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冰沒有多抽時間給戀愛,或者說是維持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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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從幾年前夏和希離去,她便將更多心思投放到工作。父親死去之後,她直程不能再創作,提筆,毫無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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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之漢沒有多抽時間給戀愛,這段關係定好了,就不需再大量投資,應轉移資源到另一些人身上,發展自己,或發展其他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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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是暑期學期,學校要求Mix-mode教學,他便每星期找些時間到講堂,對著根本沒什麼人的座位講書,時而照顧螢幕分享功能是否完好,怕電腦另一頭的學生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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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冰不解,為什麼好端端一個人會死亡呢?他還那麼年輕,身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喜一句「笑喪」。當時她才廿歲出頭,以為現代人類真能活到七、八十歲,身邊也沒有朋友死於意外,連長輩都健康。她深深受到沖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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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原是那樣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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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已回不去以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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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光是教學,他的生活尚有其他事。都四十五歲,過去幾十年並不是隨隨便便,但真要談「發生」了什麼,又恐怕說不出來。可以涵蓋,讀了書、上了班、升了職、識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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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說得上有什麼值得回味的細節,恐怕沒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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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她因為情緒低落,開始寫作。一開頭還頗為順利,都將少時的暢想變成情節,加入失落感情,故事成形。大一年末便出了書,用作紀念,或是幫補生計。出版社著她繼續儲氣,慢慢磨鍊。但家裡越來越窮,往後三年,她兼職私補、日校課後班、晚上在閒置空間睇場,同時維持學業和實習,已經是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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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體的疲累蠶食著她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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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又覺得不知寫什麼好,創作對盧冰來說,實在不是輕鬆的事,她常將自己代入主角,跟住角色們哭笑;卻盡量不寫真人真事,她難以將自己生命的沉重揭露。靈感,不是沒有,但是提筆,總是不起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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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年輕,細枝末節的感情都被她誇張成愛,想像出美好故事。大了一點,又發現生命盡成難以言喻的事,想像便成了痛苦。她無法面對昔日光是發呆便能構思出洋洋灑灑故事的自己,竟覺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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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她不再寫作,一無時間,二無心力,三無錢。她自問不是寫得很好,只是恰巧有些人看,長此下去,亦沒有出路。花了時間,但沒有什麼回報。縱是興趣,但興趣之先有太多事要處理,它只能被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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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如此功利,哪有一點才氣,她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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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的話,陳之漢也可以想一些分享,不過場合會是一些講座,聽眾會是一些學生;他願意分享生涯規劃的東西,或者侃侃而談一些學說。可是工作以外,他組織不到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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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情,四十五歲中年男人來提及親情,多少有點太過悲壯。愛情,他沒有。友情,他有,可是好友大多成為了別人的老公,約出來過夜睇波都難,在網上打遊戲也會斷線,久而久之,他也放下了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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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窮得只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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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出社會時,她還是有很多靈感,會記下,想著萬一某天會寫呢。偶然走到路上,看到一片好美的雲,又傷感已很久沒有駐足長天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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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她便沒有這樣想。標準的返工時間、地鐵轉線時一大批人往前衝的步伐,固定在一點的食飯時間、兩星期一天的假期,使她在休息時只想睡覺,或者外出消費,獎勵自己。如果不是與陳之漢初見時他提起,恐怕她也差點忘記曾經做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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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開設的社交網站專頁,個人簡介上還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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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作者盧冰
作品散見於筆墨網站,出版作品《新心》。毋忘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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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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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之漢一直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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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因為外型不佳的緣故,異性緣不佳;即使同性緣還好,但也不會是人群中最突出的那個。雖然接受,但心底有點不好受,可是如若將不適說出,又顯得太小家子氣,有損自尊。成長之中,一直也鬰鬰寡歡,可是如果問他發生了一些什麼大事?恐怕除了家庭,也就說不上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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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做了大學教授,他才開始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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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現在,盧冰專心投身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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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她的直屬上司開了圖片故事專欄,之後,她也一同構思攝影專題;後來,組裡的每個人也會專門負責專題。這是頗為獨立的工作,一個人做一次專題,攝影、文字、後期製作等等,都自行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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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生活,不是小說,不可能女主角只一個勁兒地扎進戀愛之中,只和男友卿卿我我,工作、日常、休息、睡前心事,這些才是構成盧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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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幾天去了灣仔,拍攝少數族裔的工作情景,以少數族裔為題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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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前,她影過童黨、妓女、露宿者。香港一直有深層次結構問題,你不說,矛盾還是在,你說了,起碼會有些人關注,甚至以善心之名給予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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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報社的資源很多,但是2016年魚蛋運動、2019反修例事件,報社皆表態;結果少了許了商業合作機會,資助減少,社內金錢分配比以往更加緊張。又有人離職。現在,圖片故事專欄記者只得她和另一個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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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同事叫覃雪知,曾經以「教職員宿舍生活」為題採訪過陳之漢,然後介紹給盧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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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行係唔算早婚嘅,但係女仔返工返得再好,如果冇男人鍚,都有啲遺憾。」覃雪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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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乜你咁老土!」盧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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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係唔係,雖然個個都話而家新時代,只係我覺得,一個人孤單寂寞,好似都唔夠盡興啫。」覃雪知神秘兮兮:「不過聽落,又好似冇咗男人會死咁。三十歲喎,人哋一聽到仲係單身、未結婚,都好似好驚訝咁,冇啲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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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二十五歲仍未曾戀愛呢?也會招來聽者側目,覃雪知猜想,這個數字,只會越推越前。喂喂,廿歲A0也會被同學笑啦!何況是廿五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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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吸引力的缺乏使他沒有自信,這也或直接或間接影響了陳之漢的人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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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精力放在職業、學術上,怎知越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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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三十,性吸引力就轉移到去經濟、社會地位——他如此相信。所以,他接觸的異性開始多了,竟也有一些女性向他示好。他驚喜,卻覺得難以彌補學生時代的遺憾。他變得挑剔,不接受那些女生只喜歡他的客觀條件,因為如此,二人的內涵便不對等,他對理想對象有追求;可是他不介意和她們發生肉體關係,各取所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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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盧冰結識了陳之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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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相比起他,她更喜歡工作,所以就算和他在一起,仍會惦記採訪和記錄。她敲打著「灣仔是最多少數族裔人士的香港地區」、「種族共融之困難」、「社會福利未來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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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碼她會因為採訪而心潮澎湃,對人卻沒有——也不全是,林奇峰的孩子氣,亦令她有過一絲心癢,可是他實在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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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變了,香港也變了,這已是2021年6月上旬,時光匆匆無妨,最怕受困於舊日。她有理想的社會狀況,怎知越過越差。她只能盡力,將時代裡的細節記下,即使那些事在政治自由面前,或許沒有那麼多人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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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冰放下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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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冰沒有放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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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至終,她都很喜歡用文字表達所見、所感、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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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變了很多,但有些東西,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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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自卑不再,陳之漢相信自己能覓得條件更好的女子,與他攜手共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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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就不喜歡「質素不佳」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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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要有外貌、要有內涵、要有性情,也要愛他。其實,這不過是普通人的擇偶標準,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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