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外晨光淡得發青,宛如一張薄紙,靜靜貼在殘瓦與碎牆之上,映出夜寒剛散的靜意。
廟外晨光清淺,宛如薄紙鋪滿殘瓦碎牆,細細映入殿中,落在灰舊的牆角。墨天半跪於地,拄杖斜橫,額間薄汗未乾,氣息沉穩,卻略帶喘息。他抬頭,眼中看不見晨光,只餘下一片虛白。但廟中靜謐,彷彿方才那場掌風激盪從未發生,唯剩滿地散亂的餘勁未息。
魏音站在他身旁一步,指間緊握琴袋,眼神凌厲如初霜,未褪去半點警覺。男子立於對面,掌心未散的餘力依舊隱隱顫動,他的神色冷靜,眉間卻已有了絲絲裂痕。這裂痕並非來自對手的抗衡,而是來自他內心的焦灼與痛楚。
忽然,殿角的女子低咳一聲,聲音極輕,卻如一縷寒風刮入眾人心中。
「鶯兒。」男子轉瞬而動,迅速回身跪於女子身旁,伸手輕扶她肩背,神情再無方才冷冽,只餘下難掩的擔憂與慌亂。他目光深凝,似欲開口,卻又什麼也說不出口,只能以指尖輕觸她額間冷汗,眼底掙扎難言。
女子緩緩睜眼,眸中先是茫然,繼而聚焦於男子臉上,她唇色蒼白,語聲虛弱,卻帶著幾分自嘲:「你……還守著我做什麼?」
男子身軀微僵,神色一緊,勉強道:「你傷得很重,不宜多言。」
她未理會,繼續道:「你若要走,早該走了。留著這副模樣,與我何干?」
此言落下,廟內氣氛瞬間凝重如鐵。男子臉色一白,手掌微顫,像是被什麼狠狠戳中心口。他欲辯解,聲音卻堵在喉間,半點也吐不出來。
女子唇邊勾起苦澀笑意,目光從渡玄身上緩緩移開,落在墨天與魏音身上。她輕聲道:「多謝兩位相救之恩,只是我的命,不值得救。」
墨天未語,唯淡淡垂眼,似聽未聽,唯手中杖端輕轉,隱約有聲如弦動。
魏音見狀,眉心微蹙,語聲平緩而清冷:「救你不是為了你值不值得,而是看你身邊這人,還值不值得。」
女子聞言眼中微動,卻終究閉口不言,側過頭去。
男子的眼底劇烈波動,終於緩緩垂首,一言不發,只將自己的掌心輕輕覆在女子手背之上。他的動作極輕,卻極堅定,彷彿怕稍重一分,便會徹底將她失去。
墨天緩緩起身,拄杖輕點地面,聲響在寂靜的廟宇中極為清晰。他未再多言,只向外踏出一步,耳聽晨間鳥鳴,心中卻無半點安然。他心知這場相逢不止於雪夜,命數已交,如織絲入絮,越掙,越沉。
晨光微涼,映出他身後數道相疊的影子,靜謐無聲,卻如一張無形的網,悄然鋪展,將他們的命運,纏繞得越發緊密而深沉。
火光微顫,廟中氣氛凝如薄冰,剛才激烈的氣勁仍未散盡。
女子緩緩睜眼,目光初時仍混沌如水,猶如沉溺夢境,未能醒轉。
她視線逐漸凝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破廟斑駁的屋頂、風裂的橫樑,隨即察覺自己靠著冰冷的牆壁,身上覆著一層舊氈,薄且無暖。她微微轉頭,頸側劇痛襲來,幾欲令她重新閉眼。
「你醒了。」一道聲音響起,沉穩熟悉,卻又帶著無盡的陌生。
女子艱難地將視線移去,只見男子正坐在她身側不遠處,臉上神情淡淡,目光垂落地面,並未與她對視。那姿態,好似在刻意躲避什麼,又好像早已習慣這般疏離。
她勉力開口,嗓音乾澀而微弱:「你……為何不看我?」
男子肩膀微微一顫,卻未抬頭,僅淡淡道:「你剛醒,不宜多語。」
女子唇角牽動,浮現一抹蒼白而諷刺的笑意:「我問的話,你從來都不願回答。」
男子沉默片刻,才道:「有些問題,本就不該問。」
女子眼底浮起深深的哀痛,卻未落淚,只聲音更冷幾分:「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躲在佛祖面前,我問你是否願與我走,你也是這般不肯作答?」
男子眉心微蹙,眼底掠過難以察覺的一絲掙扎,口中卻只是道:「此刻非是說這些的時候。」
「那該是哪個時候?」女子緩緩直起身子,牽動胸口傷處,眉尖微蹙,臉色越發蒼白,「你當初躲回寺中念經,念到如今,可曾念出一句是對我的?」
男子身軀微僵,抬頭望向她,眼中終於顯出些許波瀾,卻只化作一聲無言的嘆息。
女子聲音愈低,字字如針刺骨:「渡玄,你自命佛心,卻不見慈悲。你不曾渡我,只將我推入更深的苦海。」
男子聽見自己俗名被喚,神色驀地僵住,喉間動了動,卻無一言。
女子再度開口,語聲清冷如霜,帶著一絲近乎輕哂的諷意:「你修的佛,日日誦經,說是為渡眾生……可你只渡世人,不渡我。而你眼裡的慈悲,從不落我身上。」
名為渡玄的男子神色一震,唇角微動,卻似卡在喉間,幾度欲言,又幾度緩緩合上嘴唇。那神情彷彿有千言萬語翻湧在胸,卻生生噎成了一口靜默。
女子望著他,微笑如哀,如泣無聲:「我原以為自己狠得下心,如今才知,我最恨的從不是你,而是自己。」
她說完這一句,便垂下雙目,臉上血色盡失,蒼白如紙。破廟之中沉寂如墳,風聲嘶嘶,似在為這場無言的別離,譜下一曲斷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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