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四天(2)

　　陽光穿透眼皮，將她從模糊的意識中拉回現實。

　　她頭痛得厲害，試著睜眼想弄清狀況。起初世界天旋地轉，但視線很快就恢復正常，看到遠處在平原和樹林間上升的朝陽。

　　她第一個感覺是又渴又餓，喉嚨乾得刺痛。

　　「青云？妳醒了嗎？」在她身旁陪著的法拉問。

　　坐在樹下仍穿著睡衣的青云對此沒有反應，用失去光芒的雙眼回望。那神情比起還沒從睡夢中清醒，更像是對人生感到失望。

　　「她醒了？」洛問，他不想只靠自己判斷。

　　「希望是。」

　　法拉讓了開來，洛下蹲在呆滯的青云面前，伸手到她眼前專注著施法。在旁人看來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

　　「黑刀暫時不會再影響她的思緒了。」洛起身說。

　　「青云，妳還好嗎？」法拉擔心地問。青云看出那人是法拉後，才提起了一點精神。她的沉默讓法拉更加緊張了。「能說話嗎？」

　　「我沒事。」青云用沙啞聲音不耐煩地回應。

　　「先喝點水。」法拉把皮製水袋遞給了青云，她想都沒想就咬住瓶口猛灌起來。「妳被傳送回來後昏睡了好久，剛剛還開始胡言亂語大叫起來。」

　　「我在我的世界吃了藥，不然我睡不著。」青云把水袋還了回去後沒力地說。有回應至少讓法拉安心了些。

　　「事情我們聽洛先生說了，我很遺憾。沒有人該受到這樣的對待，而沒保護好貴賓也是我們的責任。請容我在此以盧布夏菲爾王族的身分向妳致歉。」

　　「沒關係的，你們能來救我，我就很感謝了。」

　　「青云妳還需要什麼嗎？如果有想說的話，我就在這裡，只跟我講也沒關係。」

　　「我說了，我沒事。」

　　稱不上是互動的對話嘎然而止，法拉想信任青云，卻又擔憂她的精神狀態。

　　在昨天洛與他的同伴解釋後，眾人得知了青云的處境與危機，包括她可能殺了人。看到青云的消沉和苦痛，法拉無法再樂觀下去。

　　青云看來意外地冷靜，像是在賭氣。但法拉不樂見如此。她怕青云還在忍耐，精神不穩定的她可能隨時會崩潰。

　　當她思考還能說些什麼時，洛示意要與青云對話，讓她退了下去。

　　「我犯下了大錯。」洛語重心長地說，假設青云有聽進去。「我嚴重錯估了黑刀會對妳造成的影響。我施加的封印困住黑刀，但我沒料到它趁隙將自己的意識分裂切碎，在伸出刀刃時放出它的碎片，侵佔了妳的身體。那些極細小的碎片本不該有侵蝕能力，但竟與妳破碎的脈絡結合了，黑刀……等同是複製了一個自己在妳的體內。它可能會不停影響妳的心智，企圖將妳化為任其指使的傀儡。它的本意並非奪取生命，而是在尋回它存在的意義，然而這攸關妳與他人的性命。最棘手的是，暫時沒有解除的方法。」

　　雙方都沒有做出任何表情變化。除了洛稍稍開闔的尖嘴外，兩人就像雕像般靜止不動。

　　「在回到我的藏身處之前，只得封印住妳的脈絡，同時阻斷能量；但妳在睡眠穿越時放出的大量能量會破除封印，黑刀的影響會再次出現。短期之內，我與我的分身必須全天候維持封印並保護妳，而妳也盡量不要動起任何傷害人的念頭，免得讓黑刀有機可趁。」

　　青云沒有回話，臉色更加陰沉。

　　「這是我的失誤造成的，但這是唯一能保全妳性命的方法。這稱不上是賠罪，我沒辦法彌補妳所受的折磨，我只得盡己所能，不論妳能不能接受。」

　　法拉本以為在經過昨晚的討論後，洛可以好好與青云溝通，他卻沒有表現出誠意。

　　「想說的就這些了？」青云開口不屑地說。「你不是以為動動嘴巴就能安慰我，當作這都沒發生過吧？」

　　「我並非毫不在乎。」

　　「但我還沒聽到最重要的那句話。你如果說不出口，那就沒有意義。」

　　「當下沒有更好的選擇，妳我都別無選擇。妳還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

　　「『我們都是受害者』，是嗎？把過錯推得一乾二淨，真不要臉。」

　　「我是盡可能在保護妳。」

　　「少來了，你是因為犯錯丟了臉，想要挽回失敗，掩飾你的無能而已，你在乎的不是我。」

　　「爭吵是浪費時間。」

　　「你也知道？那我們還在這裡做什麼？」

　　法拉感到頭痛，這與洛對她答應過的「努力溝通」完全不同。她想試著介入，卻難以在這低氣壓下動作。

　　「我們已經遲了。」洛放棄爭執，逕自起身離去，留下怨氣積壓已久的青云，臉色比全身黑鱗的洛還要陰沉。

　　「青云，別放在心上，」法拉急忙上前安撫。「洛先生沒有那個意思的。」

　　「沒有那個意思？我看他沒有的是常識和誠意。」青云找到宣洩出口對法拉不滿道。她還能交流，這是好事。法拉稍微放心下來想。

　　「不是像青云看到的那樣。在經過洛先生的友人，嗯，『鼓勵』之後，他昨晚深切表達了自己的歉意。青云妳也清楚，洛先生總是嘴巴不饒人，但他並不冷血。」

　　「如果他能在我面前表現出來就更好了。」

　　「青云……」

　　「我是故意和那個傢伙吵一架的。」青云對法拉堅定說著，眼神卻有些黯淡。「妳……也看到我那時怎麼了吧，但我沒有那麼脆弱，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很清楚怎麼處理。就是別再提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這是最好的辦法。所以別提了。」

　　法拉猶豫了一下。她不認為青云在說謊，這時過度保護只怕會造成反效果。法拉在照顧兄長和姐妹的經驗中學會不少待人處事的道理，包括「不要總把別人當成三歲小孩」。

　　「……好吧。不過不舒服時一定要說出來，好嗎？」

　　「嗯，好啦。」青云轉換心情提問：「總之，這裡是哪裡？現在在幹嘛？」

　　「我們正在前往底里斯的路上，洛先生堅持要帶著妳一同前來。抱歉沒辦法事先跟妳商量，但這樣才能保護妳。」法拉的一對狗耳不安地往後伸。

　　「所以我們真要直接潛進底里斯找公主了？」

　　「不需要偷偷摸摸了。就在今天清晨，底里斯的使者來到星峰堡，邀請我們前往邊境的仲裁庭，與底里斯的大臣會面，討論里克堡的事件。我們沒有拒絕的理由或權利。所以必須正大光明跟他們交涉。這既是好事，也是個壞事。」

　　「堡？那堡壘怎麼了？」青云明知故問，一方面是她昨晚裝睡，得假裝不知情，另一方面是她想確定那不是幻覺。

　　「我想青云別知道比較好。留給我們王族處理就行。」

　　「嗯，與我無關的話那就隨便。」

　　「無論如何，很高興妳沒事。」

　　「謝謝你們昨天來救我。」青云視線朝上瞄向法拉，似乎是想表示一點誠意，卻沒有心力這麼做。

　　「只是做了任何人都會做的事。站得起來嗎？」

　　「可以，但有點餓。」

　　青云想笑出來裝作平靜，法拉看得出來她努力過了。

　　另外一邊，沙塔斯和莉絲站在另一架沒有棚子的馬車旁看著這一切。

　　「好個『鄭重的道歉』。」沙塔斯輕蔑嘲諷，洛無視走回馬車架上。

　　「我以為他會做得更聰明點。」莉絲看著洛的背影，邊偷笑著回應沙塔斯。

　　「事實是他並非天縱英明，是連人際關係都一塌糊塗的傢伙。看看他那落荒而逃的模樣。」

　　「低頭需要莫大的勇氣。」

　　「這跟勇氣無關。他不道歉是因為不認為自己錯了。不知錯比不認錯還糟糕。」

　　「感同身受？」

　　「很好笑。別拿一個食言的傢伙跟我做比較，我可不會許下做不到的承諾。」

　　「別氣嘛，我還以為你們經過這三天的相處，會對彼此更熟悉寬容點。」

　　「我唯一同意他的，就是這事件能越快解決越好。」沙塔斯無奈嘆氣。

　　「兩位，」這時特拉瑪從另一個馬車撥開帆布門簾探出頭來，表情滿是擔憂。「青云她怎樣了？我好像聽到她大叫……」

　　「她清醒了，法拉殿下正在安慰她。一切順利，我想。」莉絲輕鬆回應，剔了剔自己的指爪。

　　「青云醒了？怎麼沒有跟我講？」她探出身看到正要走回馬車的青云和法拉，氣急敗壞地問。「至少也要跟我講一聲吧，別讓我在裡頭白擔心！」

　　「您太緊張了，公主殿下，您滿頭大汗啊。」

　　「我控制不了自己冷汗直流──為什麼我不能像你們一樣從手掌舌頭排汗就好呢！」面對語無倫次的特拉瑪，莉絲只能聳聳肩。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vN7m6Q0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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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犬族的舌頭是用來散熱，不是排汗。」法拉帶著青云走回馬車時回答，她知道妹妹的知識有些偏科。「還有是我要他們別打擾妳做準備的。」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QG1r0YE6f

　　「唉，這種情況下我根本無法思考。」特拉瑪從生氣轉為無奈，持續表達不滿。2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xx1ANVdEs

　　「試著專注在能做到的事情上吧，一步一步來。沙塔斯、莉絲，告訴使者和車夫我們要出發了，如果有必要的話可以加速前進，別讓大臣等太久。」

　　「遵命。」「馬上辦。」沙塔斯和莉絲一前一後回應，走向領頭的馬車，對上面的班點狗使者和身著長袍的洛揮手致意。

　　「青云，妳還好嗎？」特拉瑪走出馬車迎接時不免俗地問了。她趕緊拿了件紅色外袍讓青云穿上。

　　「好，當然好，也不會更糟了。」

　　「感謝祖神，聽到妳突然憑空消失又出現還不省人事，把我嚇壞了。妳能在睡夢中回到神人的境界？」特拉瑪沒有聽出青云的諷刺，自顧自地問起來。

　　「是真的，但我還是會回到這裡，毫無理由。」

　　「先不論神人的境界原來真的存在，這穿越的狀況真是神奇，或倒不如說很……怪異？實在沒有道理可言。」

　　「我想把我找來這裡的人是閒得沒其他事能幹了。不論如何，我想我還得再打擾你們一陣子。」

　　「只要妳不嫌棄，我們隨時都歡迎妳。往好處想，這至少解決了半個問題。」

　　法拉的錯愕神情告訴特拉瑪她說錯了話。見到青云表情沒有半點變化，特拉瑪也困窘無比。

　　「上車再談吧，我們得趕時間。」法拉趕緊打岔平復氣氛，其他兩人是求之不得。三人進入帆布馬車，放下的拉簾遮住陽光，只從頂部透進一點光，相較外頭的涼爽，封閉的車內被曬得有些悶熱。

　　「對不起，把妳捲了進來，這些都應該與青云妳無關的。」特拉瑪把散落一地的筆記拾起時說。

　　「妳們太誇張了，我不喜歡妳們拘謹，平常一點就好。」青云回應。

　　「但我們還沒有為妳做到任何事。」

　　「我才是什麼都沒做，之後八成也是如此。妳們救了我一次，而我只能想辦法不要再扯後腿，在這點上，我欠妳們一個恩惠。」

　　「剛來到這世界，就遇到如此可怕的事件──」

　　法拉這時對特拉瑪使了眼色，及時讓她停止追問。特拉瑪自知她需要接受社交技巧上的建議。

　　「事件很快就能落幕的，在這之後一定能為妳解決困擾。」法拉接話。

　　「沒錯，先別管過去和未來了，還要多久才能救到妳們的姐姐？不管是對妳們還是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確實如此。我們有所進展了。昨天討論的結果是，如果順利的話，最快在今晚就能找到龍的蹤跡，進而找回蒂亞姐姐。」法拉肯定地回應。馬車隨著一次顛簸緩緩拖動。

　　「有計畫總比沒有好。那專注在行動上吧，別被我耽誤了。畢竟你們實在沒辦法兩邊兼顧。」

　　法拉故作輕鬆，但她也注意到青云的惡劣口氣，迴避她突然的話中帶刺。特拉瑪見到青云的黯淡神情，與前天判若兩人，令她不知如何是好。

　　「妳想吃點黃瓜三明治嗎？」法拉見青云沒有共鳴，轉移話題。

　　「好啊。」

　　法拉從腳邊的籃子拿出三明治遞給青云，她咬了一口才發現這是酸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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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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