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lk to Death - Talk to Death 05

九月中旬，天氣仍然十分炎熱，而我也迎來了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年。

暑假結束後，我就正式升上大四了，和以往幾年相比沒有太大改變，但的確是清閒多了，就連開學這段最忙碌的日子，我也沒有什麼事情做。

或許我本來就不是那種會積極參與學校事務的人，凡事得過且過就好。

而我從醫院頂樓摔下來的事情，由於發生在暑假，所以學校方面沒有什麼人知道，對我而言這倒是省了不少心，因為雖然不會怎麼樣，但要一直忍受別人的閒言閒語還是讓人有點厭煩。

開學之後，我回歸了學校生活，每個禮拜還是固定會去找陳醫生回診，之後我都會和夏野一起到B棟頂樓吹風聊天。

雖然沒有特別約好，有時候似乎也沒什麼話題好說，但這已經成為了慣例，是一種我和夏野之間不需言明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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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教室裡，桌上攤著講義，看著前面老師興致勃勃地說著他兒子女兒的事，無聊得實在忍不住走神。

好久沒見到死先生了。其實我常常都會想到他，現在的我比較能冷靜思考一些事情，所以我偶爾會去想有關死後的世界。

畢竟人總是有好奇心的，死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我所見到的應該只是其中的一小部份。

雖然說死過兩次，但其實也只有在那個一片黑暗的奇異空間裡待過，死先生說那裡是哀傷與絕望的最後界線，又是什麼意思？

照他的說法，凡是死期未到卻死了的人，就都會被送到他那裡去嗎？這感覺有點奇怪，卻說不上來。

而說到死先生，他那個人...到底算是活人還是死了？當初又怎麼會來做這份工作？

仔細想想，我對他的事一點都不了解。

畢竟去到那裡，以為自己死了，心情當然不會太愉快，思考自己往後的事都來不及了，也就不會想到要去問更多了。

這麼說來，其他人應該也是吧，被送過去的人情緒多半不穩，驚慌失措是一定的，甚至還有可能遷怒死先生，死先生應該也是看多了，見怪不怪，才能表現得那麼淡然吧。

不過能被送到那裡總是好的，因為還能再活起來，像我這樣還去第二次的人大概很少，來來往往的都是過客，所以也不會有人特別在意死先生吧。

所以死先生聽到我問他名字的時候才會那麼驚訝，因為沒有人問過他。

如果下次再去，要好好關心他才行。

我一邊在腦內整理得不到解答的疑惑，一邊無聊地拿著筆在講義空白處隨便亂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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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專心是一回事，但老師講到正題時我還是知道的，我抬起頭，視線被拉到了黑板上的大字上，老師正在說明這學期分組報告的作法。

...我討厭分組報告。

先不論有沒有志同道合的組員，每次分工一定都是有人做多有人做少，而且人數一多還很難排出共同時間，有些不太熟的組員甚至還聯絡不到，更有可能因為一點意料不到的小事導致整組分裂，影響往後的感情。

過去吃過不少苦頭的我對於分組報告是深惡痛絕，選課也都盡量挑不需要報告或是只有個人作業的課來上，可惜的是，這堂是必修。

不過現在的我能不能分到組都還是個問題，我有點頭痛地撫了撫額頭。

抄了一些重點，老師說一組最少要有兩個人，太好了，這種時候就是要拼速度，我把教室裡的人搜尋了一遍，馬上鎖定了目標。

那是一個從韓國來的交換學生，已經待了一年，他每次上課總是固定坐在教室前方的角落，為人沉默寡言，很少看到他和班上的人有什麼互動，每次分組也都是被抓去湊人數的那種。

重點是，他是外國交換學生，勢單力薄，比較好欺負...呃、好講話。

就決定是他了。我剛這麼想完，下課鐘一響，伴隨著老師說話的聲音，他說上課之前要分好組，把名單交給他。

事不宜遲，我馬上站了起來，走到他座位前面。

他一直低著頭，也沒有起來找組員的意思，看見我走近而產生在他桌上的陰影，才緩緩抬起頭來。

「呃...」一時還有點膽怯，我真的很久沒和班上的人好好說話了。

我吸了一口氣，「剛才老師說要分組做報告，如果你還沒有組別的話，可以跟我一組嗎？」雖然這麼說，但我是有九成把握他沒有組別才問的。

他看著我不發一語，之後緩緩點了頭。

這麼快就答應我反而有點愣住了。

「那...我把你的名字寫在名單上囉？」我晃了晃手中的便條紙，再跟他確認一次。

他還是一樣沒說話，又點了點頭，然後就好像沒他的事一般，低下頭不再理我。

我把他的名字寫進名單裡，準備待會兒上課交給老師，找到組員後，心裡默默鬆了口氣。

「還有...」我又抽出一張便條，「麻煩你寫一下手機號碼和電子信箱。」

他抬起頭，突然用一種很奇異的眼光看我。

「只、只是到時候方便連絡用的，」我解釋道，「我不會拿去幹嘛，你別擔心。」

他這才低下頭默默寫著聯絡方式。我在等他的空檔不經意瞥見他放在一旁的講義，仔細一看發現很多上課的重點他都沒有抄下來，不知道是來不及還是覺得不重要，感覺前者的可能性比較高。

等他寫好便條遞回給我，我也是打著幫助外國學生的心理，指著桌上的講義順口問了句︰「我看你講義上幾乎什麼都沒寫，剛剛上課講的可能會考喔，要不要我借你回去抄？」我補充，「等下一堂課上完。」

「不用。」他緩緩開口，聲音裡透著冷淡。

聽到他回話，竟然有種成就感。

但看他這麼冷淡，我只好儘可能溫和地解釋︰「你是我的組員了嘛，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何況你又是交換學生。」

不知道有沒有聽懂，他盯著我看了好久，久到我有點不自在，直到上課鐘響，他才淡淡地說︰「如果你堅持的話...好吧。」

擺什麼架子。

我聽他說話，他講話速度很慢，卻沒有外國人講中文那種奇怪的腔調，所以聽起來還蠻順耳的。

我突然想到，他在班上會那麼沉默，會不會是因為語言不通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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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老師走進教室，我將分組名單交上去後，便回到自己的座位，直到下課，我才又走過去把講義交給他。

「我字很醜，又抄得亂七八糟的，你有不懂的地方再問我。」

他點點頭，收下講義，似乎不介意我字醜不醜的問題，又轉過去收拾他的東西。

我也走回座位開始整理自己的桌面，看了看他寫著聯絡方式的紙條，隨手塞進鉛筆盒裡，他的字體很娟秀整齊，不像我的蚯蚓爬。

一眨眼班上的人幾乎都走光了，趕下課趕得跟什麼一樣，再不快點下一堂課的人馬上就要進來了。

等我把東西收完，抬眼一看，那韓國學生已經走了，我不免有些失落，本來想和他一起走，順便拉近同組距離，誰知道他竟然不等我。

轉念又想算了，他這樣的個性對我來說也好，將來不會產生太多麻煩，如果他不想和別人太過親近，我也不強求，反正只要報告有分數就好。

我揹起背包，正準備走出教室，突然肩膀上被人一拍，我感到奇怪，回過頭去，看見的是班上的一個同學。

何奕榮？我和他平時沒什麼交情，他找我幹什麼？

我在原地站定，正打算開口問他，想不到他手臂一伸，繞過脖子勾住了我另一邊肩膀，我和他的距離頓時縮得不能再短。

我對這種親近的舉動只感到不悅，當下便皺起了眉頭。

他卻好像沒看見似的，神態自然地摟了摟我的肩膀，我伸手想推開他，他卻摟得更緊。

「你到底想幹嘛？」我忍不住問。

「也沒幹嘛，」他笑了笑，「想問你有組別了沒？沒有的話要不要來跟我們一組？」

「不好意思，我已經有組了，你們另外找人吧。」我不想跟他多做糾纏，使勁把他的手推開，轉身就走出教室。

被我推開，他也不怎麼在意，仍是笑著，「那韓國學生有什麼好？你還是來跟我一組吧。」

我轉過頭，淡道︰「你都看見了，還要來問我？」

他笑了笑，不可置否。

我有點無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人，只好說︰「我要趕校車，沒事的話先走了，掰。」

說完我便快步離開教室，他居然還在後面喊「你住學校附近吧」，我不想理他，拼命無視。

他怎麼知道我在學校附近租房子？八成是亂說的。

走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著這件事，何奕榮這個人，在班上人緣極好，女生喊他「榮哥」，男生和他稱兄道弟，他們那群人算是班上最大的勢力。

我想起剛轉學來的時候，他還主動和我說過話，不過我不喜歡他的態度，好像他就是天生的孩子王，班上的人沒事都得巴結他似的，所以我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尤其在我發生「墜樓事件」之後，班上幾乎沒有人願意靠近我，我和他又沒有很熟，不知道他突然找我有什麼目的，我想應該就只是缺人湊數吧。

算了，不重要。

我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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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假日，固定的頂樓會面，夏野依舊拿著罐裝烏龍茶，看著遠方的風景，邊喝邊等我。

見到我來了，很開心地將身旁另一罐烏龍茶遞給我。

由於我們看診的時間不一定，所以一向是誰先到誰就負責買飲料。

我接過烏龍茶，其實有點搞不懂她為什麼總愛喝這個牌子，而且還喝不膩，不過我早上才在陳醫生那裡喝過凍頂，一時不想再喝烏龍茶了。

我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把罐子放在一旁。

接著是一如以往的閒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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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最近，又是日本又是韓國的，總覺得我的人際關係開始有了飛躍性地提升，當然一切只是我的錯覺。

「咦？所以小岳的學校已經開學了？」她眼神有些放光。

「對啊，我們這裡九月中就開學了，很早吧？」我有些無奈地淡笑。

「不過都大四了，其實也沒什麼事要忙，日子閒的很。」

「真好...」她喝了一口烏龍茶。

是錯覺嗎？好像每次我提到學校的話題，夏野都顯得很興奮。

「夏野呢？妳應該...是高中生吧？」忍不住問了。

「嗯，高三了，如果有去上學的話。」

啊、對了...因為她精神病的關係，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見到我的神情，她笑了出聲︰「沒關係的啦，我初中都沒讀完，二年級的時候，砍傷了哥哥...」

「之後就一直住院治療...不如說是監禁，一點自由都沒有，加上藥物的副作用...」她打趣說道︰「要不要看看我以前的照片？」

「雖然我一直很想重回學校上學，不過當時根本不可能，學校生活什麼的，考試壓力、和朋友一起玩...那些對我來說都很遙遠。」

「所以我有點羨慕小岳呢，還能讀到大學。」她微笑。

我靜靜聽著，不知道該回應什麼，果然夏野和我的世界相差太多了，在我看來只是很平常的上下學、和朋友一起打鬧，這些理所當然的事對她來說都遙不可及。

當然我不喜歡學校生活，一直都不喜歡。當初甚至不想讀大學。

夏野羨慕的我的校園生活，有的只是一片空虛。

所以對於夏野如此的渴望，而我卻是擺爛度日，心裡不免覺得有些慚愧。

不過每個人都有不同的人生、各自的生活方式，說起來也不是誰對誰錯。

儘管我只是在找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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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妳說過是妳哥哥帶妳來台灣的，他怎麼知道這間醫院呢？」我換個話題。

她想了想，「嗯...詳情我也不清楚，應該是哥哥工作上的朋友介紹的。」

我有點好奇，就接著問︰「妳哥哥的工作是？」

「我哥哥現在主要是在做畫畫和音樂創作相關的工作，他是天生的藝術家喔。」她微笑。

「咦、真特別。」我有點驚訝。

「哥哥從小最喜歡畫畫了，在學校上美術課和音樂課都能拿到很高的分數，連老師都稱讚哥哥很有這方面的才華呢。」

「那還真厲害。」

我就不用說了，向來和藝術絕緣，就算喜歡也無能為力。

所以我很佩服美術或音樂很好的人。

我想起她上次說過的話，「那把妳帶來台灣，就是因為工作的關係？」

「嗯，這次我哥哥得到企業贊助，要來台灣開設個人畫展。他應該是剛好得知了這間醫院的事，才想說把我一起帶過來的吧。」

「原來如此。」的確，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還是要有人照應比較好。

「其實我不想打擾哥哥工作，而且我出國要通過好多申請，很麻煩的...哥哥就是太為我著想了。」她苦笑。

「聽起來是個很好的哥哥嘛，害我有點想要見見他了。」我輕笑。

「真的嗎？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你們一定會很合得來。」她似乎很期待，「只是他在忙著籌備畫展的事，常常台灣日本兩邊跑，等他有空再介紹你們認識吧。」

突然有點緊張，「嗯，那我會耐心等的。對了，畫展什麼時候開幕？我也想去看看妳哥哥的作品。」

「現在還不清楚，等確定時間了我再跟你說。」她笑道。

「嗯。」我突然想到，「不過妳哥哥，嗯...這條路應該不好走吧？」

畢竟藝術家的悲慘例子實在太多了。

她輕笑，「這是一定的...哥哥當初選擇走這條路，我的家人全部都很反對，我以前常常想，如果哥哥出生在歐洲那種可以讓他自由發揮的地方就好了，可惜我們家是傳統家庭，我父母認為美術音樂什麼的都是副科，成績再好也沒有用，他們希望我哥哥將來做醫生或律師，總之是要能賺錢的職業。」

她喝了一口烏龍茶，眼神看得很遠，像在回憶。

「他們覺得成天畫畫沒有出息，所以也從來不去看哥哥的畫，哥哥的頭腦很好，可是他不想做那些工作，我爸媽原本以為哥哥畫圖玩音樂只是興趣，也沒有多管，只要他以後有份穩定工作就好，誰知道哥哥打算把興趣當飯吃，唯一可以依靠的哥哥整天塗塗抹抹，而我又是那個樣子...當時家裡的氣氛非常低落呢。」

「後來呢？」我忍不住問。

「後來...後來哥哥還是堅持要走這行，我爸媽也拿他沒辦法了，只是認為他到最後一定會後悔，後悔當初沒聽他們的話，去找份好工作。可是哥哥沒放棄，堅持走這條路，他原本就很有天份，也得到過很多人的幫助，如今總算是做出點成果，看他這樣，家裡的人也就默許了，反正哥哥很快樂。」

夏野又道︰「哥哥他真的很辛苦，我住院治療的那段日子，幾乎大半的費用都是由他支付的呢。」

「妳哥哥...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我發自內心地說。

我活到現在，沒對什麼東西特別執著，也沒有想要去爭取什麼，一直都是平平淡淡過日子，所以對於能那樣堅持自己目標的人，總是覺得很佩服。

我對藝術界不會特別去關注，所以也沒聽過夏野哥哥的名字，不過我想既然都能到國外舉辦個人畫展了，這做出的成果當然不只一點點，夏野的哥哥肯定是個很棒的藝術家。

他已經做得很好，而且還在繼續往前。

「而且還不只這樣，妳說過在妳住院治療的期間，妳哥哥都一直陪著妳吧？」

一邊努力打拼事業的同時，還要兼顧家庭，夏野哥哥真了不起。

夏野淡道︰「哥哥的左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痕，是我以前發作起來拿刀砍傷的，可是儘管如此，哥哥還是不怕我，總是一直陪在我身邊，甚至為了不讓我看了難過，還用衣服把傷痕遮起來。」

她眼眶微微泛紅，還是勾了勾嘴角，「那段日子如果不是哥哥，我活不到今天。」

看著夏野輕輕拭淚，只覺得喉嚨苦澀，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我沒有哥哥，所以無法體會那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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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一定很喜歡妳哥哥吧？」我淡道。

「嗯，最喜歡。」她微笑，神情略顯驕傲，「比爸爸媽媽都還要喜歡。」

夏野每次談起她哥哥，臉上總是會露出很溫柔的表情。

儘管長期以來遭受著別人無法想像的排斥和折磨，但不管發作或治療的過程有多麼痛苦，都有哥哥不離不棄地在身邊鼓勵、安慰著，陪伴她一起度過難關。

那樣的人，有一個就夠了，所以夏野才能夠支持到今天的吧。

看著夏野，我不禁有些羨慕。

真是奇怪啊，夏野憧憬我的學校生活，我則是想要有個那樣的哥哥，人總是會去羨慕自己沒有的，卻不會對自己擁有的感到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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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的身邊，並沒有那樣的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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