孿生子之死（粵語對白） - 第03章：天使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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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03章：天使

雷又生

Sep 25, 2023

199

8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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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順應海倫遺願，將肥肥白白的超磅嬰取名「世鋒」，將皮包骨的過輕寶寶取名「世稜」，寄意「人生在世，得帶有鋒芒和稜角」。

　　醫生曾指出，鑑於雙胞胎輸血症的病史，哥哥容易併發心血管病，弟弟可能患有腦性麻痺。然而見證世鋒健康成長，世稜出現癲癇症狀，似乎解答了雨順糾結已久的問題：誰殺了海倫？

　　哥哥是品學兼優的天之驕子，弟弟是讀寫障礙的病童，誰會是喪妻之人的遷怒對象？答案可想而知。

　　即便雨順總是優待長子，無論衣褲鞋襪，還是書包文具，都只把剩餘的分給次子，卻不見得哥哥與父親培養了多少感情。皆因雨順時常把兒子們交給自己母親照顧，怕是不想睹物傷情的原因吧，因此比起逸雅苑這裏，兄弟更熟悉嫲嫲家的間隔。

　　可在不識計較得失、不具有胚胎時期記憶的孩子眼內，他們對爸爸的冷漠，只得困惑。

　　孿生子年屆六歲，怕是還沒有學會「家暴」這般艱深的字眼，有賴父親教導有方，他們即將馬上學會（2006年）。

　　你看，人類總需要些防止自殺的成癮物。

　　雨順由信主的愛妻狂，變成虐兒的酗酒狂了，為活下去提供無限動力，今後的父親節也該改名為負親節。

　　這個混帳不是沒有試過陶冶性情，愛上菲林攝影，愛上夜夜笙歌，想填充心裏因失去愛妻而掏空的那個黑洞，只是兒子還是繼續打、妹子還是繼續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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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胞胎剛升讀小學的第二週，美術課的繪畫主題是「我的家」。

　　學校似乎認定孩童的生活非要是個夢幻泡泡不可，破碎家庭？個例罷了，全不在校方該考慮的範圍之內。

　　兄弟依照在嫲嫲家見過媽媽的舊照片，繪出父母和嫲嫲在草地野餐的畫作。他倆的繪畫天份優於同齡小孩，筆觸細密，已是高年級生素描畫的程度，不過忘記把自己也畫到作品裏，被老師扣了點分數。

　　但，或許他們沒有錯。

　　或許這個家從來就不屬於他們，或許老師無資格為此扣分。

　　但，個例罷了，全不在校方該考慮的範圍之內，懂嗎？

　　這是為甚麼當他們難得回到逸雅苑，世稜想藉畫作與爸爸拉近距離，世鋒雖不感興趣，但又不好拒絕他，便硬着頭皮把繪畫功課遞給爸爸過目。

　　雨順坐在飯枱前喝悶酒，姑且一瞥，卻像見鬼似的速即別過臉去：「快啲做功課啦，要我睇你幅畫把撚咩？」

　　哥哥回到靠窗的小童書桌前，把畫作擱在一旁：「我試咗喇，佢唔理我，做埋啲功課先啦。」他握起弟弟執筆的小手，改正那筆劃亂飛的錯字。弟弟忽的關起語文作業，抬起圓乎乎的大眼睛，懇求哥哥再努力點嘗試。

　　世鋒翻了翻白眼、嘆了嘆氣，哪怕知道是自討苦吃，也難忽視世稜的心意，他豎起食指：「阿哥同你試多次，跟住乖乖做功課。」

　　「嗯嗯！」小尾指打勾，大拇指蓋章。

　　兄弟讀過伊洛戰爭的木馬屠城記，覺得這辦法可行，既然爸爸時常在雪櫃拿啤酒，那就把畫作藏在雪櫃裏，他肯定能看得見，搞不好還很喜歡，順道跟他倆說些關於媽媽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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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倆確實更努力嘗試了，但負親大人心裏罵的心裏話是，你們翅膀長硬了對不對？

　　雨順死勁扯着世稜的頭髮，拖拉而行。小男孩的瘦弱身軀與地面摩擦，疏於打掃的家居遍佈亂丟的酒瓶蓋，好比荊棘陷阱，酒瓶蓋的鋸齒扎進了他腰脊的皮肉。

　　「呀——」

　　他猛拍爸爸的腕臂，哽咽求饒，無奈骨肉至親卻毫不施予丁點的憐憫，把他蹬踢入衣櫃，用鐵撬穿過櫃門把手鎖住。

　　世鋒驚得飛奔躍上沙發，盤膝而坐，拿遙控器在兩個電視台之間轉來轉去，裝作若無其事，僅以眼角餘光偷瞄，對弟弟的心疼顯然不勝對爸爸的恐懼，唯求自保。

　　櫃內，是雨順為沖曬菲林而自製的黑房，僅得黯淡紅光。

　　世稜竭力拍打櫃門，打翻顯影液，毁掉菲林相，宰殺家畜也不至於像他哭鬧得這般淒厲。

　　「我知錯喇！放我出嚟呀！我會乖㗎！爸爸⋯」

　　「收、聲、呀！」雨順衝着櫃門怒吼，逐個逐個字從口中噴出，又往嘴裏灌酒，搖搖欲墜地步回自己的房間。

　　世鋒眼睜睜呆望衣櫃門，嘭嘭作響，是堵塞把手的鐵撬應聲震動。

　　直至櫃門底縫滲漏尿液，是弟弟嚇至失禁了，哥哥不禁流下眼淚，暗地怒瞪那枉為人父喝得大醉的背影。哥哥想要長高、想要長大、想要替弟弟出頭，想要把負親大人打成他該有的模樣：渣滓。

　　雙胞胎往往能感同身受，尤其是強烈情感，他們就像生前的海倫，怕黑。而此刻，弟弟的慌張接通到了哥哥身上。

　　世鋒下意識地做出連串動作——叼住衣領，好讓布料吸乾唾液，口嚐無味；摒住呼吸，好讓空氣清空鼻管，鼻聞無嗅；摀起耳朵，好讓小手蓋過聲浪，耳聞無聲；聚精匯神地仰頭，盯着天花板的圓燈泡。

　　受困衣櫃的世稜亦隨之變得安靜——在他目及之處，一個皎潔明亮的白色光球升起，驅散黑暗，奪目耀眼，安撫着他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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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夜，負親大人爛醉如泥睡在床上，屋中響徹了鼻鼾聲，好比多次發動鏈鋸失敗的馬達。

　　「轟轟——轟轟——」

　　哥哥在櫃外戲仿那鼻鼾聲，逗得蜷縮櫃內的弟弟破涕為笑。世鋒小心翼翼想要把鐵撬移走，世稜按捺住驚恐喊停：「如果爸爸唔原諒我，就唔應該放我出嚟⋯」

　　弟弟雖然害怕，但對父愛還是抱有不設實際的奢盼；哥哥雖然生氣，但也儘量壓下音量，不願吵醒那虐兒的爛酒鬼：「你理鬼得個黐線佬咩？佢個腦有病㗎！」

　　「咁我個腦都有病，哈哈⋯」世稜強作樂觀，說事情沒有那麼嚴重，粉飾太平，免得要是真的放了自己，或會連累世鋒受罰。於是哥哥從浴室端出兩條大毛巾，先抹去尿液，再墊着坐下，陪弟弟熬夜聊天給他定定驚。

　　「哥哥，今日嗰個光波，係唔係你整㗎？」

　　「如果唔係我，你以為係邊個呀？」

　　「天使囉，老師唔係有講過，有天使守護我哋㗎咩？」

　　「咁你以後記住喇，我就係你嘅守護天使。」

　　「我都要做哥哥嘅天使！」

　　「傻仔，邊有天使連字都唔識寫㗎？寫好啲字先啦，傻仔。」

　　「乜做天做都要識寫字㗎咩？」

　　「梗係啦，如果唔係邊個咁得閒，寫咁多本聖經？」

　　「咁我要專心聽書，寫好啲字，跟住就做哥哥嘅守護天使！」

　　突然間，負親大人的鼻鼾聲稍微提高音量，兩兄弟驚得當場噤聲。倖然那酒沒有醒來，世鋒心想，真希望他能長睡不起。明明沒有把恨意宣之於口，但世稜馬上察覺到了，勸諭千萬別為這點小事而動怒。

　　為防負親大人的醒來，哥哥提議使用暗號溝通：「你知唔知咩係摩斯密碼呀？」

　　「Mos Burger？」弟弟傻楞楞地問。

　　「唉呀！唔係Mos Burger，係摩斯密碼呀。」哥哥表示在幾天前的電視節目中見過，趁着電腦課上網搜尋字母表，還問弟弟要不要學學看。

　　「我怕我記住咗啲字母，都唔記得啲英文生字點串⋯」「你頭先唔係話要做天使咩？你放棄喇？」「唔係⋯」「咁就唔好怕難，聽住喇噃。」

　　世鋒開始輕輕敲打、輕輕搓擦櫃門，「咯、嚓——」

　　「呢個係字母『A』。」哥哥說。

　　世稜好像已經掌握竅門，動手敲打搓擦，「嚓——咯咯咯。」

　　「呢個係唔係字母『B』？」弟弟問。

　　「嗱，你咪學識咗囉，呢個就係雙胞胎嘅好處。」

　　兄弟尚未意識到這是超自然現象，畢竟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們，任再默契無間的孿生子，都不可能到達共享感官和知識儲庫的程度。

　　他們就這樣聊天到凌晨，設計專屬的簡短語。

　　三更時份，兩人睡眼惺忪，一頭裁在櫃門門板上入睡。櫃門如鏡面，雙子如鏡像，以左右倒置的相同姿勢互相依偎，做相同的夢：關於如果母親尚在人世，童年能有多麼美好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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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1 第00章：鋒稜（中）

#2 第01章：芳香

#3 第02章：雨海

#4 第03章：天使

#5 第04章：始齔

#6 第05章：救參

#7 第06章：失措

#8 第07章：告解

#9 第08章：衛星

#10 第09章：火屑

#11 第10章：沈醉

#12 第11章：機理

#13 第12章：潮汐

#14 第13章：暮光

#15 第14章：成魔

#16 第15章：骨燼

#17 第16章：綠蝶

#18 第17章：青發

#19 第18章：苦毒

#20 第19章：冥頑

#21 第20章：別夢

#22 第21章：鋩角

#23 第22章：鋒稜（上）

#24 第23章：鋒稜（下）

#25 第24章：母體

#26 第25章：分娩

#27 第26章：啟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