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輪轉，不變的夏天即將到來，卻有什麼東西，是怎樣都無法留下的。
例如那年奪冠，炫目迷人的夏天。
例如，在無情歲月的流逝下，一顆顆漏下的沙子，以及即將蓄滿的沙漏。
※
結束第一天的練習，葉修吃完晚餐，在眾隊員既羨慕又忌妒的眼光下，謝絕蘇沐橙「一起追劇」的邀請，慢吞吞地按下了電梯按鍵。
電梯平穩地往下移動，「叮」地打開門 後，葉修將雙手插到口袋裡，腳踩外出用的拖鞋，悠哉地往大門的方向移動。
應該不是張新傑。葉修點起口袋裡的最後一隻煙，在冉冉升起的白煙中，理清著思緒。
都是十幾二十幾的年輕人了，昨晚的宴會氣氛不要太嗨，到後來，威嚴如韓文清與王杰希都無法控制，只能幫忙注意點，免得因此受傷。
十點半的時候，張新傑就離開了，熟知他作息的眾人沒有多加挽留，只是藉故娶笑了幾句，還是葉修帶頭的。
現在想來，總覺得站在出口的張新傑回望自己的那一眼，似乎頗有深意，眼神中似乎還帶著一絲憐憫。
「總之，可以將把他排除了吧？」葉修抓了抓頭，把腦海中張新傑臉上畫了一個大叉，又繼續努力思考其他線索，「……那人的身高似乎比我高。」想到那寬厚胸膛，臉皮厚如葉修，還是忍不住害羞了起來，隨即又皺起眉頭，「隊員裡，好像除了邱非之外，其他都比我高吧？哦，我記得老闆娘說過，方銳比我矮一公分，少天也比我矮。」
一下子又剔除了裡三個嫌疑人，葉修開心不已，開心地穿過感應到自己而自動打開的大門，就在這個時候，後頭突然傳來警衛慌張的叫喊。
「等等，葉神，外面有……」
「什麼？」
葉修一頓，還沒有回頭，就被突然衝到自己面前的人給嚇了一跳。
「葉修！是葉修！他出來了！」
一隻麥克風被強置塞到葉修面前，然後是更多的麥克風。
閃光燈喀嚓喀嚓地響個不停，讓葉修不得不一手擋在前方，瞇起眼睛。趁此機會，那些記者們像是說好似地，團團把葉修給包圍了起來，其站位之精準，勘比榮耀的職業選手。
「葉修，這次的國家隊是以冠軍為目標嗎？有幾成的把握？」
「義斬戰隊無償將訓練場地借給你們，這中間是否有任何交易或者協議？保密資訊做得如何？選手們的角色訊息如果因此外洩該如何負責？」
「閉關集訓是為了團體戰在培養默契嗎？前一秒都還是敵人，隊員們的配合真的不會有芥蒂？」
「在剛結束的第十一屆賽季上，藍雨的黃少天公然和微草隊長王杰希叫板，兩人在配合上不會有問題嗎？」
一個個問題如散人的偽連擊般，狠狠地砸向葉修，讓毫無心理準備的他都有點矇了。這些見獵心喜的記者們從來沒見過葉修如此毫無防備的樣子，更是卯起來發問，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刁鑽。就算葉修沒有回答半個問題，不求別的，只要他因此皺個眉頭，就足夠他們腦補出一大篇的新聞篇章。
察覺到來者不善，葉修習慣性地勾起嘴角，露出標誌性的嘲諷微笑。
「黃少天和王杰希都是極為出色，有素養的職業選手，在正式的比賽上，我相信他們會為了隊伍貢獻一切，絕不藏私。」
他的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位記者，原本像是瘋狗一樣放肆狂吠的記者們逐漸安靜了下來。
「集訓的內容，當然是機密。」
「什麼？我們可是代表著廣大的榮耀粉絲，特地來關心每位選手的情況，你不要以為你是領隊，就……」
「要是我今天說了什麼，導致對手察覺，害得我們與冠軍失之交臂，你們要負責啊？」
看向那名憤恨不平的記者，葉修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堵上了他的嘴。他伸手制止了其他人的發言，將手放下時，葉修的眼神肅穆，而嘴角則微微上揚，露出了既自信又堅定的笑容。
「其他的，不用多說了，我們會是冠軍。」
被如此強大的氣場震懾，場面如冰一般地凝結，好幾個記者只能呆愣在原地。他們不是和榮耀聯盟交好的記者，而是和那種不入流的八卦報社簽約的自由記者。衝著榮耀現在如此火紅，他們無視了聯盟官方發布國家隊閉關的消息，從幾天前就開始蹲點，只要能夠搶先挖出一絲半點的獨家消息，最足夠讓他們得到一筆豐厚的獎金了。
在金錢的誘惑下，記者們不約而同地鼓譟了起來，要葉修給個交待，否則絕不放他離開。場面足見火爆了起來，有幾個素質不高的記者，甚至開始拉扯葉修的手臂，試圖要恐嚇他。
「都給我住手！」隨著後方傳來一聲怒喝聲，訓練有素的警衛們一擁而上，阻止了試圖衝入大樓內的記者們。
葉修只覺得身體一倒，有人推開了站在他身後堵路、不讓其後退的一名記者，用力地把葉修扯進了他的懷中。
眼前一晃，只見王杰希與喻文州已經擋在自己面前，剛剛那句「住手」應該是王杰希發出來的，倒真沒想到還能看見王杰希如此情緒外漏的一面。
葉希恍然地想著，無意識地抬頭看去，推開記者的那人動作如此強勢，他原以為抱住自己的人會是韓文清，但葉修定睛一看，簡直驚呆了，「……小周？」
「嗯。」周澤楷牢牢把人圈在懷裡，悶悶地應了一聲，下巴抬得老高，也不看葉修一眼。
「小周，你怎麼了？」察覺到對方情緒不對，葉修想要追問，卻被另一隻手扯了過去，輕易地離開了周澤楷的箝制。
應該說，是周澤楷主動放開的，他、喻文州和王杰希，三人聯手組成了一面堅固的大牆，加上那些人高馬大的警衛，硬是不讓記者們再有往前一步的機會。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集訓期間是嚴禁記者採訪的，你們已經嚴重地打擾了我們的訓練！」而一座牆再如何高大又不可跨越，也無法攔住黃少天如流水一般的垃圾話，「還是說，你們其實是被收買的間諜，靠近這裡是想要藉機混進來，竊取情報的？哦當然我相信義斬戰隊的保安絕對沒問題，畢竟人家可是花了大錢嘛——所以現在改成想要影響領隊跟隊員們的情緒，導致比賽的時候狀況不佳，輸掉比賽嗎？卑鄙，真是卑鄙，速速從實招來，是誰派你們來的？」
說得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一樣。
安靜地待在黃少天背後的葉修想著，沒想到這才幾秒鐘的時候，黃少天已經輕易將瞄準自己的鏡頭，全部都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雖然比自己矮，但這個時候，葉修突然覺得黃少天的背影特別高大。
「別、別胡說啊！黃少，大家都很關心國家隊的訓練狀況，我們只是代表大家發問而已……」
「即使如此，剛剛的場面，也未免太過失控了。」王杰希淡淡地接過話頭，兩隻大小眼微瞇，隊長氣場全開，「你剛剛推了我們領隊一下對吧？還有你跟你也是。」
「這個，人太多了，我們也是一時心急……」
「這個不是傷害一個人的理由，更何況，他是我們重要的領隊。」
「沒錯。」一向寡言的周澤楷竟然主動出聲了，向來在場下都是無比乖巧好說話的他，竟然罕見地露出了動怒的情緒，「這不應該。」
記者們舉著相機跟攝影機的手都在顫抖，這麼難得的畫面，獨家啊！該拍下來啊！結果人家要是一問「周澤楷動怒的原因是什麼？」，那他們這些人，還不給這位槍王的支持者在網路上噴死！
站在兩人中間喻文州笑了笑，往前站了一步，不著痕跡地擋住了背後黃少天與葉修的最後一片衣角。
「不過，各位遠道而來，大家的關心，我們都聽到了。」他轉頭和旁邊姍姍來遲的公關主任輕聲確認，然後又回頭對記者們露出溫和的微笑，「請各位移駕到採訪室，我們臨時開一個集訓的記者會，回答大家幾個問題吧。」
疏勝於堵，深知其道理的喻文州，在王杰希與周澤楷的陪伴下，以國家隊隊長的身份代表發言。
他的回答周到有禮，笑容如沐春風，唬得那些記者們一愣一愣的，等到他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他們開了將近一個小時記者會，根本沒問到半點有料的新資訊，不只如此，他們還誇下豪語，以自己的職業生涯為賭注，在喻文州的面前表示，從此之後，不會再主動騷擾國家隊的成員，還給他們一個自由發揮與喘息的空間。
「這場記者會，是網路上直播的吧？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真有些同情他們了。」
「你怎麼不同情一下要額外花心思與時間對他們下套的隊長？還有負責鎮場的王杰希跟周澤楷啊？」
正站在超市裡挑選零嘴的葉修，心虛地轉移了視線。
站在他身後負責提籃的黃少天還在繼續嘮叨，難得可以把葉修說得毫無還嘴之力，這樣好的機會怎麼可以放過，「你也真是厲害，才沒幾秒而已，記者們的仇恨值也可以拉得這麼穩，都還動起手了。」
「哥這是天賦，不要太忌妒。」
如此嘲諷的口吻跟笑容，讓黃少天氣得一把抓起頭上的鴨舌帽，用力丟到地上，後來又緊張地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人注意，又趕快撿起來戴上，壓低帽沿，擋住自己的臉。
他往前一步，壓低聲音，在葉修耳邊警告，「剛剛結束前不是有人上來報告，說底下聚集了一堆不明人士，要我們小心一點嗎？」
「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了。」
今天一天要考慮的公事跟私事實在太多了，這點小事葉修哪裡會放在心上。
黃少天說話時的氣息噴到了葉修的耳側，讓葉修忍不住輕顫，直到昨晚之後，他才知道那邊算得上是自己的敏感處。
葉修若無其事地往旁邊移動，零嘴區走到底了，他乾脆轉向另外一區掃貨，至於到底買了些什麼，葉修根本沒有注意到。
黃少天呆呆地看著籃子裡面的東西，又抬頭看了看毫無所覺的葉修，他飛快地移動位置，把要買的零食放到最上層蓋住，再賊兮兮地打量四周，發現沒人發現他的作為後，這才鬆了一口氣。
「好險老韓沒跟著下來，不然剛剛那場面，他肯定拎起拳頭就揍上了。」說著說著，葉修差點被自己的想像鬥笑了，「就老韓那火爆脾氣跟長相，說不定也不用文州現在這麼辛苦地和那些人周旋了。」
「這個時候還談別人做什麼？」黃少天嘀咕道。
葉修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什麼，只看到面前有張氣嘟嘟的臉，「怎麼？還跟哥氣上了？好吧，下次無論我要買煙還是幫沐橙買糖果，都走後門總行了吧？」看著黃少天露出如此孩子氣的表情，讓葉修好笑地伸手掐了掐他的臉。
「哎唷！這麼帥的臉都給你掐壞了，你這是在忌妒我的美貌啊！」黃少天嘴上不停地嚷嚷，卻一點都沒有掙脫逃跑的意思，反而微微瞇起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樣，「也不說你不能走正門啊……堂堂國家領隊，要像個老鼠似地偷偷摸摸，那也太掉價了吧？你無所謂，但可不能因此拉低國家隊的格調啊！」說到最後，黃少天都快要被自己說服了。
「那你說我該怎麼做？」
「你可以找我啊！」
「呵呵。」終於捏過癮的葉修放開了手，這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些捏過頭了，黃少天的右頰浮出了一片紅暈，葉修下意識地用整隻手掌包住了他的臉，再用大拇指摩挲。
黃少天一愣，接著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下只從原地竄了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到了另外一側，躲在轉角處只露出半邊的臉。
「嘿嘿……」
葉修走了過去，就聽見黃少天發出奇怪的笑聲，「你在傻笑什麼？」
「我都聽到了，剛剛在大門口的時候，你竟然在誇我！你覺得我是一位特偉大的選手對吧？」
葉修想了半天，才想到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話說回來，明明誇獎對象還有一個王杰希，卻被黃少天直接忽略了。
「我只是在說理所當然的職業素養而已，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那你現在可以打包回家洗洗睡了，劍聖這頭銜，就讓給別人吧。」
「說這什麼話，本劍聖還可以再戰一百年呢！」還好這話是從葉修說的，要是換成別人，黃少天肯定會拉著對方去競技場，讓他知道有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葉修靜靜地看著黃少天，在把人看得有些手足無措時，他突然轉過身，往結帳台的方向走去。
「該回去了。」
「哦……喂！等等我啊！」黃少天拎著滿滿一籃的東西，追著葉修身後跑。
等到他走到葉修身側時，就聽見旁邊的葉修傳來一句，「我看小盧最近很有前途啊，就是還欠了些火侯。」他的聲音顯得很冷靜，但卻有一絲無法掩飾的遺憾。
「噢，那小子啊，再給他幾年，就能接我的班啦！你知道嗎？之前我跟他對戰，小盧竟然……」上一秒才說不會把自己的頭銜讓出，下一秒，黃少天倒是開心地與葉修分享起後輩的成長，「……別擔心，老葉，榮耀這麼有趣，我可不打算這麼快就結束。」
原本用「嗯，喔。」隨意敷衍的葉修停下腳步，一回頭，就看見黃少天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一簇藍色的小小火焰，在他的眼中猛烈燃燒。
彷彿永不熄滅。
「韓文清今年也退休了，隊長再猜，還有人之後也要走……你們這些人給我等著啊，不要以為之後可以在遊戲裡面為所欲為！」
「就算多了你一個，也沒差啊？文州來還差不多。」葉修突然停下笑聲，正經地盯著黃少天的臉，「少天。」
「什、什麼啊？」被這樣看著，黃少天慌了手腳，連話都說不清了。
他大氣也不敢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葉修眼神專注，身體越靠越近……噗通！噗通！黃少天知道自己很沒用地臉紅了，雙手也不知道該怎麼擺，最後心一橫，敞開雙手，作出一個擁抱的姿勢。
「原來賣煙的位置在那裡，害我找好久。」沒想到，葉修根本沒發現他的動作，逕自穿過他身邊，還揮手示意黃少天先去結帳。
「啊……」黃少天只能朝著葉修的背影伸出一隻手，落寞地站在原地。
幾秒後，他猛地回神，將放在腳邊的籃子拾起，以最快的速度衝去結帳，剛剛是他一時糊塗了，最重要的，可不能讓葉修察覺自己到底買了些什麼。
他努力低頭，可不能讓結帳店員把自己給認出來了，要是爆出國家隊隊員在集訓期間買保險套跟潤滑液，可不知道會被抹黑成什麼樣。
既然買了，他就會確保肯定有用上的時候，正如他在榮耀裡，廣為人知的風格那般。
妖刀，劍聖，最強的機會主義者。
要把握住對方那瞬間的空隙，順著那小小的裂縫，己身化為利刃，將之撕裂成無可挽救的大洞，這樣的風格，需要很多種能力。
毒辣的眼光，還有極高的手速。
經過多年的淬鍊後，前者毒辣無比，像極一根根淬著毒的棉針；後者，卻是無論再怎麼努力，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巔峰期一步步下降。
在第十一賽季，黃少天的垃圾話明顯減少了，根據統計，他的有效攻擊依舊出色，甚至更勝以往。
有評論認為這是劍聖終於想要認真、專注於比賽的最好證明，更多的對手則是鬆了一口氣：黃少天垃圾話攻擊實在太討厭了，沒了最好。
所以，只有少部份的人，察覺到了這件事。
例如關注著每一場比賽，關注著每位選手的葉修。
沒有多餘的時間多打垃圾話，是因為黃少天的手速下降了。
……還能夠打多久呢？葉修不想再想。
關於這一點，恐怕，連本人都無法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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