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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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冰和林奇峰待在一起時,總是想起夏和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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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點像,外型同樣高挑,肩膀闊橫,一頭濃密黑髮,連眉毛都有點野生外放趨勢。可以想像,他們是學生時代較為矚目的人物,氣質像社長、會長,光是站著說幾句話,便能引得人凝神聆聽。世上總是有這種人,遇過便難以忘記,牽連他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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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希是山頂的宿生,考試季節又嫌宿舍吵鬧,便來到圖書館,坐在剛下課的盧冰旁邊。二人一對視,便對對方有好感,這是很純粹的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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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過天,看過天人合一風景,未有牽手,一直友達以上。縱使不是沒有戀愛經驗,二人面對對方時仍情感生澀,她自問並非差勁女子,於愛情市場上、從性情從條件,看他一眼又一眼時,竟感到自卑,敲問自己內心深處的黑暗是否能與他匹配;聆聽他的煩惱時,又渴望成為溫柔有力量的成熟女人,擁抱他所有脆弱和不安。她見過他忽然孩子氣的一面,與平日在他人面前富領導力的模樣有點反差,她覺得可愛,又生起保護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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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二人一同報了書院Ocamp做籌委,在跳Campfire《戀愛ING》時,牽了手,她心動不已,而他,就算整首音樂都播完,仍沒有放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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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確立關係,一同經歷讀書趣味,討論社會哲學,她曾留校十幾小時錄製功課片段,他在宿舍替她按摩腰背,輕罵她不要陀背,第二天早上煮了早餐給她吃,將雲吞餵進迷迷糊糊的她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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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為一個人滿心歡喜,他也是,會為她某些說話忽然停頓,猶如靈魂共振。他擁抱她,然後說:「你所有嘢都好美好,我好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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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學期,盧冰身兼數個兼職,又要準備期末功論文,壓力太大,皮膚敏感;夏和希安慰她,就算她毁容了會與她相守一生,雖然如今回想,她覺得那是年少時候的衝動情話,可是確實安撫了當時焦慮的她。他依然會盯著她的臉,面色如常,和她討論生命中的苦難和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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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如此能一生,但世事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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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和希的靈位在沙田寶福山,和盧冰現在的住所很近,她今日無事,便去拜祭他——其實也不因無事,只是想念他了。她買了一札白蘭,那是他生前最喜歡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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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行上山,走過樓梯,燒了些香,對住他的照片鞠一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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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照片是彩色的,他說過不要黑白,那太過分明,像為逝去的生命再次判死刑。他說要永遠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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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花兒放在桌上,走在他前面,和他聊起天,語氣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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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先生,好耐冇見。好似冇咩良心咁,唔係太頻密咁嚟見你,但係我一直都記住你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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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知啦,我份人一直都怪怪哋——你以前成日笑我cool,鍾意獨來獨往,其實都唔係啊,同你一齊嗰陣,我絕對開心過自己一個。因為就算唔出聲,都可以好舒服。可能因為我有呢啲怪怪哋嘅地方,又同自己呢個樣夾唔返啦,始終,大家都期望靚女係要多嘢講——好耐冇喺人面前咁讚自己,但我知道如果你喺度,都會話認同。繼續講返,總之,我身上好似有好多矛盾嘅位,譬如睇落應該會有男人要啊,點知到而家仲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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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先生,我有認識到新嘅男人。一個大我十五年,十五年,其實都差得有啲遠,但係我都三十,咁就還好。嗯,不過差得少啲當然就最好……不過年紀都唔係咩問題,我同佢,好似好少感覺。好似係兩個人,做咗好多事,但都依然係兩個人……當然人係獨立個體,但我諗起你,就諗起我哋可以親密得似一個人,亦可以分開自己做兩個人,而同佢,我哋一直都係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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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有一個男人——男仔,好似你、好似你,應該係話好似以前嘅你,係好得人鍾意嘅類型嚟。佢得廿二歲……廿二歲,大學都未畢業,實在係太細個。佢好似對我有感覺,而我見到佢,就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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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都係好攰。報紙佬已經好難撈落去,講多一分又怕,講少一分又硬係覺得唔掂囉,好多嘢都好荒謬。我好想逃離,好想出走,唔係去第二個國家,而係去第二個星球,火星?水星?木星?都可以,總之唔想留喺地球。最近又有新聞話影到外星人,我都想做外星人。以前點知個世界會越嚟越差㗎,呃人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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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結婚,唉,要結婚,老竇死咗之後有好多債要還。結婚係一種手段。Sorry,我講到冇頭冇尾咁……但我唔想畀你知得太清晰,我怕,你對我失望。如果順順利利,或者冇乜起伏,我應該會同四十五歲嗰個人結婚,噢,係一個教授嚟,我而家就住喺佢嗰層宿舍嘅其中一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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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咁講,好冇頭冇尾,啱先講完要同第個男人結婚。但係,我又有啲慶幸,如果係同佢結婚都好啊,可以真係一直疏疏離離,做好自己嘅角色就好,煮吓飯洗吓衫,都算係夫妻常態,咁樣咪算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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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唔肯定,自己可唔可以愛一個人,可以愛到愛你咁,所以,一嚟就同自己講冇呢啲感情,係最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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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原來唔係咩好女人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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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係想要開心,想有人錫我,想有人好愛好愛我,原來好難。或者係我嘅問題,好似冇辦法真誠咁樣做自己,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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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啱啱咪講有個廿二歲嘅男仔,我哋傾得多,好啱傾,但係我嗰種感覺唔係話鍾意,或者話,我講唔出係咪鍾意,但一齊好輕鬆、好自在。好似又見返你咁。佢好細個,真係好似你以前,但當然比唔上你。我真係好差,下意識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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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又有人結婚啦,收到紅色炸彈,但係又封場又限聚,最後冇得搞酒席嘢。個個都有著落,得我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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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咪身體又差過,隻手成日話痛。同佢做咗一次body check,醫生竟然話佢高血壓……講真,我唔係好識呢啲嘢啦,但媽咪生活得都幾健康吖,咁又高血壓?同電視上面播嗰啲大肥佬完全唔同喎!跟住隻手就冇得搞……睇中醫,話捽吓鐵打酒,唔好食通藥就算,舊患冇得醫喎。唉,媽咪都七十,好驚佢隨時走,但又唔敢講呢啲。原來我咁大個人,依然唔敢同佢講真心嘅說話,哪怕係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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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點解我會同教授識,都係媽咪介紹。佢想我哋結婚,覺得教授係幾好嘅對象……但我又覺得唔係。不過我冇嘢想要,所以又好似要咩都可以。我都唔知道,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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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唔知道我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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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喺度就好啦,我好掛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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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冰一口氣將近日想法說出來,夏和希在她心中,永遠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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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肯定,將來能不能遇見更愛的人,可是,截至三十年的短暫生活,他確實是最吸引她的那個,無論是肉體、靈魂、性情、氣質。她嘲笑自己,為什麼要在年少時遇見如此驚艷的人、卻不夠運氣和他共偕白首呢?這樣的命運,實在教她難以真心真意地對待其他人。她覺得自己這個人,有負白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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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無處安放自己困頓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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