人們驚訝的看著這位在校園內也小有名氣的男性不計形象號啕大哭的模樣,以及他身邊那位亮眼到無人能夠不去注意的美男子,手足無措的拿著手帕替他拭淚的模樣。接著卻被加地那意味深遠的刺人眼神給逼退,很快的,就沒人敢繼續看向他們那一桌。
看見這位多年男性好友突然開始嚎泣的模樣,日野嚇傻了。
「土浦……」她先是愣了數秒,接著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觸土浦時,天羽卻抓住了她的手,加地也對她搖搖頭。日野不解的看著兩人,但他們只是以沉穩冷靜的眼神,靜靜的看著日野,什麼話也沒有說。接著,日野在與同樣露出驚惶、擔憂表情的火原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便默默坐回了椅子上。與其他人一起,安靜的守候著眼前的兩人。
現在能夠觸碰土浦的只有月森。
雖然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日野就是有這種感覺。
不過,哭得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搞不清楚的土浦,自然不知道自己身邊眾人剛才經過了這一串以心交心的互動。在哭泣的當下,土浦只看得到自己那顆醜惡的心。
只不過短短的一天,自己居然就能經歷如此曲折的感受……土浦在心裡嘲笑著自己,接著又馬上推翻這個說法。
不,這肯定不是短短一天所造成的。
這個心情,肯定是很多很多的日子所堆疊起來的,搖搖欲墜的高塔。只不過,抽走最後一根的人,是自己的戀人罷了。
明明兩人在物理上靠近了,但距離感卻變大了。月森一回到國內,就投入了「優秀者」的那一端裡,自然的和在這所大學內依舊受到廣大矚目的「這些夥伴們」進入了同一個圈子。
日野原本就是小提琴的天才,進大學後那份才華更是昇華到連直視她都會令人猶豫的程度。志水跟冬海也一直被矚目著,尤其是志水,雖然只是一年級生,但已經有老師要委託他幫忙修訂整理樂團用的總譜了。加地雖然在文學院,但聽說已經是可以在下午茶時間跟教授笑談日本現代文學的等級,將來還聽說他要選議員。天羽在他們學校也小有成就,以跟過去寫八卦報紙不同的細膩,與敢大肆發揮的膽量,得了校內許多獎項。
只有自己,站在自己選擇的道路起點。動也不動。
只有自己,跟閃閃發光的他們,站在不同的世界裡。
正因為這樣的事實措手不及掩耳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才會因而焦躁。但其實他自己老早就有這種感覺了,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自以為毫不在意,其實在意得要命!
不管是被老師辱罵,還是被浜田大師說「你還年輕」時,他都很痛苦。每當同是指揮科的同學們表現出令他自愧不如的表現時,每當看到大家以質疑的眼神懷疑這傢伙為什麼會成為浜田大師的閉門弟子時,他都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即便如此,他還是認為自己有才能,在心底深處瞧不起他人,一直一直都自我感覺良好的活著。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自己確實就是,一直都是以如此醜惡的心情活著!
但是。
有才能的人果然還是不一樣。
還是跟自以為是裝模作樣的自己不一樣。
光只是站在那裡,就足夠吸引人們的視線,就能掌握住人們的讚美,就連自己也無法不承認,他們是多麼的美麗。
而自己這種沒有才能的人,不管在檯面下多麼努力,最後都只能落得被人譏笑的下場。
……就算結成了戀人又怎樣?最終還是他是他我是我。
就算現在自己是他的唯一又怎樣?這麼沒用的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被遠遠的拋在背後。只能注視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的,越來越遠的,曾經近在身邊,曾經耳鬢廝磨,曾經互相擁抱互訴愛意,曾經如此喜歡的人。
心中累積起來的悲傷與難過在這瞬間全都滿溢而出,化作了雖然透明,卻滲滿悲傷之色的水滴,無法停歇。
雖說人總是要經過挫折才能成長,但那都只是好聽話而已。
感到痛苦時就會哭泣,哭泣過後逆境也不會消除,老天爺並沒有如此仁慈。
並不是會哭的人就能獲得更多。
即便如此,還是無法停止落淚,無法停止哀鳴。轉開的水龍頭在蓄水量乾枯前都不會停止,只為了將這份苦楚沖刷而出。
人到底要怎樣才能得到自己未曾被允許獲得的東西呢?我們就是如此貪婪的生物,只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感受半永久性的痛苦,直到放棄。
明知如此,在能夠跨入那閃耀世界,儘可能擠身到月森身邊之前,土浦肯定還是會一邊哭泣,一邊努力向前跨步吧。就像夸父追著太陽一樣,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的不斷的……
昏暗的思緒就像無底沼澤般,緊抓住土浦的腳,硬是將他往底部拉。而手腳都無法使力的他,只能隨著那充滿腐敗甜美香氣的潮濕黑暗,持續墜落──
突然的,一股清爽的香氣與微涼的溫度,突破了那層泥淖,將土浦給緊緊的擁抱住。
那是月森的臂彎。
發現自己被戀人在大庭廣眾中擁抱住的瞬間,土浦瞪大了眼睛,卻無法推開小提琴家那強而有力的雙手,只能耽溺在他的溫柔胸膛之中。在那不太熱的溫度中,無可自拔的慟哭。
月森的溫柔,將他拖出了那層黑暗,卻又令他更加難以面對自己剛才心中對月森所產生出的許許多多的骯髒情緒。
(……就算再痛苦,我還是,如此的愛你啊……)
因為忌妒對方的才能而憎恨他,卻依舊被對方的才能所擄獲,無可自拔的愛著他。就連對他的怨懟也全都是愛,正因為太喜歡太喜歡太過深愛他,才會更加的恨他吧。這是旁人都難以理解的情緒,僅有真正陷入戀愛的愚蠢人類可以多少參透。
好高興,能被戀人疼愛著,擁抱著。
卻又好痛苦,他的溫柔,用力的狠狠的傷害了自己。
可是,就算被傷害,卻還是,卻還是好想要永遠被他給擁抱。
各種心情輪番上陣,不斷的在土浦心中攪動著,每攪動一次,那似乎早該停歇的淚水便會再度湧出,看似永無止歇之日。自己到底有多久沒有哭過了呢?為什麼可以累積這麼大量的淚水呢?土浦很想知道,但才剛想思考這件事,心中的什麼卻又繼續化為淚水,掏乾他的身體。
不知不覺間,月森的衣襟早已溼透,但他並不在意,他不可能在意。
他所在意的,只有自己臂彎中,不知為何哭成了淚人兒的戀人。
一直到土浦停下哭泣前,月森都沒有鬆開他的雙手。
好不容易,淚水終於乾涸,全身的力氣跟水份一同被抽乾後,土浦整個人便軟綿綿的攤倒在月森的懷裡。雖然理性從感性之下露出了頭,告訴他這樣子很丟臉,自己不應該被月森這樣抱著,但身體卻由不得他,怎樣都無法掙脫初戀人的懷抱。
……當然,其中也包含著些許,依舊被感性所束縛著的成分。
幸好,由於下午的課早已開始,學校的咖啡座裡只剩下他們一組客人,所以這樣的姿勢並沒有引來太多人的注意。只有遠方的店員們偶而會對他們投以關切的眼神。但由於人在哭泣時被他人安慰擁抱並非什麼奇怪的事情,所以店員們也沒有想太多,只是想關心一下那裡的客人究竟是哭完了沒有。
「梁……喝點水吧。」結果,是月森先鬆開了他的手臂,將土浦先前點的紅茶遞給他,他也乖乖的接過紅茶,一飲而盡。經過這段時間,紅茶裡的冰塊早已溶解,冰冷的紅茶滑過乾澀的喉嚨時,有種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啊,又活過來了。
喝完紅茶的瞬間,土浦的心中只有這句話。
將紅茶杯放回桌上時,土浦才發現,在場的朋友們卻沒有任何人離開。桌上那些為了午餐而點的餐點早已冷卻,沒有任何人動手享用它們。而且,這時間下午的課早已開始了,卻沒有人拋下他去上課。
大家都以擔憂的神情看著他。
看著這個當眾狂哭,出了個大糗的笨蛋。
土浦的臉頰猛然一紅。他已經很久沒有在他人面前哭過了,現在居然還是在這種組合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
他整個人頓時陷入慌亂,臉越來越紅,雙手也不自在的在空中亂舞著,整個人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滑稽感。
「慢慢來,沒關係的。」就在這時,月森伸出手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接著,坐在他正前方的日野也認真的點點頭,她身旁的天羽與加地也微笑著對他點起頭。坐在土浦另一邊的志水不知為何對土浦伸起了大拇指,冬海不知所措的躲在志水背後,但還是沒有將眼神別開,火原雖然想開口,但才剛張開嘴,卻又默默將話語給吞回肚子裡。
但是,就算沒有說出口,土浦還是感覺得到,這些「朋友」們,雖然因為他突然的哭泣而慌了手腳,但大家並沒有因此而尷尬逃跑,也沒有硬是要安慰他,對他問東問西的,更加傷害他。
只是溫柔的,默默的,以擔憂的、溫暖的眼神看著他。
土浦原本在天空亂舞的雙手放了下來,臉上因為羞愧而冒出的紅暈逐漸轉變成幸福的紅潤之色。
雖說,他很清楚自己心裡的結並沒有被打開,那個全身沾滿污泥的自己,還躲在心底深處,但在狠狠的大哭一場、又被「朋友」與「戀人」如此溫暖的守候著,土浦那翻騰不已的心總算也平息了下來。整個人都舒服了多。
不過,在心情變得舒服之餘,他的心中又有了些許的羞愧。
他比任何人都理解,剛才哭泣的自己是多麼的醜陋。自己並非因為受到了什麼委屈與不公平的對待才哭泣的。自己哭泣的理由,全都建立在對沒用的自己的責難之上。因為對總是自我感覺良好的自己感到羞愧而痛苦,再因為自我感覺良好而哭泣。
就像得不到玩具的孩子的哭鬧,現在回想起來,那淚水是多麼的幼稚。
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將全部的過錯都推給他人的,極不負責任的叫喚。
原本就是傲慢的自己拋下了有機會登峰造極的鋼琴之路,選擇了指揮家之路的,現在實在沒有資格像小孩一樣哭著說「一切都是因為才能的差距」。
如果要完成什麼事情都要才能,那麼這個世界肯定早已崩毀了吧。
不斷努力,重複努力,直到努力成為呼吸,好去彌補自己所不足的才能,才是人類生而為人該有的美德。
是啊,自己除了繼續努力以外,還能怎麼做呢?繼續咒罵這個世界,以及咒罵無能的自己嗎?別鬧了。土浦苦笑了起來,接著,他突然轉頭看向月森。月森也自然的看向他,凝視他,就像平常那樣。
就像他平常,看著戀人的,神情。
這一瞬間,土浦突然知道了解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是什麼了。
(對,比起彌補才能的缺口,現在我能夠做的,應該做的是……)
獨占慾?自卑感?忌妒心?罪惡感?
在這些情緒之前,還有最大的大前提吧?一直都存在的那個,不可動搖的大前提。雖說他一直試圖忽視它,並且將它沉入心中的暗黑池子裡,想要擅自認為那不重要,但其實「那」還是一直站在永遠的權威中心點上。
(不要忘了那件事,絕對,不要忽略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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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浦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看向依舊坐在他面前的諸友人。並且下定決心,說出這份沉在胃裡,總是不敢說出口的話語。
「……我有些話想要跟你們說……」土浦吞了吞口水,特別不放心的多看了天羽兩眼,又深呼吸了口氣。
「我跟這傢伙……」一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出什麼,土浦就覺得整張臉都燙了起來。就算做了多少的心理準備,他還是不敢抬頭挺胸的對眼前的友人們說出事實,依舊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我跟蓮……其實,已經交往四年了。」話越到最後聲音就越小,最後的語尾聲音甚至小到根本聽不見。但在場的眾人還是很明確的理解了他所說的話。
「梁……!你、你怎麼會……你、你不是,不是一直不願意……」聽到戀人倏然爆出的句子,月森臉上也頓時蔓上一層紅暈,話語也變得結結巴巴。而土浦的臉也早已紅到像熟透的蘋果,整個人還因為過度羞恥而趴在桌上縮成一團。
完全沒料到自己會突然聽到這麼令人驚愕的消息的火原與日野瞠目結舌啞口無言,冬海的魂則早已飛向遠方。相對於他們三人,加地只是苦笑,志水面無表情,天羽則瞪大眼睛,一臉「唉呀唉呀唉呀呀呀居然說出來了」的表情。
「土浦跟、月森……」火原的腦裡一片混亂,不斷喃喃自語的看著似乎有文字正不停旋轉的天空。
日野原本也跟火原一樣,像個癡呆老人似的對著天空發楞,但她很快就發現聽到這令人驚愕的事實後,有受到震撼的人並不多這件事……
「等一下,為什麼你們都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太可疑了!!」她氣憤的看向坐在他左右的天羽與加地。以及從他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是不是在震驚的志水。
「這個嘛……」面對日野責難的視線,天羽高高拉起嘴角兩端奸笑著,加地則別開眼神,儘可能不跟自己最愛的女友四目相交,只有志水乖乖的點了點頭。
「知道很久了。」
「「咦咦咦咦咦──」」日野與剛恢復正常的火原同聲大叫,冬海則還在靈魂出竅的狀態,沒辦法即時反應。一龐被尖叫聲嚇到的店員驚訝的看向他們,加地則立刻轉頭再次用溫和(但好像哪裡很恐怖的)眼神將他們給逼退。
志水這句話讓土浦瞬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但天羽的表現卻更讓他震驚。
(志水果然早就知道了,加地也早就表明過了,不過天羽……我真沒想到天羽居然知道……)
這麼說來剛剛那個表情就是有意義的了,不過土浦實在萬萬沒想到天羽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因為這麼大的八卦,以她的個性居然可以悶在心裡三年以上都沒跟他人說出口……雖然很失禮,不過土浦在這一瞬間,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天羽的人格感到敬佩。
「所以你們兩個……」從友人與男友的表情上得知兩人肯定跟寡言的學弟一樣,老早就知道這個事實,日野總有種被背叛了的感覺──雖然她內心也很清楚,這種事情,當事人不肯說的話,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但愛聽八卦畢竟是人性。這麼勁爆的八卦居然只有自己被瞞在谷底,感覺真的很差!
「該怎麼說呢……很好察覺啊……」加地看了土浦一眼,又看了月森一眼,接著跟平常一樣,對著日野甜甜的笑了,雖然帶著些許苦澀的成分就是了。
「哪裡好察覺啊?!天羽,妳也是嗎?」不管把自己瞞在鼓裡的男友,日野轉向天羽。
「我的話嘛……因為月森在出國前曾經跟我買過我手邊所有土浦的照片。在那之後我也有定期寄給他喔。」天羽對著月森眨了眨眼,土浦則立刻跳了起來。
「難怪妳會把我穿音樂科制服的照片寄給蓮!原來你們早就串通好了嘛!!」他滿臉通紅的來回看著天羽與月森,但兩方都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害他不知道該怎麼繼續抗議才好。而接下他的抗議的,卻是意想不到的人物。
「天羽!就叫妳不要隨便賣照片給別人了!」日野怒目看向笑得花枝亂顫的天羽,天羽則隨意回答:
「沒有啦,我只有跟他收工本費啦~」
「小日野,該吐槽的地方是這裡嗎?!」一看到火原學長跳出來吐槽,加地突然想起了這麼一件事:
「話說回來……其實柚木學長也知道了喔。」
「咦咦咦柚木也!!!」火原瞬間露出了被好友背叛的表情,但轉念一想,這種事情柚木不跟他說也是情有可原,火原又馬上低下頭,感覺有點消沉。
不管心裡在想什麼都會表現在臉上,這樣的學長還挺可愛的。
(對喔……都忘了,柚木學長也知道嘛……)
喜歡火原的他某方面來說也是同道中人,那雙銳利的眼睛早就看透了月森跟土浦之間的關係,不過因為他們也知道柚木對火原那不願為人所知的心情,所以感覺最危險的柚木反而是他們最好的盟友,所以土浦老早就把他放在威脅名單之外了。
這麼說來,其實知道的人已經超過一半了嘛……啊,如果要把衛藤學弟也算進來的話,那就剛好一半了。不過說起來,土浦實在有點不想把他們兩個的關係告訴衛藤,要不然以那傢伙的個性,肯定會狠狠嘲笑他一頓的……
(啊啊,現在就暫時忘記那傢伙好了。反正他又不在星奏大。)
不過早知道天羽已經知道兩人間的關係的話,他的壓力就能減低一半了說……
土浦捂著因為突發出櫃而持續高熱不退的臉頰,再次看向那少數幾位才剛知道這件事情的友人。日野跟火原雖然看來多半還是很震驚的樣子,但症狀已經比剛才好多了。而冬海的魂魄似乎也回到身體裡了,她正低著頭陷入火原剛剛也陷落過的無限思考循環之中。
(……果然還是說得太突然了嗎,真是抱歉……)
如果現在自己跟月森並非同性情侶的話,說出兩人秘密交往的關係時,頂多會被朋友虧一虧而已。不過現在……要叫朋友去虧一個在自己面前哭得亂七八糟後突然出櫃的人,在感性上肯定是很困難的。
發覺自己這擇期不如撞日的真心話大告白讓自己的友人們多麼的困擾,土浦忍不住又責怪起了自己的任性。
──負面思考會帶來更多的負面思考,當他發現自己又差點陷入自己的小世界時,他連忙搖搖頭,將暗色情緒給趕出腦子。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現在想什麼都只是亡羊補牢。
就在此時,剛才一直沉默著,沒有發言的月森,終於開口了:
「……吶,梁。」
「嗯?」聽到月森呼喚他的名字,土浦很自然的轉過頭。不過雖然土浦早已習慣被月森以「梁」來稱呼,但四周除了天羽,幾乎沒有人聽過月森這樣稱呼土浦,所以眾人不管知不知道兩人的關係,全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些許詫異的神情。
「你剛剛會哭,就是因為這個嗎?」月森皺著臉,看起來雖然像是在生氣,但土浦知道,他這個表情不是在生氣,而是鬧彆扭。
「有點,不過不完全是這樣啦。」他勉強的對戀人露出笑容,但月森就像看透了他虛偽的微笑般,硬是不回話,只是冷冷的看著他。
看來這次鬧的彆扭可是相──當的嚴重呢。
「……這個……該怎麼說呢,唉。」想到還在自己心底深處打轉的那股泥淖般的情緒,土浦就不禁嘆了一口氣。
「那個……說真的,如果要問我想不想把跟你的關係說出來,說真的,我現在還是不想要說出來,對不起。雖然我口頭上都說是為了你,不想牽累你,但其實還是因為我不敢……我很害怕,我很怕別人異樣的眼光。我也不敢跟家人說,我真的……真的很膽小,對不起。」土浦低下頭,對月森點了點頭,月森也跟著嘆了口氣
「不要跟我道歉,我完全沒有想怪罪你的意思。因為你很纖細,又很脆弱,會不想被別人知道是情有可原。比起向他人炫耀我們是情侶,我更想要保護你,所以你大可以不用勉強自己說出來的。」
(很纖細很脆弱?土浦嗎?!)
聽到月森一派自然的說出這種有違眾人印象的話語,以及那大剌剌的「炫耀」與「我要保護你」發言,眾人不禁面面相覷。
月森是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嗎?那個超級溺愛的發言是怎麼回事?不過,由於發言中可以吐槽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眾人反而不知道該從何吐槽起,這或許是好事一樁。
但,就在月森展現出眾人從未見過的一面後,眾人緊接著,卻看見了土浦臉上刷地籠上一層羞赧的紅色的模樣。一看見他那婉約的神情,眾人自然又是一陣驚嚇。這次沒有人發言並不是因為不知從何吐槽,而只是單純嚇呆了。
不過,已經陷入兩人世界的月森與土浦,老早就忘了自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話著,根本不會在意身邊的人為何沒有接話或是吐槽。
「……可是我很忌妒。」土浦靜了一陣子後,才用非常小的聲音回答了月森的問題。
「我不喜歡看你被女孩子們包圍住的模樣,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連看都不要看她們一眼。但是,這樣是不行的,不,是絕對不行的。可是……所以、我才會……如果能讓她們知道我跟你……的話,那麼,事情就會好轉了,可是我又……」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了誰也聽不見的音量。
聽到土浦這番真情告白,月森的雙眸閃閃發亮著,臉上洋溢著眾人從未看過的幸福感。
「……蓮,你現在的表情很討厭耶。」土浦微微噘起嘴,對月森嬌嗔著。
「啊,對不起,因為,想到梁居然會因為吃醋而……我有點太高興了,對不起。」月森則對戀人回以傻笑,整個人就像承受了天神的恩賜般散發著光彩。不過,會因為戀人吃醋而高興,這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境界了。
婉約羞澀的土浦與笑容燦爛閃閃發光的月森……這兩個不可思議的景象已經替眾人說明,這兩人肯定絕對是情侶,事情已經毫無轉圜的餘地了。
看著月森與土浦的互動,聽著兩人的對話,不知為何大家都覺得自己的眼睛痛了起來,耳朵裡好像也有東西流出來了。
好閃,眼睛前面這兩個人好閃。為什麼光是對話就可以這麼閃?這已經是白痴情侶的等級了吧。就連加地或許也得後退一步甘拜下風?
「所以,你是因為忌妒才會突然跟大家說這件事嗎?會哭也是因為這個理由?」月森輕輕握起土浦的手,以除了土浦,誰也沒聽過的溫柔語調,細細說著。
「這個嘛……其實還有很多理由啦……」而土浦也以大家無法想像的撒嬌語氣回應著月森的話。
「嗯哼。」這時,加地適時的發出了咳嗽之聲。陷入二人世界的月森跟土浦被這突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肩膀一抖,才終於脫離了只有兩人的粉紅色閃亮亮世界。
「對不起打斷你們,不過我們也都要上課,先把桌上的東西吃一吃就解散吧。」他燦爛的笑著,雙手一張,就掌控了局面。真不愧是政治家的兒子!所謂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四週眼睛痛到好像快要流出血淚的人們忍不住在心裡用力讚賞著加地葵這位未來的政治家。而將場面搞得充滿粉紅色旖旎風光的兩人的反應則理所當然的與眾人相反,不但土浦整張臉都紅到好像可以拿來燒肉,月森也難得的露出了害羞的模樣,天羽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才阻止自己拿起相機打開連拍模式。
「那、那就快點吃完吧,大、大家不、不要翹下堂課喔。」面對大家關愛的笑容,土浦結結巴巴的轉移起話題,尷尬的拿起眼前的餐點,立刻埋頭苦吃。雖然餐點都已經冷了,但還是不減它的美味──雖然土浦想要這麼說,但是緊張得要命的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嚐出餐點的味道。一旁的月森也拿起了他的無糖優格開始享用,臉頰上雖然還有一絲紅暈,但他的態度卻已經恢復了八九成,回到了「普通的月森模式」。
其他人看到話題中心的二人組開始埋頭苦吃,也跟著動起刀叉匙筷,享用起各自的午餐。
但就算開始狼吞虎嚥起各自冷卻的餐點,眾人還是無法將注意力從這對剛出櫃的戀人友人身上轉開。看著以彆扭的姿勢拼命扒著飯的土浦與強裝鎮定吃著優格的月森,眾人就不禁露出了笑意。只要不陷入二人世界放閃光,那股羞澀的模樣就可愛到令人想要在遠方默默的守護他們。就連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冬海也是這麼認為的。
大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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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家幾乎都把午餐吃完,紛紛看起手錶,確認自己來不來得及上下一堂課時,總算真正恢復鎮定的月森,也放下了手中續杯過後又已一乾而盡的咖啡杯,整個人挺直身子,對著四周的好友們說道:
「我對各位有個不情之請,可以請大家仔細聽我說嗎?」月森以認真的神情緊盯著所有人的眼睛,而那股認真也感染了四周的人,大家不禁也跟著他拉直了脊椎,嚴肅的點起頭,請月森開口說明。
看見大家的反應,月森露出了些許安心的神色。但那股安心感很快的又從他的臉上抽離,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嚴肅的表情,嚴肅到令四周的人都不禁緊張的吞了口口水。
接著,月森就像要將肺裡的空氣全部擠出一般,用力呼出一口氣。緊接著那股徐長的吐息後,他開口說出了他的請求:
「今天,雖然梁對各位說出了我們兩個的事情,但這件事,還請不要透露給其他的人知道。」
「……!!」聽見月森的話,土浦整個人就像被雷擊中般彈了起來,他以苦澀的表情伸出手,拉了拉月森的衣袖,那隻想阻止戀人話語的手,卻被月森給輕輕壓住,然後,緊緊握住。
「因為,梁是個很脆弱的人。光是這點事就能讓他哭成這樣……所以我覺得,還不是該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兩個的事情的時候。至少梁你肯定不希望讓你家人知道這件事吧?」月森的前半句話是對朋友們說,後半句卻是對土浦所說。但他並沒有轉向自己的戀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依舊直勾勾的望著前方。就像在看著未來的自己。
他知道土浦是下定決心後才會說出兩人間的關係,但也同時明白,這樣豁出去的行為,肯定會使自己的戀人後悔。
「我……」看著月森沉靜穩重的側臉,土浦雖然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將話語給吞回腹中,並且低下了頭。
「確實是這樣,對不起……」
聽見戀人以怯弱的聲音說著道歉的話語,月森立刻皺起眉,以那接近標準化的招牌表情看向土浦。
「不用道歉啊,為什麼要道歉呢。」他的聲音雖然帶著質問的氣息,但話語卻充滿著無限的憐愛。「只要你幸福,我也會跟著幸福的。所以,只要是為了你好,我願意做任何事啊,梁……」
「蓮……」看著戀人那雙誠摯的金棕色眼瞳,土浦的心臟不禁一揪,呼吸似乎也跟著急促了起來。
──啊啊,自己就是喜歡這樣的他。
不知變通的,總是擺張臭臉的他。
說的話卻總是比誰都還要,還要,還要令人心動──
「嗯哼。」就在土浦即將要墜入月森眼中金色湖泊的時候,似乎已經變成了打斷閃光彈專職的加地再次咳嗽,眼前那如膠似漆的人影也倏地分了開來。
看見兩人那像不斷旋轉的磁鐵般,一下互吸一下互斥的模樣,加地忍不住笑了出來。
「月森,這件事不用你說,我們不是那種會把他人隱私說出口的人吧。」他瞇著眼,愉快的對月森笑道。
「如果會說的話我早就說了,才不會忍三年呢!」天羽也舉起她放在手邊的記事本,在月森眼前晃了晃。
「我覺得……土浦是把我們當作朋友,才會願意將這件事告訴我們吧。身為朋友的我們,怎麼能隨便把這麼重大的事情當作笑話或八卦說出去呢。」日野則是豪氣萬千的拍了拍胸脯,展現了她不畏艱辛的男子氣概──好像哪裡不太對。
「沒錯沒錯,小日野說的沒錯。我們都是好朋友嘛!我絕對會好好替你們保守這個秘密的!!柚木也是!他不可能會說出去的啦!」被日野的男子氣概給激勵,火原激動的站了起來,整個身子朝月森與土浦的方向前傾,粗魯的動作差點把盤子給弄翻了。如果不是志水跟冬海及時伸出手穩住餐盤,這時眾人肯定就會聽到一串如骨牌倒落般華麗的瓷器碎裂聲吧。
在火原一邊說著抱歉,一邊退回自己位置上安靜坐好後,兩個沉默寡言不擅說話的一年級生,才轉向月森與土浦。
「當然是不會說。」志水難得的睜大了那雙總是睡眼惺忪的眼睛,讓他們看見他眼裡的確信。
「嗯、嗯!怎麼、可能說出來呢!」冬海也握緊了雙拳,就像要確固自己心中決意般,在胸前做出了小小「加油」的姿勢。
沒想到就連剛剛根本嚇到無法說話的冬海也會說出這種話,土浦突然覺得有些暈。
那是幸福的眩暈。
就算自己做了如此魯莽又愚蠢的舉動,大家居然還是願意包容他,這就是朋友吧……
「謝謝你們。」確定大家都願意替他們保守這個秘密,月森十分難得的站起身,朝友人們做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不僅眾人嚇了一跳,土浦也嚇了一大跳,連忙跟著站起來,向友人們鞠躬道謝。
被兩人這麼用力感謝,大家當然也會感到不好意思。結果居然演變成了每個人都站了起來互相鞠躬的奇怪場景,最後大家在笑成一團,互相嘲笑彼此奇怪的舉動後,便帶著微笑,紛紛解散,去上應該還沒結束的下半堂課,只有月森跟土浦兩人極有默契的,遠離教室區,走向昨天也牽著手一起走過的樹蔭區。
雖然理智上知道自己應該要去上課的,但總覺得才剛發生那樣的事情,再以這樣的組合進去課上到一半的教室,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所以兩人便自主的翹課了。
兩人手牽著手,漫步在這上課時間沒有人路過的隱密綠葉小徑。土浦總覺得,自己這一生肯定都不會忘記這條夏日閃爍著綠色陽光的校園小徑。
不會忘記這短短數日,與戀人共度的大學時光。
(唉,這麼說來,今天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一天,卻全被自己給耗掉了。)
「對不起……」
土浦心中對月森的愧疚感越來越大,一不小心,道歉的話語就又從嘴裡溜了出來。
一說出「對不起」,土浦就知道自己戳中了月森的逆鱗。只見他立刻停下了漫步的腳步,換上了略顯不悅的表情。握著土浦左手的右手變得更用力,但土浦卻無法對他說出自己很痛。
「為什麼又要對我說對不起呢?」月森的聲音裡帶著一份怒氣。
「因為,我居然這麼沒神經的,把我們是情侶這件事情說出來了……」一聽到他的回答,月森立刻掛上「為什麼到現在還在說這個呢?」的表情,了解他的土浦一眼就看出他這張表情的意義了。
「你願意說出來我很高興啊,至少我們不需要在他們面前裝做一般朋友了。我也鬆了口氣。」月森輕描淡寫的回答道,口氣也不像話語那樣愉快,但土浦知道月森的話是真心的。而他緊握住自己的手,也是那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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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手指裡蘊藏著簡直會讓人燙傷的熱能。
雖然想抽開手,卻又無法輕易拋棄這份溫度。最後則會被慢性灼傷,接著留下一輩子也不會消失的傷疤。
不管是他,還是自己。
這樣很幸福。這樣真的很幸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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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浦的理性不允許自己耽溺在月森給予他的、這份過大的幸福之中,他搖搖頭,還是決心要將道歉給說出口。
「可是,我還是想對你說對不起。就算是為了你,我也不該說出來的。我知道……我知道社會一般人對同志的觀感。不是每個人都像他們一樣溫柔……不,因為他們是我們的朋友,才會這麼溫柔的。如果現在我們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他們會這麼乾脆的,微笑對待我們、願意替我們保守秘密嗎?你跟我不一樣,已經是有身分地位的人了,如果被人知道你是在跟男人交往的話……」
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嘴唇就被堵住了。
戀人的舌頭一如往常的像活物一般,鑽進他的口腔,賜予他天堂般的快感,奪取他的神智。他的舌尖不像指頭那樣冰冷,而是熾熱,遠勝過手指的熾熱,那是從心臟直接給予的熱能,是生命等級的能量。而且還帶著清新的香味──真要說的話,是剛才才飲入的紅茶香味。
月森直接了當的,以行動來表示「我根本不在意」。
但這樣真的可以嗎?土浦總覺得哭意又從腦海裡浮了起來。但一看到他的眼眶便得濕潤,月森的嘴唇就又堵了上去。
一次,兩次。從舌吻變成輕啄,再變成綿長的、無法停歇的,抹去所有思考能力只能貫注於其中的深情之吻。
不知道唇瓣到底交疊了多久,直到呼吸變得急促,甚至會來到腦死程度的缺氧狀態後,月森才終於放開了土浦的嘴唇。這時,剛才被月森所抓緊的手臂上臂,也因為他那過度激烈的力道而隱隱作痛,或許已經瘀血了吧。
「……剛才,不知道有沒有人經過這裡呢。」月森舔了舔嘴唇,那紅如櫻桃的舌尖與血色唇瓣交會的時候,畫面看起來淫靡的令人心悸。
「雖然我不希望讓你的日子變得難堪,所以要求大家替我們隱瞞交往一事。但如果你真的要把我當作會因為他人就放棄這段感情的人的話,那我也只能這麼做了。」
月森那對金棕色的眼眸,難得的,露出了會令人心生恐懼的銳利神色。但就在下一秒,那個銳利如刀的氣勢卻像被高溫給融化一般轉變為柔情。
「你懂我的意思嗎?梁。我希望這個話題是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我不希望你再提這個問題了,一切就順其自然吧,嗯?」他淺淺的一笑,土浦那早已被熱吻給薰酸的脊椎就融化了。
雖然從小就活在社會之中的土浦還是不太能接受月森那過於超脫世俗的思想,不過,現在肯定不是能再提出這種話題的時候。
並非他不想要就這樣聽從月森的話,將一切順其自然,信奉船到橋頭自然直,只不過要轉換心境仍需時日,現在只要把這份苦澀吞進肚子裡就好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發現戀人的雙眼再次定在他的嘴唇上不動,拼命阻擋著下半身產生反應,不敢再被戀人以高超舌技入侵嘴唇的土浦連忙向後退一步,苦笑著答應了月森的要求。雖說是苦笑,但感覺心情卻清爽了許多。明明是被吻所逼,這種情緒轉變可真是複雜。
從土浦的表情看出他應該確實是敗在自己之下了,月森便將視線抽離土浦的嘴唇,站回原本的位置,再次握住他的手,向前漫步。
「……所以你是為了這種事而哭?你剛剛並沒有把你哭的理由說明白吧?現在可以說了嗎?還是你不打算告訴我呢?」就像剛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月森淡漠的提問著。土浦則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唉呀,現在說什麼都好尷尬但又不能不說些什麼呢──
「我沒有打算隱瞞你任何事……只是……說出來實在有點丟臉嘛……」
──所以呢?月森覷了他一眼,僅僅這麼一眼,就阻止了土浦所有牽拖的話語。
認識了這麼久,他不可能看不出月森眼神的意味。不過有時候,他還是會希望戀人不要那麼寡言就是了。
「所以……所以就是……」舌頭似乎打結了,啊啊,肯定是剛才被月森的舌頭搞得融化了,都黏在一起了,黏在牙齒上了。接下來的話該叫我怎麼說出口呢,怎麼說得出口呢──
「我──很自卑啦。」雖然土浦的腦海裡充滿了吶喊,但喉嚨卻還是不自主的被月森所操控,自由自在的編織出了語句。
「……自卑?」這兩個字過於奇妙,使得月森忍不住瞪大眼,不可思議的看著戀人。
「是啊,我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啊啊我當然知道你不會這麼想,但是有時候就是會有這種感覺……哈哈哈,很可笑吧。」土浦乾笑了起來,手指微微顫抖著搔著自己的臉頰。月森卻抓住了他搔著臉的那隻手。
「不可笑。這一點也不可笑。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是因為我參加了國際大賽嗎?是因為我去了維也納嗎?是因為我們……離得很遠嗎?」
這時,月森的表情並不像剛才那麼銳利,而是帶著濃濃的憂鬱。想到是自己讓他露出這種表情,土浦就覺得胸口悶悶的。
(……要說說對了,還真的都說對了呢。)
雖然總是覺得他這個人頗遲鈍,但畢竟是能夠完美詮釋許多曲子的人,心思還是挺細膩的嘛。
看著他擔憂的表情,土浦就覺得老是鑽牛角尖的自己真是個白痴。
「你說得沒錯。幾乎都說對了呢。」而乾笑也變成了豁達的苦笑。
「你何必自卑呢,你明明就擁有誰也比不上的才能。比寶石比珍珠,比幾百座得獎獎盃都還要珍貴的才能啊。」土浦知道月森絕對不是在說場面話,正因此,更令他不知該笑他是情人眼裡出西施,還是該高興他這麼看重自己。
「你是說鋼琴嗎?我的鋼琴確實還算可以啦,但才沒有你說得那麼好呢。」
「不,光是你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比什麼都還要來的珍貴了。」
「你、你啊……」月森那不需要打草稿就能隨意說出甜死人告白的技能,再次擊倒了臉皮就像紙一樣薄的土浦,使他紅著臉倒退了好幾步,就像被看不見的手給用力推了一把似的。
「我說真的。」月森立刻抓住往後倒的戀人,並且輕吻起與他十指交扣的土浦的手指。
「何必讓那些不懂你價值的人評斷你的價值呢?」月森的眼睛裡閃爍著光芒,就像夏季煙火一樣,美麗的光芒。
「這世界上最懂你的人就是我了。」又是那種不知道哪裡來的確信、自信。
「所以,只要以我的評斷來決定你的價值就好了。」這會不會太專斷獨裁一點啊?
但是,他卻無法不承認,聽到這些話語時,心情真的、真的非常的好……
「我愛你,梁。」月森水晶般的聲音迴盪著,柔軟卻又剛硬的,流進土浦的腦裡。
「請你不要忽視我對你的愛意,請你不要迷失在他人的世界裡。我們確實活在一個需要他人評價才能生活下去的世界裡,但請不要只因少許人的想法,就決定你自己的方向。」
於是,那件事發生了。發生的很突然,但卻跟剛剛的感覺不一樣。
心情感覺是如此的溫暖。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會認為,愛上你這件事是可恥的,是不能被他人所知道的。也不可能會覺得你比不上我。你是我這生永遠的夥伴,永遠的敵手,永遠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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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他人會說些什麼。
只要你的一句話,就能讓我的世界充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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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將我對你的評價掛在心上,然後……不要再哭泣了,好嗎?」月森眉頭一鬆,苦笑著擦去土浦臉上如寶石般的淚水。土浦也握住月森撫摸著他臉頰的那隻手,哭著,笑著,也給了他美麗的手指深情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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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你真的很愛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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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土浦剛在月森家與月森合流,準備一起前往學校時,收到了日野跟天羽及時寄來的郵件。
「糟糕了,好像被人發現了。」
兩人同樣都表示,得知土浦與月森有曖昧關係,以及土浦在咖啡廳裡痛哭的事情,在校園內不脛而走的消息。
到底是昨天在咖啡廳所說的話語被他人給聽見了,還是在小徑間的熱吻被人看見了,土浦跟月森並不清楚。但土浦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在一晚輾轉難眠後,他甚至都快體悟何謂大澈大悟了。雖然若真要他跟家人道清楚他跟月森間的關係,他還是會卻步,但他也有了豁出去的最壞打算。
沒辦法。
不,這樣也好。
這樣子,自己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月森在校園裡卿卿我我,也不用在意他人視線了。
土浦緊盯著郵件,不斷在心裡對自己如此說著,幾乎來到了自我催眠的程度。
瞧著戀人以幾乎快要脫窗的雙眼緊盯著郵件的模樣,月森也默默的下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他都要無條件保護土浦的決心。
但,不知為何。雖然兩人都立下了破釜沉舟的覺悟,但真的來到學校時,卻完全沒有機會用到他們的這份覺悟。
因為眾人的反應跟土浦想像的有非常大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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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總覺得,女孩子們的視線比昨天更加的熱切了?」
「我也這麼覺得……」
「又為什麼,男性的視線比平常更加清爽了?」
「好巧,我也這麼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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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依舊是被人們緊盯著不放,但是少女們的視線少了點肉食性動物的味道,卻多了點狂熱與有色(性的意味)的眼光。男性們則是一看到他們就露出了燦爛的夏日笑容,簡直不把天氣的燠熱當一回事。
雖然其中也是有例外,但幾乎八成的人們都是這樣的反應。而且不知為何,總覺得注意兩人的人比昨天多了更多。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正當兩人八竿子摸不著頭腦時,意外的人物卻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背後。
「呀,聽說你們遇到困難了?需要我的幫忙嗎?」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月森跟土浦連忙轉頭往身後看去。接著,兩人便看見一頭長髮紮成馬尾,笑容燦爛到看起來簡直像可以產生太陽能的柚木梓馬,正一臉自己是這個學校學生的模樣似的,極其自然的出現在兩人面前。還引發了一小陣的騷動(主要是在女孩子之間)。
由於月森、土浦跟柚木三個人聚在一起實在過於顯眼,於是,趁著上課時間未到,三人便移動到了柚木提供的隱密場所,那個地方既乾淨明亮又杳無人煙,不管怎麼看都是天大的好地方。但在這所學校待了兩年的土浦卻不知道星奏大學有這樣的地方。
──柚木明明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怎麼會比土浦還要清楚這間學校的構造呢?
「怎樣,是個好地方吧,為了找這麼個好地方,我可花了點功夫。如果能在這裡跟和樹來個秘密約會的話不是很好嗎──我開玩笑的。」柚木笑咪咪的如此回答土浦,即便土浦根本就沒有說出他的問題。
不過,知道他心中秘藏著對火原的情感的兩人,並不會將他這句「期望」當作是「玩笑」看待。
那是股深層的悲哀。正因為月森與土浦皆為擁有難得能夠兩情相悅的同性戀人,才更能以同理心感受無法實現戀情的柚木所懷抱著的悲傷。
只不過……
懷抱著悲切情感的那個人或許是幸福的也說不定。
「不要用那種表情看我,我不想被你們同情。」一發現兩人神色有異,柚木剎那間露出了充滿兇性的神情。但那宛若餓鬼的表情一閃即逝,很快的,他的臉上又掛上了萬人迷的面具。
「好了,現在四周無人了,我們可以來好好談談了。」柚木隨意的找了個乾淨的花壇邊坐下,月森與土浦互瞧了一眼後,便跟著坐了下來。
「柚木學長,你到底想對我們說什麼……」一坐下來,土浦馬上對柚木提問。柚木也乾脆的回答道:
「你們兩個在交往的事情不是終於被學校的人們給發現,所以正在迷惘與不知所措間徘徊嗎?我想,你們應該會很需要我的幫助,就特地來這裡找你們了。不過你放心,我早上沒有課,並沒有為你們兩個翹課喔。」
才問了一句話,連不需要知道的資訊都知道了。不過,這個表裡不一的學長說要幫助自己,可還真令人不安。不過事已至此,他到底還想要幫助他們什麼呢……
無論如何,人都被帶來這裡了,那麼就先提出一直掛在心上的問題好了。
「那麼,想先請問學長。你知道為什麼大家在知道我們兩個是戀人後,反應卻……那麼普通嗎?」那樣的反應算是普通嗎……?土浦不然,但既然月森都問了,就看看柚木會怎麼回答吧。
「很簡單不是嗎,這世界上沒有女孩子不喜歡BL的──哪裡曾經有過這麼一句名言呢,你們相信嗎?」
「什麼東西。」「哪裡來的名言啊……」雖然柚木給了他們兩人異常精闢的理由,不過月森跟土浦並不吃這一套。
「我是說真的。雖然其實大部分的女孩子並沒有所謂的腐女子屬性,不過呢,你們兩個光是站在一起就很好看了,如果是情侶的話,哇啊──當然,那些對自己很有自信的女豹們或許不是這麼想的吧。不過你們兩個如果是同志,對她們來說或許是天大的好消息也說不定。」
「為什麼……?」
「因為這兩個人是同志,所以自己的魅力才無法折服這兩位美男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呢──她們應該會這麼想吧?這麼好的台階不常有呢!」
「確實好像是這麼一回事呢……」真不可思議,這種事情如果是其他人說出口,土浦或許還會有所猶疑,但這話如果是肚子裡滿滿都是黒水的柚木說出口的,感覺上就煞有其事。
「至於男性的部分嘛,兩個會吸引所有女性、甚至是自己女友目光的眼中釘居然意外的是一對情人!這樣對他們不是很有利嗎?而且誰有能力拆散你們兩個人呢?居然可以在校園內大剌剌的舌吻十分鐘呢。」
「果然是那時候被看到了嗎……」一聽到柚木的話,土浦不禁悔恨的以手掌敲了敲頭,月森則悄悄的噘起嘴,捏了戀人一把。
「……我說說而已,沒想到你們真的這麼做了啊。拜託你們,如果真的不想被人拆穿,就結身自愛點嘛。」柚木假裝瞠目結舌的看著膽大包天的兩人組,嘴角卻帶著淺淺的笑意。
「學長你到底是在耍我們還是認真的啊?!」已經不知道柚木說的話到底哪裡是真哪裡是假,但事到如今,他們又不可能不聽柚木說的話,只能被學長放在手心耍。
總覺得莫名的不甘心啊。
「我很認真啊,你們兩個要知道,現在能演變成這種局面都得要歸功於我。我是為了不要讓這份努力付諸東流才會來這裡替你們收拾善後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說就是,你們兩個人在一起的謠言是我放出去的。雖然我不就讀這裡,但我在這所學校的影響力可是很大的。當然,我還稍微借助了一下和樹跟加地那小子的力量就是了。」
話說到最後,柚木的表情也從盈盈微笑,變成了滿是惡意的奸笑。
「你──」這時候,土浦也顧不得禮貌,憤怒的站起身想衝向柚木,卻被月森給拉住了。
「我說土浦啊,你這衝動的性格也該收斂收斂。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們好呢,就知道你們兩個太正直的人會把我的好事給搞砸,我才會特地來教你們該怎麼做才好,嗯……也可以說是串供吧?因為和樹他很擔心你們兩個……」一提到火原,她臉上的表情又變得和緩,簡直就像鬼子母神惡鬼與聖母兩面的面相。
如果是為了火原,那麼柚木決計不會是刻意要陷害他們兩人──這個想法瞬間閃過土浦的腦裡,他只好忍住想揪住柚木衣領的衝動,坐回月森身邊。接著柚木立即露出了「好孩子好孩子」的表情,令人生厭。
「你一定在想,和樹不是跟你們約好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卻又反悔了是吧。不過那可不是和樹的錯,全都是我的錯,所以怪我就好了。和樹只是被我說服,認為這樣對你們比較好,才會幫我這個忙的。至於加地嘛,他是被我威脅的,就別怪他了。」
「那麼學長,這麼做到底對我們有什麼好處呢?雖然我希望能讓大家正視我跟梁的關係,但梁並不想。你這麼做並不是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
柚木搖搖頭,否定了月森的話語。
「你們知道何謂以毒攻毒吧?我這次用的正是這個法子。我稍微利用了一點手段,傳出了『聽說那兩個人其實是戀人』的謠言,但並沒有附上任何的證據。不過昨天你在咖啡座裡狂哭,還被月森緊緊抱住的畫面,看到的人其實超乎想像的多,所以大家馬上就將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接著,在大家開始懷疑你們兩個是一對的時候我立刻讓和樹與加地放出了『其實這兩個人是感情好得很異常的朋友。關係會這麼好是因為兩人高中時是好敵手,而現在土浦又拜在月森祖父的門下。』的回應。而且讓星奏高中部的人們證實這個回應。所以現在其實你們兩個的關係正是撲朔迷離的狀態,既有人相信你們是戀人,也有人認定你們應該只是朋友。你們有發現嗎?雖然大家看著你們的表情有了改變,但其實大多數人的神情中,都混雜著不確定與渴求。對女孩子來說,曖昧不明有時候比事實還來得迷人,對男性來說,就算是曖昧不明也希望那變成事實──而這樣的心態正是你們的可趁之機。」
柚木以極快的速度向兩人說明了這繞了好多圈,既複雜又亂七八糟的情報。說完後,月森的表情毫無改變,而土浦由於還需要時間消化這些情報,反倒露出了苦惱的神情。
「為什麼學長可以在一天內做這麼多事情啊。」
「因為我是柚木梓馬。」
(這是什麼理由啊……)
雖然土浦忍不住在心裡如此吐槽,但在情感面上他卻又不得不贊同柚木這句極端高傲的話。
「……所以這到底對我們有什麼好處?」月森則跟他不同,眼睛一瞇,便以冷酷的聲調質問起柚木。柚木也跟著他瞇起眼,臉上卻帶著宛若冷笑的和煦微笑。
「謠言就本質上,是非常容易被遺忘與混淆的。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會讓你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成為校園的謠言。就是為了用真實包藏謊言,再用謊言來保護真實。比起被人發現你們是情侶的事實後再大書特書,還不如用力吹噓你們應該是情侶這種謠言。吹噓得越誇張,就越會有人不相信這件事,這時如果在事實中間放入『其實那只是謠言』的謊言後,這些原本就不太相信謠言的人,就會全部變得相信『謊言』。而高中時期除了我們這些接近你們的人,看過你們互動的人絕對不會相信你們是情侶,所以他們肯定會成為支持『土浦與月森並非情侶』這個謊言的最佳推手。久而久之,會把這件事情當作是一時謠言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另外,現在月森是跟著土浦你在上課,所以不認識的人肯定比認識的人多,這時候你們兩個即便特別親蜜也可以以月森人生地不熟為由帶過。有人問你們兩個的關係,就回答他『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就好。這樣子,只要你們不要親密得太過火,像是在校園內舌吻十幾分鐘一樣,一定可以順利瞞過去的。畢竟你們已經不想要再遮遮掩掩的隱瞞你們的關係,也想要在學校裡偶爾親密一下,好好享受這只有幾天的學生生活吧?等到大家習慣你們兩個自然的成雙入對出現後,你們就可以盡情的你儂我儂了。怎麼樣,這計畫不錯吧?」
柚木的話語太過複雜,數理系的土浦還是有些消化不良,但月森卻馬上反應了過來。
「這真是詭辯。」他皺著眉,壓抑著情緒吐出話語。
「但你不得不承認,這或許很有效?」
「這也要試試看才知道。」
「那麼你為什麼不試試看呢,反正事已至此。」
還不都是你造成的嘛──先把人推到沒有選擇餘地的懸崖邊,再笑著要人自己跳下去,這就是柚木梓馬這個人的作風。
不過,現在確實也只能跳下去了,不管跳下去後會直接致死還是別入洞天。
(反正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現在也只是在作死前掙扎罷了。)
雖然還是搞不太清楚柚木的意圖,也不知道這個計策到底有沒有用,但總之現在還是只能聽他的話,不要承認兩人的關係,可以親暱但不要太親密──至少現在他已經換得了可以與月森在校內小小耳鬢廝磨的機會了不是嗎?
或許月森也是這麼想的吧,只見他嘆了口氣,接著便點點頭。
「好吧,也只能這樣做了。」
「嗯,你能夠理解、接受真是太好了。我很欣慰。」柚木笑著站起身。
「我並沒有理解、接受你的提議,只是現在除了這樣做,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月森也跟著站起身,但身上卻帶著冰寒如雪的氣息。
「別這麼說嘛,總是板著臉皺著眉,皺紋會變多喔。」柚木對著月森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月森眉間的皺折卻變得更深,這樣的反差讓柚木噗嗤的笑了出來。
「月森,你真是個乖僻的孩子呢,土浦好辛苦啊。對了,這個秘密基地就留給你們兩個吧,知道的人應該真的少得可憐,在學校忍不住想要卿卿我我時就過來吧。那麼我就先走了,司機還在等著我呢。」他爽朗的揮揮手,便轉身,朝著走來的方向離去。
「那個……學長,謝謝你。」
看著柚木在逆光下顯得有些虛幻的身影,回過神來時,土浦已經朝著他的背影,喊出了感謝的話語。柚木則揮動他的長馬尾,轉過上半身。直勾勾的看向土浦的雙眼。
「不要感謝我。」他的臉上帶著極端苦澀的美麗笑容。
「我忌妒死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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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柚木這個以毒攻毒的計策聽起來荒謬不誕,但成果卻超乎想像的好。
尤其是在月森當眾對跑來追問兩人關係的女豹們說出「梁是我無可取代的好朋友,妳們一直窮追猛打問我們兩個的關係,只會讓人討厭而已。」這種話後,更是再也沒人打算去質問兩人是否為情侶了。
為了維持自己在帥哥心中得形象,女人們什麼都作得到。
而土浦與月森兩人在這之後,便也遵從起柚木的吩咐,跟著在這似真似假的謠言中,偶而親密,卻從不逾越朋友這條線。
三年前總是大剌剌的佔用學校練習室,顧不得可能會被他人發現兩人關係,不知廉恥般的在校內做愛的兩人。現在卻只能偶爾親暱的咬咬耳朵,偷偷碰一下手,或是在筆記本上寫些被別人看到大概會弄瞎他人眼睛的笨蛋情侶發言,說來還真是諷刺。但這反而像是在補回兩人因為太快成為愛侶而缺失的朋友以上、戀人未滿關係。
雖然自己這樣說有些不好意思,但兩人確實都覺得這種需要顧慮許多的親密關係,也別有一番情趣。
總算也完成了月森一直以來夢想的「梁因為聽不懂老師上課的內容而偷偷地不好意思地拉拉我的衣袖,用可愛的困惑表情看向我,還因為害羞而說不出問題」,這種瑣碎卻又甜蜜的小事件。只不過是在期末考週就是了。托月森之福,土浦的期末成績奇差無比……並沒有這回事,土浦還是努力的在期末考時發揮了他的實力。
讓月森聽見了美不勝收的鋼琴(副主修,因為月森待在現場,土浦反而發揮了超過百分之百的實力)。
也讓月森看見了充滿力與美的指揮風範(主修,雖然兩人的事情被清楚理解兩人絕對是情侶的土浦指導教授給大大的嘲笑了一番,但指導教授在看土浦期末指揮時的表情,卻非常的柔軟)。
不知為何跟著考起了考試的月森,也讓土浦見識到了冠軍的實力(明明不是土浦的課程,卻因為月森難得回國而被請去做了示範演出,不用多說也知道技壓群雄,幸好是在諸君考完試後才上場,否則所有人的信心被打擊後,後果可真不堪設想)。
意外的,兩人就這樣在戀人疑雲中度過了一段相當美好的時光。
當然,堅信兩人肯定是情侶的人數量並不少,不過只是相信,又沒有證據,實在也沒什麼好說嘴的。這個謠言甚至在期末考結束前就已經變淡。可能是因為考試比謠言更加重要,又或是高中時期那群好友在背後默默守候著他們吧。
最後,月森這僅有兩週的短短日本大學生活,便在這番有些酸澀,又有些甜美之中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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