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好閒啊……」葉修平躺在床上,兩手架著自己的後頸,終於忍不住坐起了身。
隨著他的動作,原本被攤開在胸前的書本,滑落到光滑的小腹上。
葉修惆悵地將書拿到手上,轉頭看向窗外,銀色的雨幕像是一席清涼的薄紗,不間斷地穿梭在世界的每個角色。葉修數著日子,這場帶著熱氣的暴雨,已經下了將近一個月了。
看這情況,還會繼續下去。葉修有些不安地動了動,他最喜歡的那套世邀賽運動服還沒乾,只能學著另外兩名同居人,在腰上圍著一條獸皮,赤著身體,和一名雄性共處一室。
葉修悄悄地瞄了坐在書桌前的王杰希一眼,這個不會飛翔的鷹族雄性正埋在桌前振筆疾書,將看得懂的內容轉譯成獸人的通用文字,似乎完全沒有聽見葉修的嘆息。
只要一放鬆下來,葉修就會注意到那股充斥在室內與鼻尖的成年雄性氣味,正從王杰希身上源源不絕地散發出來。明明沒有溫度,他卻覺得自己的皮膚像是被一隻溫暖輕柔的手安撫著,只要待在這個人身邊,就會覺得很舒服——讓看書看倦的葉修眼皮直墜。
「再這麼悶下去,我都快要發霉了啊,大眼。」葉修告誡自己不能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咳了幾聲。
「基本生字你都記起來了?」背對著床舖的王杰希頭也沒回,淡定的詢問道。
「哥是誰啊?這種簡單的符號,比提昇銀武需要收集的材料還要好記。」前幾句還是用獸人語和王杰希交談,一說到榮耀,葉修就換回了中文。這個月來他努力學習,已經可以用簡單的詞句和獸人們交談了。
聽見葉修的譬喻,王杰希輕輕笑了起來,但依舊沒有轉身。
雄性的嗅覺遠在雌性之上,而同樣被氣味所影響的,並非只有葉修一人而已。
更何況,只要一想到葉修身上穿的那件皮褲,是用自己的褲子修改而成的,王杰希就覺得有一陣熱流湧上鼻間,讓他更不敢回頭。
「老王,文州最近是不是太忙了點?」葉修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離開鳥巢,慢慢地走到門邊。
「沒辦法,他得負責我們的三餐,族長也分了一塊區域,要他和鷹族的雄性們輪流巡邏。」王杰希頓了頓,選擇把真正的情況和葉修講明,「雨季的獵物比春季只多不少,不過,天雨路滑,反而使雄性們更容易受傷……為了避免這個情況,我想,喻隊應該是放緩了打獵的步調吧。」
既然要保存自己的體力,那就得要用時間來換。進入雨季之後,喻文州基本上是早出晚歸,葉修只有在晚餐時,才能夠與正在烹煮食物的他見上一面。
王杰希沒聽見葉修的回應,有些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葉修正難得地緊皺著眉頭,像是在思索著什麼艱深的難題。
收回視線,王杰希繼續提筆寫字,心思卻和葉修的視線一樣,飄向了天空之上。
他知道葉修的困擾,但他並不打算點明。其實,在一個擁有有一名雌性和兩名雄性的家裡,喻文州不該這麼忙碌的,反而應該在另外一名雄性的幫助下,減輕不少負擔才對。
可惜王杰希徒有打獵知識與技巧,卻沒有真正的執行經驗,這就跟飛行一樣,是不可能在朝夕間就學會的。
喻文州嘗試過與他對打,用得還只是人形,而變化成更有力量的老鷹型態的微草隊長,龐大的身體笨重得就像是少了飛天掃把的魔道學者,笨拙得讓手殘術士不忍心再虐待下去。
「那在我們來之前,你為什麼還沒餓死?」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葉修也知道,獸人世界既率直又殘酷,打不獵物,只能逐漸死去,沒有人有多餘的食物可以分你。
「具有特殊身份與貢獻的獸人,不需要去打獵,也能夠分到獵物。」
像是族長,像是巫醫,像是王杰希。
腦海中一瞬間閃過這三道人影,葉修沉默地閉上了嘴。
他原本想大開嘲諷,笑著問對方「那這個月來,怎麼都沒人送食物過來?」的,可是卻在說出口的前一刻,猛然醒悟。
為了讓鷹族收留來歷不明的自己,不只是喻文州,就連王杰希也付出了代價。
雖然不能飛行,被族人們瞧不起的王杰希,靠著努力,替自己爭得了一席之地。在葉修出現前,王杰希不需要打獵,也不用面對那些未知的危險,他會接下養父的位置成為一名巫醫,安穩地在鷹族中生活下去。
而喻文州也不需要為了自己,放棄自由的生活,聽從別族的命令,遊走在這座毫無歸屬感的森林裡。
「葉修!」王杰希突然出聲,打斷了正睜著眼睛在神遊的葉修。
他有些驚訝的轉頭,那雙熟悉的大小眼,出乎意料地出現在距離自己不到幾公分的距離之外,葉修的身體反射性地向後一拔,嚇得王杰希連忙伸出手去,擋在門與他的後腦勺之間,免除了葉修的疼痛。
「你在想什麼?這麼入神?」王杰希幫助葉修站穩了身體,平靜地看著他。
那雙一片沉寂的眼睛裡,只餘下對方略為錯愕的表情,在一個眨眼間,葉修收復了所有情緒,又端起那抹熟悉的嘲諷微笑。
王杰希看著葉修想要說話,屋外就傳來了翅膀撲騰的聲音,隨著兩隻巨鷹開始降落,巨大的風壓朝著兩人迎面襲來,把王杰希束起的長髮吹到了葉修的臉上。
「這是什麼攻擊?拋沙嗎?」葉修笑著抹了抹臉,吐掉了咬到嘴裡的王杰希髮絲,想要返身回到室內。
「機會難得,不如跟我一起去村裡逛逛。」王杰希突然湊了過來,兩手放在葉修的臉頰邊,把他困在自己與門板之間,「而且,喻隊還沒回來,我留你在這裡也不安心。」
葉修轉了轉眼珠,想要忽略那股太過靠近的雄性氣息,但王杰希鼻間的呼吸卻讓他毫無閃躲的方法,乾脆舉手摀住他的臉推開。
「那就去吧。」發現略為後退的王杰希似乎還想要繼續向前,葉修連忙說道。
擁有豐富家裡蹲經驗的他,就只去過村莊一次而已,回來之後,葉修整天窩在王杰希的鳥巢上,過著看書、吃飯、睡覺三點一線的生活。
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對於參觀獸人的村落,葉修其實沒有太大的興趣。
「來都來了,還把自己悶在家裡,可就虧大了。」王杰希像是看穿了葉修的想法,說道。
「你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嗎?」葉修笑著跟在他後頭,踏入搖搖晃晃的竹籃裡,風不大,可只要一起飛,那雨滴就像是鞭子一樣,重重打在兩人身上。
就算王杰希高大的身材擋在葉修前面,也沒有什麼用處,葉修很快就被淋得渾身溼透。
雨季是一貫的溼熱,熱度就像是B市的夏天,而雌性的身體素質,就算無法和雄性相比,也比普通人類要強健許多,所以,即使淋點雨,葉修應該也不會因此受寒。
雖然心中這樣想著,但王杰希卻無法控制地偏過頭去,看見濕漉漉的柔順黑髮,服貼在葉修消瘦的臉頰上。當他些微抬眼看向自己時,那沾染在濃密睫毛上的水珠順著對方的眼睛眨呀眨著,順著下巴滑到了葉修的脖子,最終在鎖骨的陰影上,聚集成一攤小小的水窪。
想了想,在葉修瞠大的目光下,王杰希慢慢地從肩胛骨處張開了雙翅,把葉修包裹其中。
「大眼,這是在做什麼?」葉修的聲音從茂密的褐色羽毛中傳來,悶悶的,他現在視野是一片黑暗,卻身處在搖擺不定的籃子裡,心中有些不踏實。
王杰希逕自望向前方的灰濛濛的天空,背對著他,「……我想測試看看,鷹族羽毛的防水性有多好。」
「這還不簡單,下次你把你換掉的羽毛蒐集好,哥給你做頂帽子。」葉修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內心的那點不安,已被王杰希彆腳的理由給驅散。
他好奇地將五指插入柔軟的羽毛之中,不住地按壓磨蹭,弄得王杰希身體一顫,「你可不要真拔啊,會痛的。」
被警告的葉修連忙放輕了動作,很快地,他掌握到訣竅,以用著撫摸貓咪下顎的力道,輕輕地搔癢。
王杰希握緊了顫抖的雙拳,垂下頭,勾在耳後的髮絲垂落在他的面前,擋住了發燙的臉色與舒服到差點脫口而出的呻吟。
飛在上方的鷹族雄性自然不知道葉修在裡頭做了什麼,但兩人仍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自從王杰希失去飛行能力後,他很少把自己的翅膀曝露在別人面前,畢竟,沒人喜歡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
這是向來大刺刺的獸人們,絕口不提的禁忌,可惜,要是葉修知道王杰希的族人們是這樣的想法,只會「呵呵」地笑了兩聲,然後轉頭要求對方用翅膀替自己遮雨擋太陽。
王杰希不喜歡露出翅膀的原因很簡單,但卻不是生性單純的獸人們,能夠猜到的。
每一次,當他亟欲高飛時,那猛烈的振動與強勁的風壓,無一不再提醒著王杰希一個事實——他已經不是深獲微草上下信賴的隊戰隊長,而是一隻長有翅膀的雄性獸人。
「我有事得和大巫談談,你在這邊逛逛,等我回來。」
降落在廣場之後,王杰希帶著葉修走進一條特別寬敞的枝幹道路上,左邊是供人行走的道路,右側則是一排整齊有序,搭著遮雨棚的小攤子。
「這條是鷹族的交易街,在狩獵完畢後,很多人會到這裡來販售或是交換物品。」
王杰希向第一家販售武器的攤位打了聲招呼,裡面的雌性攤主急忙從角落裡撈出了一個鼓起的小袋子,遞給了他。
葉修見那攤主一下比出大拇指,一下又指了指擺在攤位最顯眼的位置上,那把刻著繁複花紋的獸骨刀,他偏頭想了想,很快就記起來,那是前幾天王杰希坐在鳥巢旁的地板上,仔細雕刻打磨的成品。
王杰希掂了掂那裝有獸人通用硬幣的小袋子重量,沒有打開檢查,反而直接塞到葉修手中。
「有什麼感興趣的,就買吧,要是錢不夠,可以先報我的名字賒帳。」見葉修勾起嘴角,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王杰希連忙截斷了他的話,「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給你的東西,特別是雄性的禮物,那是表示接受對方追求的意思。」
葉修捧著錢袋,默默看著王杰希化成一陣風,就這樣捲走了,柔順的長直髮背在身後隨風飄盪,露出了有點泛紅的耳根,他揉了揉眼睛,覺得那大概是自己的錯覺。
紛亂的雨滴被阻擋在外,頂著周圍獸人們打量的目光,葉修享受著這難得的悠閒時光,「果然如此……」他低喃,少了王杰希和喻文州在身邊打轉,自己的體溫就不會動不動升高,也不會有那些壓抑不住的欲望。
葉修走走停停,看著在這個世界裡,獸人們利用著有限的材料,製作出無限的創意。
他沒有什麼購物的欲望,只是單純的欣賞而已,但只要葉修的目光,在哪個貨品上停留久一點,就會馬上被旁邊跟在後方的陌生雄性獸人買下。
葉修拒絕了第十個想要送東西給自己的雄性獸人,拒絕的方式很簡單,他乾脆拉開裝滿錢幣的束口袋,讓對方看清楚,自己不是買不起,而是不想買。
當雄性獸人發現葉修的零用錢比自己加總起來的身家財產還要豐厚,一個個垂著頭失望的離開時,葉修這才猛然驚覺,「嗯?難道,哥現在是被包養了?」
想起王杰希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葉修笑著搖了搖頭,踩著悠閒的步伐走入了一家店。這個攤位和其他家大同小異,但賣的東西卻讓葉修眼睛一亮。
「是衣服啊……」葉修看著吊在棚架上的掛勾,上面是一件件用棉布編織而成的上衣,穿起來應該很舒服。
雖說一個大男人,袒胸露背沒有什麼,但葉修畢竟習慣了身上有件衣服的感覺,特別是在逛街之後,那些鷹族雄性打量自己的眼神,更讓他升起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老闆……哎唷?不在啊?」葉修抬頭掃過四周,攤位就這麼小一個,負責販售的雌性卻沒在位置上。
就這麼逛過一圈,葉修也差不多清楚了,像這種沒有危險的簡單販售工作,一般都交由雌性來做,而在下午打獵回來的雄性們,則會協助雌性,把自己捕獲的獵物製造成更精細的商品。
不趕時間的葉修正在考慮要買幾件衣服回去,就聽見攤位後方傳來了一陣微妙的喘息聲。
他轉身往那方向看去,這個攤位的正後方掛著一個簾子,恰好擋住了葉修的視線。
「有人在嗎?」葉修上前走了一步,猜想是不是攤主正在後面午睡,或者是身體有哪邊不舒服。
後面的人像是察覺到葉修靠近,那叫聲突然停頓了一會,然後變成越來越大的呻吟,「咿咿啊啊」的叫聲混雜著肉體碰撞的交雜和野獸般的低吼,清晰傳入了葉修耳中。
那面竹簾也受到了牽連,被猛力地撞了開來,又很快地落下。
葉修呆愣地盯著那面簾子,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音時,在榮耀圈內被猥瑣流稱譽有佳的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了臉。
他莫名心虛地望了望周圍,其他攤位的人神色如昔,像是沒聽見這些不和諧的聲音似的。這讓葉修感到有些疑惑,難道真的是自己聽錯了?
正在猶豫的當下,讓人臉紅心跳的聲音倏然停了下來。葉修聽見窸窸窣窣的穿衣聲,然後,一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雌性,就從簾子後方走了出來。
那雌性雖然知道前面有人,但在看見了長相陌生的葉修時,也不禁一愣。
葉修任憑對方打量自己,卻又見那名雌性身後,走出一名高大的雄性,凶狠的表情上充滿著情事過後的饜足。
隔壁的攤主轉過投來,橫過隔間的木板,對葉修眼前的雌性說了些什麼,葉修聽不懂,但憑著生物的共同本能,以及那一臉曖昧的神色與不太雅觀的手勢,葉修頓時理解了那個人的問話內容。
被詢問感想的雌性羞紅了臉,輕輕地點了點頭。看他不停攪著自己手指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葉修心中所認知的「男性」形象,這裡的雌性們大都有些娘氣,這位更是脣紅齒白,不停眨著水汪汪的眼睛,簡直就是傳說中的偽娘。葉修在心中下了一個失禮的註解。
站在不遠處徘徊的鷹族雄性們看見了,紛紛露出羨慕的眼神瞪向他身後的雄性。因為這名雌性,正是鷹族村落中有名的美人,不但長相可愛,還擅長縫製編織,是不少雄性的夢中情人。
真是一對狗男男!感情這種白日宣淫的事,不是特別副本,而是每日任務啊。葉修按住抽搐的眼角,差點迸出一句髒話。
這個世界的民風太過彪悍,長達二十八年單身的榮耀高手真心傷不起!
「你難道是王的雌性?」剛和伴侶親熱完的偽娘——這是葉修擅自取的代號——在和隔壁攤主說完話後,轉頭打量葉修半天,突然這樣問道。
這句話葉修聽得懂,那個「王」指得就是王杰希,於是葉修點了點頭。
「你想跟我買衣服?」
葉修又點了點頭。
「哼!」
望著偽娘那張頓時陰沉下來的臉,葉修眼皮一跳,沒有說話。
周遭來來往往的獸人們,不約而同停下了腳步,有志一同地豎起耳朵,想要聽清楚攤位上兩人的談話。
這些人毫不掩飾自己想湊熱鬧、聽八卦的心情,讓葉修感到有些頭疼。獸人們不擅掩飾自己的心情,就連相對來說,比較纖細敏感的雌性也一樣。
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對方在提到王杰希時,說話的口氣太過理所當然,好像這名雄性,是自己的所有物一樣。
而看葉修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搶走他心愛物品的壞人。
「你想買我的衣服,我偏偏不賣給你!不只衣服,任何你想要買的東西,都不會有人賣給你的!」
果不其然,那偽娘一說話,開口就給葉修一個下馬威,想要嚇得這個不知打哪裡來的外族雌性屁滾尿流。
他雙手叉胸,怒氣騰騰地對葉修揚了揚眉,蠻橫地宣佈。
「——除非,你把我的伴侶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