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層辦公室的落地窗自城市切割出一片沉默的風景,好似一幅靜止的畫卷,濃重的夜渲上了墨色,霓虹卻又像荒野裡的生機在其中綻放。偌大的空間裡燈火通明,許景珩斜倚在黑色皮椅上,桌上是幾份擺放整齊的文件。
指尖敲擊木質桌面的聲響迴盪在室內,沉靜的眸底有幾分難以言明的情緒,桌邊尚未喝完的咖啡早已冷卻,殘留的溫度在杯沿凝成一圈痕跡。空氣中瀰漫著清洌的雪松香,他的目光掃過桌上靜靜放著的擺件,指尖的動作消失在一陣禮貌的敲門聲中。
「進來。」隨著應聲落下,秘書推門而入,一身剪裁得體的職業套裝勾勒出窈窕的身姿,手中拿著一份燙金請柬。幹練的語氣十分平穩,帶著幾分職業化的謹慎:「許總,沈家二少剛剛發來邀約,想約您在雲間影見面,說是有要事商討,您看是?」
許景珩眉梢微動,卻未施捨半點目光給請柬,唇角抹開若有似無的嘲諷:「沈謙?」隨後輕嗤一聲,語氣中有著幾分無趣。
「沈謙若不是仗著那點祖輩餘蔭,怎麼敢在江城招搖顯擺?他的約,沒意思。」
秘書習慣了許景珩一貫冷漠的語氣,點了點頭,低聲應道:「我這就去回絕沈二少。」便是微微躬身準備離開。
「等等。」許景珩突然坐直了身體,平淡的嗓音中多了一絲探究,視線游移到那燙金的封面上,「妳剛剛說,邀約的地點在哪裡?」
秘書起身的動作一頓,恭敬道:「在雲間影。」
許景珩眸光一沉,像在幽靜的湖面投入了石子,泛起了細微的漣漪。水晶穹頂淌下的柔光好似又出現在眼前,那道穿著旗袍的纖細身影越發清晰,琥珀色的眸彷彿透過了時空和他對上了眼。
「雲間影……」他的低喃溢出唇邊,秘書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擾自己老闆的思考。
直到他平靜的嗓音再度響起,空氣才慢慢回流到肺部,只聽見許景珩緩聲道:「告訴沈謙,我會到。」
秘書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又很快地掩飾了過去,低聲問道:「那許總,明天許董事長安排的大學講座需要幫您推掉嗎?」
「照常吧。」提及許晉,許景珩的眸色暗了暗,淡然的神色卻未顯露半分,讓人看不清喜怒。
得到了回覆,秘書點頭應下,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許景珩倒回了椅背上,指尖在眼前輕捻,像是有根看不見的細線,把他連日以來的思緒勾連在了一起。
沈謙自然不是重點。可雲間影這個名字就像有著魔力,母親穿著旗袍的倩影,和那個叫陳亦凝的女人,兩者的輪廓逐漸在眼前交疊,卻在徹底重合的那霎倏忽消散,只留下一抹難以捉摸的空白。
淡雅的香氛掠過鼻尖,鍍金壁燈映下的柔光將走廊染上一層暖黃,陳亦凝剛結束一場陪酒從包廂裡退出,習慣性地理了理旗袍的下襬,曼妙的身姿和精緻的妝容在燈光下格外誘人,卻掩不住臉上的倦意。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試圖緩解飲酒帶來的頭疼。
指尖上的冰涼還未消退,好似初春的寒自窗外滲入,琥珀色的眸凝視著平靜的夜色,又在堂皇亮麗的走廊上停留了一瞬,陳亦凝輕嘆一聲,邁步向著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的門半掩著,幾個穿著惹眼的小姐聚在門邊的走廊上,似乎正低聲討論著什麼,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裡。陳亦凝揉了揉額角,本來無心去聽,只想進休息室找個角落休息,可談論的內容卻彷彿細針一般刺入了她的肌膚。
「妳們聽說了嗎,過兩天好像有一批難搞的客人……」一位聲音尖細的小姐壓低了聲音,語氣中有著幾分緊張:「不知道這次又要輪到誰倒楣。」
「上次一個姓趙的來了,在包廂裡把小雅折磨得渾身是傷,養了好多天也哭了好多天。」
「那可不是。」另外一人接過了話頭,埋怨道:「那些有錢有勢的,真要瘋起來,哪裡管我們這些人的死活?」說完還抬起手,露出上頭的斑駁瘀青。
「瞧,上回被打的,現在還痛著。」
「聽說這次來的是沈家的二少,傳聞上次他在泳池邊玩憋氣遊戲,有個姐妹差些沒救回來……」
後面的聲音隨著休息室門的掩上而逐漸消失,陳亦凝卻彷彿僵住了一般,不自覺攥緊的指節隱約能看得見顫抖,心底的厭惡感油然而生。化妝鏡上的燈光在她眼底碎成一片陰影,鏡中合身旗袍下的身材穠纖合度,顧盼生姿的容顏下是獨處時的清傲。
可這些又如何呢?
為了酒桌上的賓主盡歡,這些只能是她的手段,揉進了造作的曲意逢迎裡,去面對那些掩蓋在虛偽笑意下的醜惡面孔,還有無處不在的錢權交易。
這場周旋在假象之間的危險遊戲,會有結束的那天嗎?
陳亦凝不知道,他將自己摔進休息室的沙發裡,試圖讓自己疲憊的身軀找到一點慰藉。
可沒休息太久,休息室的門就被猛地推開,李潔指尖夾著薄荷煙走了進來,一眼便瞧見了窩在沙發上休息的陳亦凝,臉上閃過一絲嫉妒和憤恨。
「呦,我們的白玫小姐這是『接客』接累了,怎麼這麼沒形象地躺在沙發上?」李潔居高臨下地看著陳亦凝,刻薄的語氣中帶著隱隱的酸意,「還是被玩得腰酸背痛,不得不躺著啊?」
「李姐的藝名當初就應該叫檸檬的。」陳亦凝坐起身來,悠悠地拆開了一顆薄荷糖的包裝,將糖壓在舌底,平淡地道:「與其在這裡當檸檬精轉世,不如先想想怎麼從倒數的業績表上消失。」
「妳!」李潔被噎了一下,她發現自己是真說不過陳亦凝,不過想到劉經理交代的事情,冷笑著吐了個煙圈:「隨便妳說吧,反正過幾天沈家的大麻煩,劉經理可是指名讓妳去接待。」
「妳不是最喜歡裝純嗎?我看妳在那群人手裡,還能不能繼續裝!」
「劉經理讓妳傳話,妳還真的就來了。」陳亦凝的指尖頓在唇前,隨後若無其事地將包裝紙揉成一團,唇角抹開的笑意迷人,語氣卻像淬了冰一般嘲諷道:「妳炫耀的樣子,好像一條急著回去討骨頭的狗啊。」
「妳敢罵我是狗?」李潔一把甩掉手中的薄荷煙,濃妝艷抹的臉有些扭曲,高跟鞋在地板上發出尖利的聲響,卻在陳亦凝冷冽的眼神中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陳亦凝慢條斯理地收回了視線,斂下的眉眼間藏著難明的情緒,聲音歸於平靜。
「跟我計較嘴上功夫,不如回去學學怎麼哄客人比較實在。」
「好,妳清高。」李潔鐵青著臉,卻像是驟然想到什麼,嗓音凝結在喉間,指尖下意識地覆上左手腕不起眼的舊手鍊,眼神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悵然。
「不和妳計較,我等著看妳的下場。」語氣少了幾分冷厲,更像抹不開面子的氣話,李潔撇開了視線,轉身離開了休息室。
寂靜重新佔據了休息室,陳亦凝緊繃的神經卻沒有隨之鬆懈下來,她摸出香水瓶裝的防狼噴霧,憂慮和煩躁逐漸侵入了她的呼吸。
她的容貌和身材,是她在雲間影最大的資本,可同時也是最危險的雙面刃,就像一頭在群狼環伺下的幼鹿,光是保全自己就已經用盡全力。
遍體鱗傷──這個詞在她腦海裡反覆迴盪,那些曾經被玩弄的姐妹的模樣好似浮現在眼前,像鈍刀子割肉一般,凌遲著她脆弱的神經。
「不過是多喝點酒……」她的低喃像是要說服自己,卻壓抑不住那股惶然。
陳亦凝閉上了眼,手裡緊緊攥著那瓶防狼噴霧,卻不知道,這個依靠還能護著她到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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