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身體還沉睡在醫院裡,只有腦電波跑到其他世界來交流嗎?」
「很遺憾,並不是。」坐在葉修對面的喻文州徐徐回覆,伸手將散發出香味的肉片翻面,「我想在那場車禍之後,我們的身體已經毀壞了,然後,我們保有著上一世的意識,在這個世界重生。」
「這你也信?」葉修不禁有些訝然。
「我可是從一顆蛋裡面出生的。」喻文州一邊露出苦笑,一邊把插著肉片的竹筷放在嘴邊吹涼,然後才遞給葉修,「還能變成獸型,事到如今,也不由得我不信了。」
葉修默默接過喻文州遞給自己的食物,再看了看放在腳邊裝滿一個竹筒的泉水,以及手上吃剩的果核,覺得這後輩還真是上道,把客人照顧得如此舒服。
他咬了一口溫度適中的肉片,喻文州的燒烤技術熟練,火侯掌握得恰到好處,「抱歉,鹽巴剛好用完了。」對方略帶歉意地如此說道。
「沒關係,有得吃就很不錯了。」這是葉修的實話。當初他可以吃整整一個禮拜的泡麵,自然也不會對現在的食物有所不滿。況且,這還是喻文州一大清早,專程出去替自己補獵的,葉修還沒不識相到那種地步。
「如果這具身體不是我們自己的,那也未免長得太像了吧?」
喻文州笑了笑,葉修這句質問漏洞頗大,人類的身體是自己的身體,那麼,現在獸人的身體,難道不也是自己的嗎?——但他能夠理解葉修的心情,因為,喻文州也曾看著水影中的自己發出疑惑,這樣幾乎相似的長相,難道真的是巧合嗎?或者我們並沒有離開熟悉的世界,只是被捲入了哪種詭譎莫測的生化戰爭之中,才會造成身體如此異變——可惜,不是,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已經回不了家了。喻文州最終還是坦然接受了這個現實。
「就當作是相由心生吧。」
葉修被喻文州的答案噎了一下,看了看對方的表情,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只好再接再厲。
「就算我現在這副身軀,只是恰好跟我長得很像而已,那麼,我身上穿著的世邀賽運動服又該怎麼解釋?這實在是不合道理啊。」
「就當作是BUG吧。」喻文州頭也沒抬,繼續淡定地替葉修烤肉,「你想在一個毫無理由就讓人穿越到這裡的世界,尋求道理嗎?」
葉修實在不能贊同這句話太多了。
他的嘴裡嚼著肉,抬頭望了望籠罩在頭頂上的高大樹影,又回頭看了看昨晚過夜的那個洞窟。昨天在和喻文州重逢之後,昏過去的葉修被喻文州帶回自己的巢穴裡,然後在今天清早,兩人紛紛被葉修咕嚕嚕的肚子聲吵醒,葉修有些窘迫地撓了撓頭,但喻文州也只是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示意葉修待在這裡,他很快就會回來。
在等待喻文州的同時,葉修起身穿上了被洗乾淨的運動服,他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洞穴,特別是對堆積在深處的毛皮和疑似是用石頭打造而成的鍋盆特別有興趣,看來這個世界的科技並不發達,別說電燈或是電腦了,這裡大概連蠟燭都得要自己動手作。
這裡顯然不是一個適合電動宅男生存下去的世界。葉修得出了和昨天差不多的結論,但在他走到洞口邊,看見喻文州全身赤裸,只有腰間勉強套著一張皮布遮掩住重要部位。精壯的肩膀上扛著一頭形似山豬的物體,輕鬆地從那邊的土堆跳到自己面前時,葉修深深地覺得,會看到這個太過野性,太過適應異世界的喻文州,一定是自己起床的姿勢不對。
「你來這裡多久了?」趁著喻文州在洞穴外的空地上起火時,葉修趁機提出了疑惑。
「十七年了。」喻文州把掛在腰邊的水筒遞給對方,假裝沒看出葉修的詫異與震驚,平靜地向他解釋,「而且,我還擁有銀蛇一族的特殊能力,天生就擁有銀蛇族的狩獵技巧與知識,幸虧如此,我才能在這座森林裡活下去。」
「敢情你開了掛啊?行,哥以後就跟著你混了。」
「那是前輩不嫌棄。」
兩人就這樣維持著喻文州投食著葉修的動作,不慌不忙地聊著天。
喻文州已經平復了重逢的激動,而葉修也因為見到熟人安心了不少,特別是他察覺喻文州似乎過得還不錯。
面對這個危險又陌生的世界,葉修「不錯」的標準,其實是很低的。在他想來,只要有得吃有得睡,不會被野獸咬死,那就足夠了。當然,如果還能夠抽上一隻煙的話,那簡直就是不能再有要求!
「不過啊,文州,你之前手就夠殘了,沒想到到了這裡,乾脆連手都沒有了,你說這算是一種補償,還是一種放棄?」
葉修摸了摸填飽的肚子,靠在一顆大石頭上。
現在正是日正當中,豔陽毒辣,喻文州這位置選得極好,既在茂密的大樹之下,前方又有幾顆大石頭遮擋,而微風正穿過石頭縫隙間吹來,涼快又舒爽。
喻文州笑了笑,他這時候特別愛聽葉修的垃圾話,恨不得越多越好,「葉神,這裡沒有女人。」
「啊?」吃飽後思緒有些遲鈍的葉修微微抬頭,左看右看,「在這種鬼地方,當然不會有女人,只有我們這兩個倒楣鬼。」
「在這個世界,是由雌性負責生育的,光看他們的外表,倒跟我們沒什麼不同。」
「不跟我們長一樣,難道還多隻手或者多隻腳不成?」喻文州說得很含蓄,因為實在太含蓄了,葉修一時間還有些聽不懂。
「會變成獸型的人,像是我,就是雄性,擔任的是男人的角色。」喻文州盯著葉修的眼睛,耐心地解釋,「而雌性一般則較為瘦弱,食量與力氣較小,不能承擔打獵的責任,所以大都會待在家裡,專心養育孩子。」
這突如其來的嚴肅態度嚇了葉修一跳,讓他不得不扳直了背,認真對待。
「你只吃一隻後腿就飽了,而我,一餐最起碼要吃三大隻。」喻文州指了指被他放倒在不遠處地上的山豬大餐,「葉神,你覺得你打得贏這隻『小』山豬嗎?」
順著喻文州的指尖看去,葉修覺得要他打死長有一米長尖牙的野豬,這越級難度實在是太大了。他怎麼會不明白喻文州方才特意加重咬字的意思,再順著剛才的話思考,他就得出了一個極為恐怖的結論。
「……你怎麼確定我不是雄性?說不定我只是還沒學會變身而已。」葉修遲疑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朝喻文州望去。
因為我想上你。喻文州只是幾不可聞地動了動自己的食指。雖然已經沒那麼強烈了,但葉修甜美的味道依舊充斥在他的鼻尖。喻文州用了極大的自制力,才沒把這句真心話給說出來。
「如果你是,我會知道的。」最後,他只是笑著這樣回答。
葉修只覺得這樣的表情有些不懷好意,在他的想像中,這是在打比賽的時候,想出了什麼花招,要給對手下套的喻文州,才會露出的笑容。
不過,他大概也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
喻文修固然能長時間在這個地方生活,一來除了靠記憶傳承,二來更是要靠自己的努力。這裡的磨練讓喻文州變得強大,身體變得結實不容易受傷了,但卻逐漸少了那份從容。葉修想,要想再看見那樣的笑容,也只有在喻文州和自己一起回憶榮耀時,才會出現吧。
而這個機會,卻只會越來越少。
「這世界的性別比例失調,雌性是很珍貴的,再加上死亡率高,生育率低,所以,常常會由一個雌性與數個雄性組成家庭。」
「我絕對不是那個什麼鬼雌性!」葉修略顯激動地否認,還差點爆了粗口。這裡到底是什麼破世界,這又是什麼重口味的設定,還有自己這見鬼去的身份。
喻文州靜默了半晌,同為男性,他知道葉修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轉換了角色身份的事實,但他卻得狠下心來讓葉修理解,否則很容易出事。
他斟酌半天,改成另外一種較溫和的譬喻。
「你現在就像是一套頂級銀裝,對任何職業都有加成效果。」
「嗯。」葉修果然被順毛了一些,這種說法他倒是比較容易接受。
「但你這套裝備沒辦法綁定,隨便給人一敲,就會落下了。」喻文州頓了頓,冷靜地繼續說下去,攸關葉修的人身安全,他不會就這樣隨便輕放,「這裡的雄性雖然大都對雌性禮遇有加,但在繁衍這件大事上,是不會有任何模糊空間的,成年後的雌性如果沒有自己的雄性保護,很容易被人抓走……」
喻文州還沒有說完,但已道盡話中之意。
葉修沉默地望著天,在心中嘆了口氣,這還接受個毛線啊,「莫凡來到這裡一定會很高興,不過,文州你可得想想辦法,我才不想隨便就被哪個獸人給抓走。」
其實,他到目前為止,也沒有認真體會到自己成為「雌性」的實質感觸,畢竟身體還是那樣,上面跟下面的配件,一個也沒缺。
武力值低落也沒什麼,他安慰自己就當作是原身穿過來的,所以才這樣弱小。
「別擔心,只要你身上有某個雄性的氣味,那一族的雄性就不會再對你出手。」
葉修點了點頭,喻文州也跟著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起身將火用泥沙撲滅。
看著雙有力的手輕鬆收拾了滿地的食物殘骸,差點被那白晃晃的胸膛亮瞎雙眼眼的葉修猛然驚覺,「慢著!所謂的氣味,該不會是……」
「就是你想的那個,順便一提,你現在的身上就都是我的味道。」喻文州一臉純良地對他微笑,眼神卻一點也不純良地往下瞟。
在下意識夾住自己的雙腿之後,葉修沒有愧對榮耀戰術大師的名號,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的重點,「但你不是說,靈蛇族基本上都是獨居的嗎?那麼,就算我沾上你的氣味,也沒有用處吧!」
喻文州在內心裡咋舌,不是我方太過弱小,是這個敵人太過狡詐。
「有我的氣味在,至少可以嚇阻森林裡的野獸,不讓牠們攻擊你。」
「這不是還有你在嘛?」葉修抬起胳臂聞了聞,沒有發現什麼異味啊。他疑惑地抓起運動服下襬,仔細地盯著看,再撩起衣服湊到鼻尖聞,喻文州早就已經把昨晚沾染上的體液給洗掉了。
他再抬頭,發現喻文州瞧著自己的眼睛都直了,如果他的聽力像雄性那樣強大,那他會聽見喻文州猛地變粗的呼吸聲,以及不停吞嚥口水的聲音。
葉修是個雌性,自然不會發現喻文州的異狀,但他至少有了一點危機意識,飛快地把手放下,遮住了剛才露出的一小塊肚子。
看著那張態若自然的笑容,葉修只想發出一聲嗤笑。
如果信任可以換成數值,他覺得他對喻文州的信賴程度肯定下降了不少。
「被別的獸人擄走,下場會如何?」
喻文州朝他眨了眨眼睛。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
葉修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懂了。
吃飽後的葉修跟在喻文州身邊,一邊聽著他解釋這個世界的常識,一邊欣賞著讓他眼花撩亂的景色。
這座森林就像是放大了三倍大的亞馬遜叢林,什麼東西都大,果實也大,而居住在裡頭的野獸變得更加危險。葉修在辛苦地跨過一條露在地面上的樹木氣根後,一時不察,差點從斜坡上滾下去。
為了保住一條小命,他不得不和喻文州牽著手。看那傢伙臉上悠哉的表情,葉修差點以為自己是來野餐的。
「前輩才剛來吧?」
「是啊,在這邊人生地不熟的,只想趕快回家打榮耀。」
喻文州笑了笑,聰明地換了一個話題,「好像比我記憶中更矮了些。」
「也更年輕。」葉修沒好氣地壓下了在喻文州特意在自己頭頂上比劃的手,他的身高不算太矮,但在這個殘酷又無理取鬧的世界裡,竟然只到獸人喻文州的胸前。
他挽起袖口,指著右手臂上一個淡淡的疤痕對喻文州說道,「這傷痕是我在十七歲的時候,不小心燙傷的,所以我現在差不多是十八歲左右吧?」
「原來如此,難怪這套運動服,你穿起來有些太大了。」喻文州湊近詳端了一會葉修手上的痕跡,不著痕跡地摸了一把,很快,就像是在確認那不是抹在葉修身上的泥巴。
比起喻文州的親暱,葉修更加在意的是對方靠過來時,吹落在頭頂上的氣息。
他的視線倏然往下,狹促地望著喻文州的下半身上,「你倒是長大了不少啊。」
「這裡的伙食味道雖然不怎麼樣,但勝在量多,不怕吃不飽。」被前輩耍了一把流氓,喻文州也不氣惱,反而更加笑咪咪地拉了拉葉修的手,示意對方停下腳步。
葉修看著喻文州走到前方,面向自己蹲下身,撐起一隻腿下跪——這不是求婚的標準姿勢嗎——如果說喻文州是想要反擊,那麼他的確成功了。
驚呆的葉修愣愣地看著喻文州舉起他的腳,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仔細地替葉修折起過長的褲子下襬,捲了幾褶後,還拿出一條細繩綁住,以免再度滑落。接著,他換了另外一隻腳,又再重複了一次。
「我沒有傷藥,要是你跌倒受傷,那就不好了。」
喻文州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好像自己剛剛沒有做出這些動作似的。
「哦。」葉修冷靜地轉過頭去,然後被路邊一株野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文州。」他盯著花半天,突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我跟你都在,那麼,其他人會不會有可能也來到這裡了?」
「很有可能。」
喻文州沒有再去牽葉修的手,只是默默地走在一旁領路。他選得角度極好,可以看見葉修一邊紅透的耳垂,軟軟的,讓人想要舔上一口。
「我當初來到這裡時,也曾花了一段時間尋找你們的蹤跡……然後,我找到了你。」
喻文州原本早已不抱任何希望,就只是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而葉修的到來,卻讓他感到驚喜萬分。
一時間,乏味的叢林頓時將繽紛的色彩展現在他的眼前。
「可能是降落的地點或者時間,不太一致。」葉修用著與其說是推測,不如說是期望的語氣說道,要是其他人也來到了這裡,說什麼也得要找出來才行,「可惜,這裡沒有世界頻道可以廣播啊。」
「沒有廣播,倒是有個大趕集。」
「那是什麼?」
「這裡大都是群聚部落,封閉性很強,平常,不同族群的村落之間很少交流。」喻文州回憶著腦內的記憶,回答,「這個世界,一年也是四季,分別是春季,雨季,秋季與冬季,獸人們會在深秋時,帶著收穫的穀物與獵物,到達一個指定的地點交換買賣。」
「也就是說,如果想要打探什麼人或者消息,在那個時候最方便?」
「沒錯。」喻文州想了想,又補充道,「要是其他人也來了,那麼,他們一定也會去那裡的。」
「這倒是沒錯,就憑黃少天那小子,一整年都面對著同一群人,憋都得憋死他。」
喻文州笑了,「少天如果想說話,就算人家不理他,也能夠一直說下去的。」
很有經驗的葉修重重地點頭同意。
「就快要雨季了,約莫兩個多月,每天都在下雨,路況會變得很危險。」喻文州彎腰,撿起一截短樹幹,在地上畫出示意圖,「這個圓圈是我的森林,往西邊走,就是鷹族的地盤,只要直線穿過牠們的森林,就會到達大趕集的地點。」
「看起來不遠。」
「若是我全力趕路,大約也就十來天左右。」
「全力?」葉修挑出了重點。
「帶著你,我必須避開鷹族的耳目,恐怕會花費更多時間……抱歉,我沒有冒犯的意思。」喻文州略帶歉意地說。
「沒事,我不在意。」葉修揮了揮手,「哥現在就一個沒裝備的新手,當然是以你為主。」
「既然這樣,我們還是採取穩當一點的方式好了。」盯著自己畫出來的簡易地圖,喻文州指著鷹族森林與大趕集的地點中間說道,「據我所知,這塊地是中立地帶,裡頭的動植物不多,但如果只有我們兩人,倒是能夠支持一段時間。」
「所以,你是想……」葉修頓了一下,聽喻文州的口氣,好像他跟鷹族之間有什麼不得不說的故事。若不是顧慮到他這個新手,估計喻文州能夠直接大搖大擺地闖入人家老家,再大搖大擺地走出來,連根頭髮都不會掉。
但現在還有至少三個多月的時間,時間充沛,在大趕集之前,他們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那麼,自然不用選擇最短而且最容易被發現的路線走。
喻文州將手上的樹幹丟開,站直了身,視線往下,恰好對上葉修那雙了然的目光。
喻文州的眼中閃動著一絲惡作劇的光芒,而咧開的嘴角,甚至比平常還要大上幾分。
「葉修,你願意接下長期任務:『跟鷹族一起玩躲貓貓』嗎?」
他已經好久沒有笑得這樣愉快了。喻文州想。而等到他察覺到時,原本只是並肩走在一起,略有碰觸的手臂,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糾纏在一起。
喻文州握著葉修的手腕,而對方大概以為他是想領著自己走去哪裡,順從地走在喻文州的身側,看起來乖巧又柔順。
有這麼一瞬間,喻文州忘記了待尋的夥伴與大趕集,只想就這樣跟葉修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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