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都会
「人的自由只不过是包含在人自身之内的必然，超越于肉体的灵魂是不存在的。」- 霍尔巴赫
警车的红蓝灯交错闪烁，混乱的街区被看热闹的人包围起来，高楼被激光警戒条隔离成一个单独的围城。
这是一栋超过200层的超高建筑，仿造欧式钟塔式建筑，尖房顶下悬挂着一个巨大的老式机械钟表。这个钟表已经停了很久了，再也不会发出钟鸣声，毕竟在这样的高处，谁需要眺望一个古老的钟表呢。
商业大亨梅森在全世界范围内有几十栋这样的大厦，每一栋都被他指定要粉刷成乳白色，这样明亮的色彩使得大楼在杂乱的城市线里格外的突出，因此被称呼为巴别塔。
传说中人类一起建造向往通向天堂的巴别塔。
现在巴别塔在午夜的鸣笛声中显得岌岌可危，有探照灯交替扫过楼顶钟表下宽阔的平台——梅森私人宅邸的空中花园。
从全黑的磁悬浮公派汽车上下来，强烈的光刺得李柱延用手臂挡住双眼。洛杉矶的夜晚很凉爽，尤其是在这样的高度上，因此他穿着黑色高领的贴身毛衣，一丝不苟地收在合身的西装裤里，他的腰间别着一把手柄泛着金属光芒的手枪，大小是可以正好被他的大手紧握的程度。
在来时的路上，李柱延已经通过现场传讯大概了解了情况。今天是梅森的生日，他宴请了几乎全部有权有势的财阀来到他的府邸一同庆祝，但没想到宴会进行到一半，梅森的四代仿生人竟然突然暴动，掏出枪杀害了其中的一名重要宾客，然后饮弹击碎自己的芯片自杀。
宴会厅一片沉默，这些平日里极尽奢华的宾客们各自坐在桌旁，冷眼看着李柱延走进来。在案发之后，警察几乎是立刻封锁了现场，本来全球媒体就聚焦在这一场盛会上，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碍于舆论可能会影响彼此之间的利益，没人想提前离开增加嫌疑。
几乎是跨进门槛的那一刻，李柱延就感受到了整个空间里的暗潮涌动。贵族们身穿华服。面色冷漠，有的甚至还在手持着红酒小口品尝。
他看到死去的四代仿生人，歪歪斜斜地躺在宴会厅的台子上，身旁倒着一个复古模样的麦克风。和之前见到的仿生人有些不同，这个四代仿生人被改装过，整个身体从脖子往下到腰部全部做成了金属质感，代替皮肤用钢板拼接在一起，关节处能看到明显的螺丝钉，但头部又是完完全全在仿照人类，美艳动人，她自杀时几乎打穿了自己的头颅，机械零件散了一地，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梅森在窗边抽烟，身边站着两个仿生人，和死掉的四代仿生人一样，她们也被进行改动过，有一个甚至连头部都机械化了。梅森看见李柱延向他走来，支走身边的仿生人，和他点头示意。
“梅森先生，可以配合一下调查吗？” 李柱延拒绝梅森递过来的烟，直接切入正题。
梅森看上去有些苦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朝着窗外吐去：“那个婊子，把奥布里公爵打死了。谁不好，偏偏是奥布里！”
“奥布里公爵已经送去抢救了，现在情况不明。” 李柱延答道。
奥布里公爵来自英国，收到邀请特地坐了三个小时飞行器来参加宴会。本来现在两个人应当是坐下来细谈两国之间怎么继续垄断贸易的问题，结果现在一个躺在医院里基本死透了，另一个正在被无能的警察盘问。
“不用跟我兜圈子了，这堆没用的废铜烂铁。” 想起来自己的四代仿生人，梅森突然又变得很激动：“有人给她下了病毒！绝对是病毒！她突然发狂，抽出了安保的枪，你知道的，四代仿生人的性能有多好力气有多大，她几乎一瞬间就开枪杀了奥布里。”
咽了一口口水，梅森继续说：“然后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她跑到台子上，喊着她要重生，最后一枪崩了自己。”
有人走过来递给李柱延一个平板，他示意梅森先冷静一下，走到角落处看平板上的监控内容，和梅森描述的分毫不差，仿生人动作迅速，几乎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分秒内杀了奥布里。
他注意到几乎所有贵族的身边都带着一个仿生人随从，这些随从几乎是万能的，从酒会伴侣到保护安全，所有的任务都可以应付。
除了坐在第一排正低头优雅切着羊腿的那一位。
李贤在。
李柱延以前和李贤在有过一面之交，在之前的联合国贸易大会上。彼时所有人都在惊讶，李贤在才二十岁出头，没有背景，没有人脉，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吞并了世界上所有挖掘生产稀有金属钨的公司，要知道在这样一个环境极端的时代，能手握着制造仿生人原材料钨，基本上就是掌握了人类未来的命脉。
就在人们推测这样的一个狠角色该是什么长相的时候，李贤在就这样云淡风轻的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在大会上宣布自己将尽全力支持仿生人的设计和发展。
但所有人都知道李贤在身上存在一个悖论。
那就是他的身边从来都没有仿生人。
“李贤在，他的嫌疑太大了！” 梅森突然走过来，这个有些微胖的美国白人老头气愤的时候脸涨得通红，他顾不得自己的贵族气质，扯着李柱延在角落低声抱怨，“自从他收购了Renata之后，怪事就一直发生，我看他是嫉妒我们这群旧贵，想要借仿生人的手把我们全杀了！我们家从三百年前就拥有上百家连锁酒店，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即使是天上的有钱人，彼此之间也有歧视链。显然很多坐吃家底的旧富对这位横空出世的新贵心怀不满。
李柱延觉得夹在这堆人之间只会越来越头大，他随便应了几句之后假借要看看现场的理由打断梅森的抱怨。
经过排查，有些宾客已经坐上飞行器离开了。
李贤在身边出现了一直跟着他的那个拉丁裔司机，在房顶悬挂下来的水晶灯迷碎的灯光下他脖侧的纹身显得有些狰狞。他微微躬身，在听李贤在安排任务。
李贤在表情严肃，显然在商议关于自己刚刚收购就屡屡出事的第四代仿生人，但他说着说着眉眼又突然放松下来，轻笑着跟司机聊了几句，手指了指司机剃了板寸的头。
李柱延几乎是站在诺大的宴会厅另外一角，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李贤在，后者感受到注视的目光，敛了笑意也朝他看去。
宴会厅人已经快要散尽了，有女子提着艳红色裙摆从酒桌旁离去，有酒杯在之前的混乱中被撞到地上，深红色的液体撒了一地。
李柱延皱起眉头，李贤在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被看透了。于是他转移视线去和随行的同事交谈。余光看到李贤在像没事般起身准备离开，他陷入沉思，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李贤在明明也是这群财阀中的一员，身上却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
“又是一桩悬案啊。”李柱延的同事感叹道，“无解。”
再次的，一股无力感袭来，尤其是每每站在云端的时候，李柱延的眼神轻扫过案发现场，仿生人惨死的高台。
“等一下！” 李柱延突然发现了什么，他疾步走到仿生人残破的躯体旁蹲下。
她还未机械化的下半身在流血。
-
金善旴开始有些不爽了。
他第四次把数据传输线从自己的头盔上拔下，低头噘着嘴反反复复的连接了好几次，又腾出手去身边放着的老式液晶屏电脑上敲打。
“四代的信息海怎么那么难找？” 他自言自语道，从桌子上山一样的资料和泡面盒子里挖出一页写满代码的纸，“这雇主神经病吧，这年头谁用纸啊！”
工作不顺利的时候金善旴看谁都不爽，此刻他觉得自己桌上乱七八糟的，堆得他心烦，挠了挠头，他把泡面盒子叠在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金善旴的工作地点就是他位于地下的小小一人间，这里有些潮湿，因为没有窗的缘故，显得有些昏暗。但金善旴在房间的一侧装了一整个墙的全息屏，他轻点手腕上腾起的屏幕，那整面墙瞬间开始模拟从高处俯瞰洛杉矶最繁华的夜景，金善旴瘪了瘪嘴，切换频道，夜景切换成夕阳时分的圣莫妮卡海岸线，整个房间被温暖的橙橘色阳光包围，耳边传来海鸥和浪花卷岸的声音。
他扑到床上，头枕到手臂上，回想起小时候父母带他去海滩玩的记忆。
那时候他还是无拘无束的小少爷，生活在云端的世界，以为自己的人生会这样一帆风顺下去。再长大一些，他终于意识到人心叵测，富人的交际圈里笑容背后全都藏着刀子，越往上就越病态，他们踩着彼此的肩膀往上爬，终于有一天，他的父母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在飞行器里亲眼看着他们被在之前十年里都交好的挚友杀死，从此天空之上再也没有金善旴这个名字。
不想回去了。金善旴闭上眼睛，他厌恶金钱，厌恶权势，厌恶天上的人。
这时候显示屏突然发出哔哔的声音，金善旴只得把频道切到功能模块。
是雇主发来的一串更长的代码。
最后还附属上一个笑脸。
“终于学会电子产品了？”金善旴嘟囔着，翻身下床重新把自己擦得干干净净的头盔带回头上，右手在电脑上啪啪啪的打了一大串数字。
终于接通了。
金善旴的意识被传送到一个正方形的几何空间，大小大概像一个篮球场大小，通体洁白，他的意识在这种时候应该只是一颗小小的光点，他发现自己在位于美国爱达华州乡村里的一个小小的主机里。
藏得好深！原来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要知道金善旴都已经搜索到南半球了。
根据编码人自己对世界的认识，信息海的空间都是极尽抽象的，有些人类会参与信息海的创建过程，这种信息海会呈现和现实世界相同的环境，例如一个城市，或者一个。有些则完全由机器生成，例如现在，这里应该是完完全全被四代仿生人的人工智能搭起来的，金善旴站在一片洁白里，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推测这里应该是一个Gate，是外来人想要加入信息海必须经过的“大门”，如果想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他需要开始解密。
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运动，金善旴的大脑不断思考着有可能性的密码，从信息海的空间来看，就是一个意识光点在四处冲撞，这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空间，几乎——
“找到了！” 金善旴发出惊呼，原来入口点以每秒三次的频率刷新。金善旴运气特别好，碰运气输了四次坐标点就正确了。
意识点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空间，这里上下颠倒，确切的来说，对于仿生人的智能来说，没有上下之分。它们只知道如何分析对与错，任何不符合先前逻辑的回答都会使得它们崩溃。
金善旴看到像是复制粘贴一般的白色方块漂浮在橙色和蓝色渐变的网格空间里，按数量来说，每一个可能代表着一个第四代仿生人。这些方块或大或小，象征着每个仿生人所在经历的不同生活。
他数了数，去除先前已经死去的两个，还有32个方块。
数量对上了！
因为没有重力，金善旴在里面浮浮沉沉，他在寻找哪里出现了异样。但这里看似一切完美，一切都按照该有的规则运行着。
直到他像是飘到信息海的尽头——因为是代码组成的，所以信息海一定会有边界。有一撮小小的蓝色火焰，轻轻的燃烧着。
是这个吗？金善旴心里怀疑。他悄悄凑近蓝色火焰，蓝色火焰上下浮动着，好像没有感觉到他的靠近。
他绕着蓝色火焰飘了一圈，看不出个所以然，打算先撤退，想想怎么破解再回来。
就在这时，蓝色火焰突然四散包围住了他！
0101 0011
0100 1111
0101 0011
金善旴接收到一串数字。
接下来是破碎的文字。
四代
救
未来；；；；
人类
生命
李柱延；；；
这串火焰好像有什么要交代给金善旴，正当金善旴想要进一步交流的时候，火焰突然消失了。
“什么意思？” 金善旴不解，“李柱延？”
-
ns3.133.79.185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