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局外人
「只有一个上帝能救度我们。」 - 海德格尔
时隔一年多再次躺上检查台，金泳勋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在这一年间，他用近乎于人类的生活方式和李柱延待在一起，每天吃饭的时候他会坐在李柱延的对面和他聊天，在李柱延睡觉的时候躺在他的怀里也合上双眼。
手术灯般的强光打到金泳勋的脸上，穿透他薄薄的眼皮，他闭着眼看见红光一片。
工程师拿着细细的线插进他后颈连着数据芯片的小孔，金泳勋动了动脖子，运行着一个名叫紧张的情绪程式。他几乎能感觉到数据是如何在两台机器中流通，他的记忆，情绪，被变成一串数字传输到另一个载体上。
真是毫无隐私的一场体验。
所幸旁边液晶屏幕上数据一切正常，工程师又检查了他的四肢和肌肉组织，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可能是物联网之间的通讯问题。”工程师一边卷起从金泳勋身上拔下来的数据线，一边云淡风轻地解释，“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回去刷新一下你和家庭设备之间的网路连接就行。”
金泳勋想给李柱延打电话，却又想起现在应该是他的工作时间，而且去勘察现场按照以前的经验可不是几个小时就可以结束的轻松活，于是他接入网络给李柱延留了个言，使用权限让李柱延的车来接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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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雨停了，地面依然潮湿，水洼被来往的路人不停地踩过。
曾经的小东京在洛杉矶是日本文化的聚集地，一整条街都是仿造的和式建筑，现在这条街依然保留着，被摩天大楼围绕，半空中悬挂着和纸伞做装饰，霓虹灯告示牌上全息投影的日文混杂着英文，有商店为了吸引顾客打开强光探照灯往天空发射一条细细的光线，在指引天空之上的富裕顾客，期待他们能光顾一下。
从人头攒动的主街转过两个弯，是一个暗巷，这里几乎没有灯，地面上残留的雨水倒映出背后大楼和城市里的灯光，把整条街映成有些幽暗的蓝色。在这里有一扇隐蔽的水烟店，叫“赤霞”，里面鱼龙混杂，烟雾缭绕。
店内的装饰是古早的日式酒馆风格，摆满了需要盘腿而坐的小桌子，每一张上面都摆了一个或更多的水烟壶，各式颜色各种风格，跟传统的日式形成诡异的对比。米色的壁纸被烟熏的泛黄了，墙上挂着一个仿制神奈川冲浪里的浮世绘，在烟雾中看不太清楚。
一个穿着灰色套头帽衫的青年走了进来，他头发微棕，额前戴着一条黑色的发带，长相稚嫩，深深的双眼皮显得他的圆眼睛格外的纯情，但饱满的嘴唇又让他看上去有些倔强。把背包扔到吧台上，他从里面掏出现在已经几乎不流通的几张美元纸币，又仰头用下巴指了指被竹帘挡住的后厨。
酒保了然于心的收了钱，带着他穿过后厨，映入眼帘的是另一间屋子，里面人也不少，或躺或坐，头上都带着老式的虚拟实境头盔，这头盔可以接连人们的精神到一个代码塑造的虚拟世界里，一般都限于一个场景。
这家店低调的把这项技术租给穷人，让他们以时租的方式体验虚拟世界，这其实是违法的，因为作为人类一直与机器连接精神是一个消耗很大的事情，就像吸毒，很多人沉迷于此，逐渐失去意识，倾家荡产只为了留在梦幻的理想世界中，逐渐消耗完所有的精力，就这样疯癫起来。
法案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立下了。
青年好像无所谓般的跨过躺在地上像死了一般的人，找到一个角落坐下，酒保递给他一个头盔就离开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头盔的边缘，发现擦不掉这种频繁使用留下的痕迹，只能撇撇嘴戴到头上。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当接片接触到皮肤，青年就被拉进了感官世界里，他用意识输入了几个数字，被导入了一个满是花草的后花园情景里，如果他有足够的艺术基础，他会发现这里是完全仿照莫奈画中的花园建造的，藤蔓攀爬在洋房的墙壁上，人工湖里大片大片的睡莲盛开，柔和的法国午后阳光洒进湖面，场景梦幻。
梦幻到不像是一个进行任务交接的地方。
一个西装革履手拎公文包的日本人从远处的人工桥处朝青年走来。
“金善旴？” 他这样称呼青年，“你迟到了。”
“谁叫你定了一个这么难找的地方。” 金善旴手插着口袋，跟着日本人往花园里面走。两个人在湖边的铁艺桌子旁坐下，日本人把公文包摊在桌子上。
“你的态度让我对你的工作能力存疑。”日本人一丝不苟的答道，“没有下次。”
金善旴点了点头，视线早就飘到了人工湖里飞来飞去的蜻蜓上。
“你知道前几天有第四代仿生人突然故障要伤害主人的事情吗？” 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半透光的信息平板，日本人直接进入主题，他用手指滑动，给金善旴展示仿生人的360度全息画像和经历。
“我不知道啊，拜托，我生活在地下，第四代仿生人只有你们有钱人见过好吗？” 金善旴嘴上轻佻，但眼睛紧盯着屏幕，认真听日本人做进一步的解释。
“你是全球少有能在信息海里穿梭的网络骇客，还是多关注些实事吧。” 日本人根本听不出金善旴在开玩笑的语气。
就像接入感官空间需要消耗精神一样，穿梭到只有信息流的空间需要更强大的精神力。信息海是仿生人、电脑以及人工智能共享大数据的网络空间，因此衍生了一个新的地下职业——网络骇客，他们拥有极强大的内心和精神，因此可以突破科技和人体的限制，常被雇佣盗取一些电子化的机密。
这世界上能够自由穿梭信息海的骇客屈指可数，金善旴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所以你找我是想要我帮你找到什么？” 金善旴放下平板问。
“你需要去调查...” 日本人的感官虚拟形象突然停住，像卡机了一样。
应该是现实世界有人暂停了他的进程。
金善旴等了大概三分钟，日本人的形象突然变的抽象，颜色褪去，身形抽长变化成另外一个人。
“怎么还带中途换人的？”金善旴吐槽道，他对面的人显然在代码里动了些手脚，金善旴看不清他的脸，只有模糊的一片光影，不过身材倒是高大，穿着略微松垮的白色衬衫，随意解着一颗扣子，倒像是一直生活在这花园里的人。
“青木刚才跟你说到哪了？” 神秘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翘着二郎腿一派主人模样。
“什么也没说就被你扯下去了。” 金善旴敲了敲眼前的平板，上面仿生人的资料还在自己旋转。
“好，” 轻声笑了一下，神秘人把平板拉近了少许，“我继续跟你说。”
金善旴觉得神秘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不过他向来尊重客户隐私，绝不会开口问任务以外的事情。
“四代仿生人有一个他们共享的信息海，那里只有你能进得去。我需要你去调查一下这个故障发生的原因，” 神秘人开始布置任务。
“什么都不用偷？” 金善旴问。
“什么都不用偷。” 神秘人显然心情很好，声音一直带着笑意。“而且你可以慢慢查，这个故障应该是隐藏在深处的，我们的人...” 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都没有找到。”
“我尽力吧。” 这个任务看似轻松，但应该难度不小，金善旴谨慎地回答。
“还有一件事，但我现在没有想好要怎么安排，下次再通知你。” 神秘人又补充了一句。
金善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背起书包起身打算离开，又被神秘人叫住。
“最后，下次不准再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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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柱延回到家的时候，正巧遇到金泳勋在熨烫衣服。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无数次猜想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他的仿生人伴侣在做些什么，还是只是简单地在待机而已。
结果发现，他只是平凡的在过日常的生活，为自己料理家务。甚至拥有自己的爱好，明明可以下载数据，在分秒间了解一部电影，但他却偏偏喜欢躺在沙发上品味每分每秒的画面。
看见李柱延回来，金泳勋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回来了。”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去接你？” 李柱延有点不满他过于独立的伴侣。
“检查结果没什么大碍，” 金泳勋语气平和，“怕你在忙，我自己叫车回来了。”
像是松了一口气，李柱延从身后抱住正在叠衣服的金泳勋，把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手下娴熟的动作。
“那就好。” 又想起白天看到的四代仿生人惨烈的死状，李柱延收紧了怀抱。
金泳勋隐约感到他情绪不太对，于是转过身面对李柱延，“你怎么了？”
李柱延不会把工作的事带回家跟金泳勋说，所以他只是沉默抱着金泳勋，约莫过了一会儿，他又埋在金泳勋的锁骨处闷闷地问：“医生怎么说？”
“医生？” 金泳勋换算了一下，明白过来他是在问工程师，“可能是物联网的连接发生问题了，我刚才刷新了一下网络，应该没有事情了。”
“好，以后要小心，身体不舒服要说。”李柱延放松了一点。
金泳勋哪能感觉到自己身体舒服不舒服，但他还是笑着摸了摸李柱延的头发应了。
李柱延吃晚饭的时候，金泳勋坐在他对面，手杵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的。
这样的家庭日常是李柱延在精神高度紧绷的工作之后唯一放松的时刻，金泳勋专注地看着他，像是在看自己的全世界。
自从升职之后，无数的案件山一样的堆积到李柱延面前，李柱延是不会喊累的类型，但政府的存在感实在太微弱了，每次他的申诉都像石沉大海，没人在乎一个权利被架空的大检察官想维护的正义。
就像今天的仿生人失控案，最后很大可能会以主人正当防卫为结果结案。毕竟主人住在那样高耸的巅峰上，极尽奢华，根本不会在乎一个仿生人的存亡。
正当他沉溺在和金泳勋温馨的晚饭的时候，手机又连着信息板响了。
“李检，又有一个四代仿生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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