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剪 - 二、這種事情不能打110或119求救(1)

賈文敬從小就有陰陽眼，能與各路鬼、妖、魔、神溝通，身懷與生俱來的強大靈力，被當時頗具盛名的天乾道士挑中，成為他的弟子。他記得自己第一次遇到張青青時，正是在人聲鼎沸的洛陽，那年他十歲、青青七歲，原本與天乾師父前到洛陽收拾在當地作亂的妖怪，卻與張青青結下不解之緣。

青青穿著一身窮苦人家的破爛衣服，天天在他們住的客棧外，巴望棧前擺攤的糖葫蘆販子，她的家中貧潦窮困，一家三餐不濟，遑論買不買得起糖葫蘆。賈文敬打從心底憐憫她，趁著天乾師父出門收妖時，偷了師父錢囊幾個銅板，替自己與青青各買了一支糖葫蘆。

高興地拿著糖葫蘆，青青什麼話也沒說，悄悄在他掌心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陪他一同逛洛陽大街。她是他最好的洛陽嚮導，但是她從不開口說話，讓他以為她是啞巴。此後，青青便時常刻意來到客棧外，站著看葫蘆攤，心裡想的卻是賈文敬，而他則老是認為她是想吃糖葫蘆，總是乘機偷師父的錢買糖葫蘆給她吃，終於有一日被天乾道士逮著了。

「你怎麼可以跟那妖女在一起？敬兒啊！你未來可是一名傑出的道士，千萬別被那妖女蠱惑你的心。」

「師父，青青她不是妖女，不許你那樣說她！」他生氣的將青青藏到身後，大聲替她辯護，她害怕地瑟縮成一團，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袖。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妖女？她渾身上下都是妖氣！她靠近你，就是為了引你上勾，吸乾你的靈力，為師不在意你偷那幾個錢，可是這件事情人命關天哪！」天乾道士因徒兒的反抗，氣得吹鬍子瞪眼，光用鼻子都能嗅得出那女孩兒身上濃濃的腐敗之氣，肯定是隻妖怪！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我可以證明給你看她不是妖！」若是妖怪他早就敏銳的察覺了，為何師父就是不能諒解呢？他知道青青身上有腐敗之氣，但他堅信那絕對不是她的，他甚至敢用性命來擔保。

「不許再說了！你跟我回客棧，今晚不准你吃飯！」

簡直是造反了！天乾道士舉起腰間除妖的桃木劍，重重打向叛逆的徒兒，被喚作妖女的青青，看見他大發雷霆的模樣，嚇得拔腿就逃。他揪住弟子的耳朵回到客棧房間，關上門，立即痛斥賈文敬兩、三個時辰，並罰他不能吃晚餐，身為弟子他選擇保持沉默，內心怒氣卻波濤洶湧。

隔日晨起，賈文敬趁天乾道士仍在熟睡，拿起自己的桃木劍與法器悄悄溜出客棧，依循空氣中張青青身上那股稀薄的妖氣，徒步走二十里路，來到郊外一處破廟。他一定會揪出那股腐敗之氣的元兇，親自把牠封入收妖壺裡，然後讓師父開口向青青道歉。

破廟外頭雜草叢生、渺無人跡，站在距離破廟幾公尺外的地方，妖氣已濃重的幾乎令他嗆昏。他拿出兩張淨氣符捲起塞入鼻孔，鼓起勇氣闖進廟裡，一幕令他作噁的可怕景象，立刻映入眼簾。

在佈滿灰塵的神桌下方，一名全身腐爛長滿蛆蟲的女屍，雙手緊抱著青青，不斷吸食她身上的靈氣。青青雙眼迷濛地對那具女屍說話，而女屍則低聲唱著奇異的歌謠，一人一妖似乎都沒察覺到他的存在。地上還放著糖葫蘆上的長竹籤，剛好是他請她吃糖葫蘆的次數，一根都沒少。

遠方青山上 有牧童歌唱

為小羊揚聲 替小鳥哼曲

直至夕陽西下 引來飢餓的狼

「妖孽！賈道士在此，還不快快放開小青！」看著長竹籤，賈文敬心裡隱隱作痛，他將桃木劍頂在女屍的項頸上，厲聲威脅，但他也不過是個小孩子，哪能有大人說話的氣勢？女屍沙啞地笑了幾聲，又接著繼續唱。

羊兒吃綠草 狼兒便吃羊

吃了羊兒嫌不夠 嗷嗥食人肉

女屍輕柔地放下懷中的女孩，轉頭朝賈文敬陰惻惻地怪笑，一把抓住他手中的桃木劍，張口一個噴氣，強悍的風勢立刻吹塌整座寺廟，同時將賈文敬吹飛十尺外，青青放在神桌下方安然無恙，但她神智不清、兩眼無神，彷彿連魂魄都被女屍吸走了。

「小弟弟，你是我女兒的朋友嗎？你看起來真是美味可口啊。」

紫黑色的舌頭舔繞唇際一圈，女屍飢渴地望著他，此刻他終於明白，為何女屍放下青青的動作會如此溫柔？原來她是青青的母親，而她的女兒則負責定時用靈氣供養她存活，但就算是烤全雞，每天只吃一片雞肉，總有一天還是會被吃到剩骨頭。

「妳、妳怎麼能夠吃自己的女兒？難道妳不愛她嗎？」他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但他無法停止自己內心的恐懼，女屍正一步步地接近他，而他的腳宛如在地上生了根，動彈不得。

「我也是逼不得已，誰教洛陽城裡來了個法力高強的天乾道士，害我不能進城裡覓食，不過這下可好了，吃了你這頭『大肥羊』，我就可以很長一段時間不必再吃『人肉』了！」

語畢，女屍齜牙咧嘴地撲向他，驚人的力氣使她在奔跑時，能在地上留下刻深的足印。賈文敬被女屍奪去桃木劍，現在真的手無寸鐵，只能驚恐地尖叫逃跑，雖然他是天乾道士的徒弟，看過不少次師父除妖，但他自己卻從來沒有實際除妖經驗。

女屍馬上就追到他，她用力推了他一掌，當場讓他跌個狗吃屎，趴倒在草叢中。無意間，他的手摸到一根長樹枝，心想反正橫豎都得死，倒不如死馬當活馬醫，於是心一橫握牢樹枝，並在裡頭注入自己的靈氣，趁著女屍準備咬向他的脖子，抓準時機從腰隙往裡用力一插，女屍立刻悽慘嚎叫，遭樹枝插中的肚腹立刻冒出滾燙的白煙。

「啊──天地不仁！亡我丈夫、亡我爹娘，讓我窮困病死……現在還派了個小娃兒來殺我！女兒、我的女兒！你殺了我誰來照顧她？」

「並非天地不仁，而是妳罪有應得！死了不趕緊去投胎，還留在陽間化成妖孽害人，瞧妳殺了多少人，依我看來妳是死有餘辜！」

另一把桃木劍精準穿破女屍的頭顱，蛆蟲隨著腦漿飛濺，賈文敬聽見熟悉的聲音，驚喜地轉過頭，果然看見他威風凜凜的師父。天乾道士再次加重力道，女妖尖叫聲更為淒厲，他橫著眉，聲音充滿浩蕩正氣：「看在妳還顧及一屢親情，妳今日雖難逃一死，但我會替妳扶養那女孩長大，也算是給我自己積點陰德了。」

不待她回答，天乾道士二話不說拔出桃木劍，俐落地砍下女屍腦袋，並將桃木劍刺入她的心臟，這回女屍還來不及鬼嚎，就已經被靈力焚燒、化作白煙消失。她是個妖怪但也是母親，至少她曾經是，賈文敬目睹這驚心動魄的畫面，兩行滾燙的淚水莫名落下，撲上前抱住天乾道士嚎啕大哭，天乾道士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一大跳，自他收賈文敬當徒弟開始，就沒見過他為了任何事情流淚，這還是頭一遭。

賈文敬雖沒有母親，但他有個愛他的師父，這樣他就足以遠勝過任何人，雖然天乾師父嘴巴壞了點，但心腸卻好過所有人。知道弟子負氣偷溜，師父心慌地離開客棧趕緊搜尋唯一的徒兒，或許是曉得自己錯怪他，才一口答應女屍扶養青青。

事後，天乾道士履行他的承諾，收養張青青為義女，當中最高興的人便是賈文敬，現在他有個小師妹作伴，他們可以天天膩在一起，說話、嬉戲與學習都不再是孤獨一人。

這對師徒原本擔心青青甦醒後會對他們殺害母親一事心懷怨恨，不過事情卻比他們想像中的好辦多了，因為她忘了媽媽。經過休養，張青青終於能夠開口說話，雖然完全忘記自己母親的事情，不過她還記得賈文敬，那名會傻笑著送她糖葫蘆的男孩。

他們相識、相知、相愛，並讓天乾道士安享晚年，付出所有積蓄厚葬他。後來在外雲遊五年，兩人四處流浪收妖存下一筆錢，最後回到他們最初相遇的洛陽城定居，掛上大紅燈籠，慎重迎娶與他一同長大的張青青為妻。那天青青穿著新嫁娘衣，美的令他難以忘懷。掀蓋頭時，她羞澀的紅著臉喚他第一聲「相公」，宛若一朵嬌美的花，只為他而綻放。

兩人成親後，雖沒有生下一兒半女，但他們的生活安穩而幸福，憑著替洛陽城的居民們解決妖異之事維生，稱不上富貴，但還過得去。見到需要協助的人們，也不留餘力的去幫忙。眾人都知道洛陽城有一對道士夫婦以善良出名，青青深愛著他，每天都會去土地公廟，請求土地公保佑自己丈夫。對她來說，賈文敬的一切比她的性命更加重要，她是為他而活。

有一年冬天特別嚴寒，張青青擔憂心愛的丈夫身子不夠暖，總在夜裡偷偷將自己的被褥蓋到賈文敬身上，因而染上風寒一病不起。心急如焚的賈文敬請遍城內所有大夫，都無法使她的病情好轉，好不容易挨過冬天，病況卻在春天來臨時惡化，連續十日高燒不退，她在夢囈中、臨終前，口口聲聲喊的都是愛人的名字。

他的心完全地被撕碎，埋葬於生意蓬勃的春泥裡。當他知道她即將死亡，特地慎重地替自己理容，出門到藥房買了一小瓶毒藥，藏在袖子裡。回家後，他一如既往，替心愛的娘子梳上美麗的髮髻，讓青青平靜的躺在自己懷中，臉上揚起幸福的笑容。

「文敬，答應我……我們下一世、下下一世……直到永遠都要當夫妻，好嗎？」她面容有著病態的蒼白，眼神卻煥發神采，宛如天底下最珍稀的寶石。

「青青，我答應妳，我們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當一對恩愛的夫妻。」賈文敬難過的抿著唇，強忍心中的痛楚，不敢在她面前落下一滴淚。

聽到他的承諾，青青心滿意足點頭，在他唇上烙下充滿感激、愛戀與不捨的吻，而後撒手人寰。這是他人生最後一次大哭，他緊緊擁著自己深愛的娘子，眼神狂亂地呼喊她的名字，卻喚不回已逝的愛妻。而她的魂魄也立刻化作光點，離開身體遁入地底，正式離開陽間。

人人都以為這是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但事情卻比他想像的更加坎坷、悲苦。

將她下葬後，他把自己關入棺材，喝下毒藥結束他已無意義的人生。當他曉得孟婆湯會抹殺今生所有回憶時，他拚上性命逃離地府，躲在生前住家附近的土地公廟。廟內好心的土地公成了他心理諮詢的對象，不僅提供他修練場所與吃住，甚至替他想辦法，讓他能履行夫妻間的約定。

青青投胎變成劊子手，奪走無數條人命，為此轉生五世畜生、兩世悽慘冤死，第九世投到英國當名媛淑女，嫁給一名醫生，終生幸福。但是當賈文敬看到她嫁給別的男人，為另一名陌生男子而笑，他心裡恨不得她第九世繼續當畜生，氣到差點毀約，所幸土地公即時對他做心理輔導，才沒讓他釀下大錯。

回憶的盡頭，停在他看見張青青第十次的轉世。杜英才的母親懷了一男一女，一對完美地龍鳳胎，正躺著進行超音波檢查，鬼差看著轉生門上那兩個胎兒的畫面，緊張地搓著手掌深呼吸，甚至做起暖身操。做足心理準備後，鬼差幻想自己是個傑出的足球員，對準目標、將魂魄踢向球門，怎知位置偏了一點，不小心把預訂生為女孩的魂魄踢到男胎裡，遭到其他鬼差一陣恥笑。

或許這是命運，但不管是男是女，賈文敬都決定偷取陰陽剪與愛人相會，杜英才便是張青青第十世，雖然達成目的過程中有點小插曲，但最終他的娘子還是看見他了，起碼當前目的達成，剩下的事情可以日後再解決，他只知道他愛她，為此就算捨去自己靈魂他也願意。

我們之間的約定，妳還想得起來嗎？

人鬼殊途那又如何？他已經等她千年，這一次絕不再輕易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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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這種事情不能打110或119求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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