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內,燭火通明,金碧輝煌。殿中四角的青銅獸首香爐吐出嫋嫋青煙,沉香的氣息在殿內緩緩流動。韋后端坐在主位上,一襲絳紫色繡金鳳長裙,髮髻高挽,金步搖隨着她微微的動作輕輕晃動,映着燭光,閃爍出冷冽的光芒。
李隆基目光掃視殿內,見周遭肅殺凝重,便湊近李旦耳語道:「皇叔怎未列席?」
李旦餘光掠過兩側,只見馬秦客、宗楚客與崔日用皆肅立侍宴,當即壓低嗓音道:「此事透着古怪。今夜之宴恐非尋常,你我當謹言慎行,切莫輕舉妄動。」
「相王,今日能請到您父子二人,真是本宮的榮幸。」韋后脣角微揚,聲音卻如同浸了冰水般清冷。
李旦微微欠身,臉上掛着恰到好處的微笑:「皇后娘娘設宴,臣等豈敢不來。」他身旁的李隆基卻繃緊了臉,目光如炬地盯着韋后身後站立的馬秦客。
「崔愛卿,宗愛卿,快請入座。」韋后彷彿沒注意到李隆基的目光,擡手示意兩位大臣就座,「今日特意備下了西域進貢的葡萄酒,聽聞崔愛卿最愛此物。」
崔日用連忙躬身:「皇后娘娘記掛微臣喜好,臣受寵若驚。」
宮女們魚貫而入,手捧鎏金銀盤,盤中珍饈美味琳琅滿目。韋后親自爲崔日用斟了一杯酒,那酒色如琥珀,在夜光杯中更顯晶瑩。
「崔愛卿忠心耿耿,爲朝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韋后聲音忽然提高,「尤其是前日處理兵部那樁貪墨案,雷厲風行,讓本宮甚是欣慰。」
崔日用連忙起身,大手行禮:「臣只是盡本分。」
韋后從袖中取出一塊玉佩,那玉佩通體碧綠,在燭光下流轉着奇異的光彩,正面雕刻着精細的鳳紋,背面則是‘忠貞不渝’四個篆字。
「這塊玉佩乃先帝賜予本宮的珍品,今日特賜予崔愛卿,以表彰你的忠心。」韋后將玉佩遞向崔日用,眼角餘光卻瞥向李旦父子。
殿內一片寂靜。李隆基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李旦卻神色如常,只是輕輕按住了兒子的手腕。
崔日用雙手顫抖着接過玉佩,跪地叩首:「臣...臣萬死難報皇后娘娘恩典!」
韋后滿意地點頭,這才轉向宗楚客:「宗愛卿近來可好?聽聞你家中新添了孫兒,真是可喜可賀。」
宗楚客拱手道:「託皇后娘娘洪福,犬子家中確實添丁。」
「宗氏一族世代忠良,」韋后意味深長地說,「尤其是宗愛卿,在朝中德高望重,本宮一直十分倚重。」
李旦眼中閃過一絲警覺。宗楚客與相王府素有嫌隙,韋后此舉明顯是要拉攏他。
「皇后娘娘過譽了。」宗楚客謹慎迴應,目光卻不自覺地瞟向李旦。
韋后忽然話鋒一轉:「對了,前日北衙軍營中發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韋播將軍竟被陳玄禮當衆杖責三十。本宮聽聞後,甚是不解。」
殿內氣氛驟然緊張。李隆基猛地擡頭,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韋播仗着韋后撐腰,在軍中橫行霸道,陳玄禮杖責他本是秉公執法。
「皇后娘娘,」李旦平靜開口,「軍中紀律嚴明,將領犯錯受罰,乃是常事。」
韋后冷笑一聲:「相王說得輕巧。韋播乃本宮堂弟,陳玄禮此舉,未免太不把韋氏放在眼裏。」她環視衆人,「本宮今日提起此事,是想告訴某些人,朝廷自有法度,不容任何人僭越。」
她的話明顯是說給李旦父子聽的。李隆基再也忍不住,霍然站起:「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軍中將領犯法,與庶民同罪,此乃太宗皇帝定下的規矩!」
「隆基!」李旦厲聲喝止。
韋后卻不怒反笑:「臨淄王年輕氣盛,本宮不與你計較。不過...」她目光如刀,「陳玄禮若再如此目中無人,休怪本宮不講情面。」
李旦拉着兒子重新坐下,低聲道:「冷靜。」
韋后見目的已達,臉上重新掛上笑容:「今日是歡宴之時,不說這些掃興的事了。來,大家嚐嚐這道駝峯,是特意從西域快馬加鞭送來的。」
宴會繼續進行,但氣氛已大不相同。韋后頻頻向宗楚客勸酒,言語間暗示只要他投靠韋氏,前途不可限量。宗楚客起初推辭,幾杯下肚後,態度明顯軟化。
「宗愛卿,」韋后壓低聲音,「你與相王府的恩怨,本宮一清二楚。只要你忠心於本宮,本宮保證,那些讓你不快的人和事,都會...消失。」
宗楚客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最終舉杯:「臣...願爲皇后娘娘效犬馬之勞。」
李旦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卻始終保持着平靜的微笑。只有他緊握酒杯的手指微微發白,暴露了內心的波瀾。
宴會接近尾聲時,韋后忽然道:「對了,三日後是本宮壽辰,屆時將在太極殿設宴,還望各位準時赴約。」她特意看向李旦,「尤其是相王和臨淄王,務必到場。」
李旦起身行禮:「臣等一定準時赴宴。」
離開麟德殿時,夜已深沉。李隆基終於爆發:「父王!韋后今日如此羞辱我們,您怎能忍氣吞聲?」
李旦望着遠處宮燈,聲音低沉:「小不忍則亂大謀。韋后今日一舉三得:拉攏崔日用、收服宗楚客、警告陳玄禮。我們若當場發作,正中她下懷。」
「可她當衆賜崔日用玉佩,分明是在打我們的臉!」
「一塊玉佩而已,」李旦冷笑,「比起江山,算得了什麼?記住,隆基,成大事者,必須學會忍耐。」
兩人沉默地走在宮道上,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遠處傳來更鼓聲,夜風捲起落葉,在空中盤旋,彷彿預示着即將到來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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