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四天後(2)

　　上個禮拜的我大概很難想像得到，我有多想回到平常的生活。雖然平凡人生是坨屎，但至少不會這坨屎不會殺人。

　　我命令那個混蛋龍待在家裡清理髒掉的被單，應該暫時不會來打擾人。只要離那異世界生物遠遠的，就不會有狗屁倒灶的事找上門。

　　我們來到了離家僅有二十步距離的早餐店，坐等餐點上桌。蒂亞正目不轉睛地讀著早餐店提供的老舊漫畫，我則是在享受此刻的寧靜。

　　蒂亞借了條髮圈（她想要髮夾，可惜我沒有，也找不到媽媽都把髮夾放在哪），綁起馬尾，穿起現代便服的她格外精神奕奕。服裝只是隨便搭的，但跟她意外地合。LOGO T恤配短褲再穿上帆布鞋，就成為一個有氣質又散發著陽光活力的女孩。我只穿了素色的短袖圓領上衣、短褲配涼鞋，像極了要去買菜的主婦。

　　「哈哈哈！」蒂亞翻著一本泛黃漫畫，看得開朗笑出聲來。

　　「好看嗎？」

　　「嗯！這個好有意思！好像在看有趣一百倍的美術館！」

　　「不過妳看得懂字？」

　　「不懂，但光看圖片就感覺很有趣！」她回應後，就又進入了黑白繪畫的世界中。16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GUKAb07RF

　　她有精神是好事，但她被俘虜了七天，卻表現得安然無恙，像從來沒遇過這些慘事，連早餐都只點了一份套餐。她這麼正常其實……不太正常。態度再怎樣正面，肚子還是會餓的吧，莫非她被照顧得很好？

　　「美女的鐵板麵套餐好嘍！」綁著頭巾的早餐店老闆娘端來一盤豬肉鐵板麵加蛋，一如往常地熱情。

　　「謝謝！」蒂亞也放下漫畫，還以爽朗的答謝。

　　「哎呀，好久不見啦，青云，交到新朋友啦！跟妳一樣是個美女喔！」而阿姨當然也會向我招呼。

　　「啊……謝謝阿姨，哈哈。」我尷尬回應。

　　她當早餐店老闆娘二十多年了，幾乎認識每一個會來這間早餐店的熟客，也會喊名字或小名，不論閒暇忙碌都會跟客人聊上一兩句。

　　「妳的火腿蛋還要再等一下喔！老闆娘先回去忙，妳跟朋友好好聊啊！」老闆娘帶著親切笑容回到了煎台前忙著料理。

　　「是個好人呢。」蒂亞說。

　　「是很好，太好了點。」

　　她欣賞著鐵板麵，像見到藝術品般驚嘆。不過沒有附上餐具，我都忘了這裡餐具要自取。

　　「妳等一下喔。」我起身為她服務。拿筷子……不對，她大概不會用。說起來，他們那世界的餐具是什麼來著？

　　我拿了叉子一回頭，我就想起來了。她正用手抓起鐵板麵來，直接大口送進嘴裡。

　　「欸欸欸！不要用手！」我急著衝回座位時喊出來。店裡客人都往我們這邊看，蒂亞也定住了，嘴巴還掛著麵條。這是剛煎好的鐵板麵耶，她的手不會燙？

　　她咬斷麵條，鼓著臉頰訝異地問：「不行嗎？」

　　「不行！要像個文明人用餐具吃飯！」我壓低聲音氣急敗壞說。

　　她吞下麵條後無辜地說：「我看大家都用手抓著吃，所以……」

　　我稍微瞄了一下別桌。別人點的剛好都是三明治或漢堡，她誤會大了。

　　「那是麵包，所以……不一樣。總之吃麵吃飯要用餐具。」

　　「原來如此，見笑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過這很好吃耶。」

　　「好吃就好，趕快解決吧。記得先擦手。」媽呀我想立刻離開這裡，別人大概都覺得我們是神經病了。

　　她接過叉子後，先是對著這外觀奇特的工具思考了一下，然後就理解了，靈巧地叉起豬肉片吃了起來。我想起異世界是有湯匙的，餐具當然難不倒她。

　　「妳吃這樣就夠了嗎？不用客氣啊。」我說。我不是沒錢還想裝闊，是面前這女生遭遇慘到不容許我對她吝嗇。

　　「我很懷念正常食物的味道，不過我沒那麼餓。我在以前測試過自己不吃東西只靠喝水能撐多久，我撐了五天就被家人強迫中止禁食了，我很高興能活用這經驗。」我傻傻聽著。為什麼她要做這種怪事啊？她難道是個怪人？

　　「妳在那裡整整有七天了吧，應該都沒吃過像樣的東西？」

　　「嗯，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撐過了好幾天。她只管我是不是還活著，但她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她給我吃的第一餐，是一整頭被她燒焦的公鹿。連水都沒有，要我喝鹿血解渴。」

　　「難道妳吃了？」

　　「想吃也吃不了啊。肉沒做過去腥和放血處理的話，一聞到那臭味就會被噁心得想吐。手上沒有刀，連割皮切肉吃都做不到。她還找不到其他食物代替，我到了第三天才有魚肉吃。龍應該是要聰明狡詐，這隻卻是蠢得可以。」

　　「牠根本不在乎。妳不能期待一隻龍理解人類，這點我還蠻有體悟的。」

　　「有一次我趁她回到塔時裝死，把她嚇得連臉都歪了。」

　　「妳竟然敢整一隻龍喔。」

　　「她氣到差點要把我烤成灰！哈哈。在那之後她就沒給我好臉色看過。別說是吃喝，我連睡都睡不著。」她無所謂地說，像是那沒啥值得一提。我沒有白目到追問被綁架的受害者心情如何，但既然她自己心情好到能侃侃而談，那也怪不了我。

　　「對吧？妳這樣還是被虐待了！難道都不會餓嗎？」

　　「這正是我想談到的。本來以為你們會知道呢。」

　　「什麼？」

　　「在我被綁架那時，發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綁架！？」來到我們桌邊的老闆娘被嚇得倒抽口氣叫了出來，又把所有客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談危險的事。

　　「那、那是──我們在講昨天玩的電腦遊戲！沒事沒事！」

　　「喔，遊戲啊！唉呦，阿姨不懂那些東西，差點把我嚇得短命了！」老闆娘自嘲。還好阿姨個性單純，很好唬弄過去。「青云的火腿蛋吐司好了喔，你們好好聊遊戲啊！」

　　她把我的三明治端來後，又回去忙了。還好老闆娘今天沒空跟我們聊天。但對其他客人來說，我們的可疑度再度攀升。不要看旁邊，裝得自然就行……

　　「她讓我想起了母后。」蒂亞感慨說。「妳有見過我們的莉亞達王后嗎？」

　　「妳是指跟山一樣高的那位母后？到底哪裡像了？」

　　「長相不像，但個性和氛圍很像。母后還有大家還安好嗎？」

　　「母后看起來很好，至少在我看起來她是一派輕鬆。我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擔心妳。」

　　「母后總是很開朗，但內心是個纖細的女性。但願她不要太為我擔心。」那母后真的是女人嗎──我偷偷想。

　　「先不論母后，倒是國王和妳的妹妹們都擔心死了。她們不只想妳，又被一堆雜事煩心，我都懷疑她們怎麼還沒崩潰。」

　　「換做是我的兄長或妹妹們被綁架的話，我大概當晚就騎馬衝出城找人了，連一秒鐘都忍不了。要我等上七天，我大概會發瘋。」

　　「等不及想回去了嗎？」

　　「當然！但還得等等對嗎？」

　　「不用急，我們在這裡待上一整天，那裡也只過了幾秒鐘而已。不會讓她們等太久的。」

　　「就像作了場夢。」她放下了心，沒有起疑。

　　「回歸正題。妳剛剛是不是說到怪事？」我問。雖然被龍綁架本身已經夠奇怪的了。

　　「對。這是我被帶到塔中的第三天。」她放下叉子說，看來這故事會有點長。「那天剛入夜時，有個黑狼闖進哨塔裡，當場被火龍抓住，後來不知把他帶去哪了。後來到了深夜，在我餓得快要失去意識時，一個……『靈體』出現了。」

　　「靈體？」

　　「那靈體有著人形，但全身發著白光，看不到臉，很怪異，但並不可怕。它面對著我，說了句聽不懂的話，就化掉了。」

　　「妳……這是遇到鬼了啊。」

　　「不太對。隔海威薩大陸上的民俗宗教才會稱之為鬼，邪惡的鬼。但這比較接近靈教裡提到的神靈，傳說在神人降臨之前會派出神靈，觀察現世凡人，是超凡的存在。」

　　「這有哪裡不同？」

　　「傳說中神靈是前來解救眾生的，而它也幫助了我。」

　　「妳相信一個妳明知是虛構的宗教？」

　　「否則該怎麼解釋它的出現呢？」

　　「好，就算真有這神靈，妳確定它是來幫妳的？」昨晚那個追殺我們的妖怪，那張無機質的臉仍然歷歷在目。我不想再回憶了。

　　「我那時也意識模糊，不清楚它為什麼要來見我，但等我清醒後，發現它留下了一條長方形，五顏六色的東西。」蒂亞比手畫腳，比出大概十公分長的立方體形狀。「那是一塊糕點，外頭包著紙。」

　　「糕點？」

　　「我也想問。我從來沒吃過那樣子的食物。鬆鬆軟軟的，有水果的味道，很有份量，還很好吃。吃完之後就不餓了。」

　　這東西聽起來很熟悉。長條狀、鬆軟糕餅、吃了會飽、外包裝是彩色的。那該不會是……

　　「那個鬼……『神靈』，就突然出現幫妳？」我再問。

　　「不是因為見到我有危險嗎？」

　　「我在你們那裡也遇過好幾次攸關性命的危機啊，怎麼它就沒來救我？」

　　「我也不清楚，它突然出現，又突然走了。」她說。看來我不該有太大的期望。「我記得在它發出一個年輕女生的聲音，說了『救他』。」

　　「救誰？」

　　「我也沒有頭緒。」

　　「有兩個鬼同時找上妳？」

　　「其中一個是神靈──」

　　「別管那個了，重要的是，另一個鬼想要殺了妳。」

　　她撫過自己的脖子。又讓她回憶不好的事，有點對不起她。「但那個有敵意的靈體不是神靈那樣虛幻的存在，是能變換形狀的固體，就像個……動起來的雕像，也更嚇人。」

　　「它也襲擊了我們，我差點就要被它砍死。」

　　「而且它也說話了，說某個神會拯救我們。」

　　「又是聽不懂的話……」

　　「不論它們是誰，都說了『拯救』這類的話。至少這不會是巧合，對吧？」

　　這兩個妖怪是一男一女，都說要救人，女的確實救了，男的卻在殺人？男的可能又不是鬼？無法理解。

　　「你們有方法對付鬼嗎？找道士驅鬼或祭司除靈之類的？」

　　「唔……三神教的祭司會提供驅邪的聖水和護身符，但除此之外我就不清楚了。或許還有祈禱和口禱，但我在這之前也沒有碰過靈，不清楚有沒有用。」

　　「看來只靠我們在這瞎猜，想破頭也理不清頭緒。」

　　「應該有個合理的解釋才對。」

　　「那等回到妳的世界後再說好了。先吃早餐吧。」

　　「那我不客氣了。」她用叉子捲起鐵板麵，津津有味地吃著。她很快就掌握到用餐具的訣竅了。「這是什麼肉啊？好好吃喔！」

　　「這是豬肉片，便宜的肉而已。」

　　「豬嗎！？沒想到在這能吃到豬肉！」蒂亞驚奇地說，津津有味吃起豬肉片，讓她這公主活像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不就只是豬肉嗎？他們平時吃的王家御膳肯定比這個好吧，不過她喜歡就好。

　　看著這位從水深火熱之中獲救，成為我座上嘉賓的人，有種深藏已久的情感戳了戳我，良心譴責的內疚感浮現出來。

　　我在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蹚混水，是在施恩圖報嗎？甚至連我都沒發覺我在賣她人情，好讓她感激我，成為我踏進王宮的墊腳石？我可不喜歡「人情」這些東西，不管是欠人或借人。

　　還是我思想太污穢了？這都只是出自我的好意？連一絲想利用她的私心都沒有？

　　我究竟是抱著什麼心態伸出援手呢。

　　不論如何，如果還想跟她往來的話，不能讓她覺得我在利用她，至少不能太明顯。也就是說，我還是得幫助她。

　　就當我好人做到底吧。

　　「等等我帶妳去看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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