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婕羽的父親,陳思仁,是六十幾年前一場火車連環車禍事故降落奇境的那批乘客其中之一,他是建築系的教授,長年單身,在原生時空沒有妻兒,因為擔心回到現實世界會發現自己缺胳膊斷腿啥的,就留了下來。
三十幾年後他娶了妻,生了兩男一女,陳婕羽是最小的,也是最聰明最有天賦的,堪稱神童,陳思仁非常疼愛這個女兒,悉心栽培之下,她在10歲就完成了建築系的學業,她的志向是和爸爸一樣成為奇境的畫師,給各地客戶創造各式各樣美輪美奐的樓房。
但是,她不能。或者說,她的家人們原本以為她不能。奇境的規矩是,畫師一律都是外來者才能勝任的職業,問題婕羽的出生地不在外頭。
這對天才來說無疑是一大磨難。
陳思仁原本的安排是讓女兒成為自家開的建築公司的「設計顧問」,讓她的想法不至於只能被堵在腦子裡。然而,陳婕羽並不滿足於此,她想要的是「屬於自己的事業」,而非向菟絲子一樣攀附於他人身下,因此儘管她是敬愛父親的,卻仍執意獨立出去闖蕩,發誓撞得頭破血流也要找到破局的辦法⋯⋯如果沒有這段心路歷程,她也不會加入偵探社,花時間陪小糖大老遠跑來千盞城幹查案這種苦差事,只因她在小糖身上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重點是,當年還真的被陳婕羽找到了破解「天才詛咒」的方法。
其實辦法很簡單,就是找人依樣畫葫蘆地描畫她的原創設計圖稿即可。
重點在要找「什麼樣」的人:她只能找那種「本身具有畫師天賦」卻「尚未下筆畫任何東西」的外來有緣人,比如小糖就不行——來不及了,人家已經先畫過手機了。
簡單地說,就是在別人的「法力」還沒「定型」之前「借」過來用,不過因為終究不是自己的能力,因此不能長久使用,頂多撐個一年,需要一直換人。
她之所以會和洪明道牽扯上關係正正就是出於這個「需要一直換人」的緣故,更別說這其中本就蘊含著天大的利益——多年來奇境畫師最賺錢的項目榜首往往都是畫樓房的,連花癡見了價額也要直呼小巫見大巫。
五年前,洪明道還是在千盞城無常殿工作的公務員,職位不大,但千盞城歷年來有哪些外來客他是知道的,將這些人的名單拿去跟政府登記在案的畫師名冊比對,一下子就得出了結果,有關婕羽需要去找誰的結果。
婕羽順利開了自己的建築業公司,洪明道是幾個大股東之一,而她則是主席設計師兼總執行長,當年活脫脫就是事業狂女強人一個,這股勁確實特別對了明道的味,可惜他對她喜歡是喜歡,但再怎麼喜歡終究只是一時的。
為了自己兒時發奮許下的誓言,他果斷暗算並背叛了自己的女人。
「那時候一切發生得都太突然了,我一點準備也沒有。『陳婕羽的設計圖稿有大大小小的瑕疵闕漏,根本不符合居住的安全規章。』、『年輕人過於胸有成竹,還不成氣候卻急於求成,牟取暴利⋯⋯』哼,明明不是出於我筆下的建案,那個姓洪的不曉得是用了什麼手段,硬是賴到我身上,讓檢察官給我叩了不少罪名。」她回憶著細數著洪明道在她心上燙了多少傷疤⋯⋯又它們是怎麼燙成的,脣角止不住地震顫。
「光是那個姓洪的,判決結果就寫著讓我賠他上千萬,加上其他原告,嘖,那些『受害者』們⋯⋯我當時哪裡有那麼多錢能應付?後來還是我爸爸出面,趕緊變賣他名下的七棟房產以救急,否則我可能要坐上十幾年的牢。」
其實聽到這裡小糖有個疑問。
如果照陳婕羽所說,洪明道原本只是無常殿的一個公務員,他那時又是哪來那麼多錢投資陳婕羽的公司,甚至可以算上「大」股東?難道當年的婕羽自己都沒有懷疑過男朋友那些資金的來源?
她們不知道的是,洪大哥是天生的賭博好手,以小搏大是他的專長,不過他也不是不清楚賭場對於那些「不小心」贏了太多錢、贏麻了的顧客會給予「特別照顧」,因而利用易容術和偽造身分證件巧妙地玩轉於各處地下賭場,規模較大的都跑完了就換郵輪上的小型賭場,就是這麼「日積月累」之下,被他有驚無險地賭出了一大筆啟動資金。
倘若當初陳婕羽在接受他的投資之前,能多留個心眼子去查明洪明道到底都是哪來的錢灑進公司,或許,今天就能少一樁憾事。
不過要是那樣的話,陳婕羽和唐樂臨之間大概率不會有緣分,甚至可說是毫無交集。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聽過我爸爸的一個朋友勸過我⋯⋯那還是一個很老很老的朋友,估計都快兩百多歲了吧,他說什麼如果父母是從商從政或者從司法的,孩子最好還是乖乖聽父母的話會比較好。反過來,如果是做工做農的,就不是那樣了。現在看來⋯⋯那個老爺爺苦口婆心說了那麼多,好像都是對的⋯⋯可我那時就是犟,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聽老人言,眼下自己吃虧就算了,還把家人也拖下水⋯⋯」陳婕羽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低,每一句的尾音都微弱得病懨懨的。
「不會啦⋯⋯妳不要這麼想,又不一定老人家講的都是對的,搞不好他們的觀念是過時的⋯⋯」陳清韻急忙安慰道,可這些話語在對方聽來很是空洞,因為事實赤裸裸地擺在眼前,這個「事實」還包括她的手足與她反目成仇,對待她的言行舉止充滿不加掩飾的鄙視,只差沒有明明白白地說「小妹妳簡直就是我們陳家的恥辱」。
「這幾年我都沒有回家過新年,已經三年了。我媽媽之前和我說過,如果不是當初我爸爸很想要一個女兒,她根本不會想再懷上我這個第三胎。她說她後悔把我生出來。」婕羽無視清韻安慰的任何話,繼續無可自制地大吐苦水。
唐樂臨這邊很安靜。但是這並不是因為她完完全全認同婕羽指涉的那位老人勸的那席話。
她仔細複盤了一會兒來龍去脈,想想該怎麼說才能解開對方的心結。
她總覺得陳婕羽不該就這樣把話說死,一棒子打死過去那個拚命頑強的她自己。
「不對,我覺得重點不在妳當初願不願意聽妳爸爸的安排⋯⋯或者接不接受那個老人家的勸說。重點在妳自己所待的行業,建築產業,房地產,本就具備巨大的潛在利益,自然會吸引到洪明道那種人來打黑心算盤。」
小糖努力回想小時候出入那些匯集政商人士的場合,她印象中聽大人是怎麼講道理盤邏輯的,當然,那些人聊的都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記憶中外婆的表情永遠是嚴肅的。
「我的意思是說,今天就算妳只是安安份份待在妳爸爸的公司做設計顧問,一樣可能有洪明道這種⋯⋯貪財到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人去找碴。而且那樣的話,因為妳不是老闆,他不需要投資妳那麼多錢,他辦事會更輕鬆更不留痕跡,所以就算妳曉得他耍陰招卻會更難找證據翻身。最可怕的是到時候出事,是『直接』害到妳爸爸——事實是現在只不過是『間接』連累到妳的家人,妳爸爸的公司還沒倒,名聲也沒有真正完蛋,不是嗎?」
陳婕羽聽了小糖這個版本的說法,不說醍醐灌頂,至少是減輕了不少對家人那種啞巴吃黃連的委屈感。
「出來自己單幹或者聽家人的安排,兩條路都一樣無法完全杜絕妳前男友那種人前來『搶錢』,既然兩邊是扛著相等的風險,我倒覺得幸好妳最終是選擇為自己拼一把——妳想想,『妳奇蹟般地創立自己的公司然後被騙』,『跟妳放棄真正成為獨立畫師的理想然後被騙』,這兩種結果能一樣嗎?我相信妳父親長年從事建築產業,他的想法大概率是跟我差不多的,他明白事情不是妳聽不聽他的話這麼簡單。」
「可是他沒有這麼跟我說過耶。」
「⋯⋯我想那是因為有其他家人在場,他不想引起口角,所以才沒有說的吧。」
陳婕羽雙手抱胸,呢喃道:「那他本來也可以用寫字寫信的方法告訴我的。可是他沒有。」
小糖想說,有可能是因為她父親不想提起一些關鍵字刺激陳婕羽,怕就是怕她像今天這樣應激。
但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某人自己的「爹」碰巧打電話來了⋯⋯
唐樂臨想的沒錯,白石來電通知她們個人物品行李啥的打包收拾好,明天中午辦退房,花恬會載她們去金山客棧。
他並未上來第一句就抱怨陳婕羽惹出的鬧劇,這令小糖鬆了一口氣,這口氣鬆是鬆在照顧陳婕羽的情緒上,最好是別再隨意刺激她,然而小糖清楚白大哥不可能完全不介意今天的「橫生意外」,她也打算稍晚找他私下談談洪明道這個人,他的存在無疑是偵探社辦案路上的一大阻礙,甚至可以說是威脅。
「小糖,妳知道我現在在哪嗎?」「在你自己開的飯店?」
「不是。我在警署。聽仔細了,千盞城長生燭盜竊案偵辦小組的組長⋯⋯他要親自問妳一些事情,待會準備好跟他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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