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夜
夕陽完全隱沒在山的輪廓線後面,光線黯淡下去,任駱駝信步載著自己往前走的亞麻西塔這才確定,城堡的窗洞裡有燈火。
他想起被潑上燈油後熊熊燃燒的掛毯、窗紗和刺繡遮幕,不能確定其中有多少細節是自己虛構出來的,如織毯工用染色的紗線織出一幅幅驚心動魄的畫面。
然而那幫占據了薩克爾曼宮的盜賊甚至沒有在內城門口安排衛兵,伊庫塔跳下駱駝,略為張望一下,便推開厚重的宮門,門不但沒鎖,內側還插著明亮的火把,火焰隨門外的風不安地閃動。
亞麻西塔看看那兩支才剛點燃不久的火把,又看看伊庫塔。青年駱駝商那漂亮鼻子的陰影籠罩著雙眼,難以確定在眼睛深處蘊藏著什麼表情。好勝的刺客不願露出怯意,搶先走在他的前面。
他熟知這座花園裡曲折的路徑,雖然玫瑰花圃無人整理,早已長成一大片高大的荊棘叢,但荊棘中竟然還點綴著寥寥幾叢盛開的花朵。
「可惜現在不是清晨。」走在他後面的人說,聲音大得讓亞麻西塔吃了一驚,連忙作勢讓他壓低音量。
伊庫塔從善如流,改用氣聲說:「我也想聞聞看薩克爾曼宮破曉初開的第一朵玫瑰。」
這人平常並不是這樣不看場合說話的壞孩子,被引述了情話的刺客紅著臉,「別說無關緊要的話。」
伊庫塔想,這話十分要緊,但沒有當真出言反駁。刺客領著他躡步穿過荒蕪的花圃、繞過殘破的雕像和乾涸的泉池。背對著花圃,風裡仍可依稀聞到清晰的花香氣息。
亞麻西塔在大理石廳的門階前停下,幽微的燭光從門縫裡漏出來,然而四周仍然安靜得奇怪。他把手按在咬著門環的金色獅首上,動作卻凝固住了。伊庫塔沒有說話,只是把右手覆在刺客的左手上,透過他冰涼的手,推開那扇門。
亞麻西塔以為踏在一灘血跡上,正想縮回腳,然後發現那是灑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玫瑰花瓣。
瞬間他明白過來了──當然卡瑞拿盜賊不會為他鋪設花毯。
他忍住沒有轉頭去看伊庫塔,因為不想讓他看見自己臉上的表情。沿著深紅色的花瓣指引,他走到大廳的盡頭,那裡有張擺著烤肉與豐盛菜餚的長桌,還有兩張看起來很舒服的扶手椅,椅子上面裝飾著與玫瑰同色的絲絨。
「很抱歉,我把金印給了……」伊庫塔帶點歉疚地說,但刺客沒有讓他把話說完。亞麻西塔的擁抱力道簡直可以殺人,但吻又那麼地溫柔,吻中帶著淚水清爽的鹹味。
「我並沒有哭。」放開他的時候,刺客說。「剛才有風捲起花園裡的塵沙。」
伊庫塔想,他分明是哭了,但只是點頭,「我也覺得眼睛裡有沙子呢。」
亞麻西塔正迅速抹掉臉上的淚痕,聽了他說話,又笑起來。笑完了,看著他。「小鴿子,我以前一直覺得和你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真奇怪。現在又覺得什麼話都不必再說了。」
伊庫塔做出鬆了一口氣的樣子。「我以為你會有很多問題。至少,問我金印在哪裡?」
「你的秘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
「我對你哪有秘密可言?」伊庫塔眨著駱駝一樣的眼睛,端起盛有葡萄酒的杯子。「敬我的秘密,我的女奴,價值一座玫瑰色的城堡。」
吃飽喝足,他們躺在月光照耀的門廊上。「你把金印給了……卡瑞拿人?」亞麻西塔終究忍不住問。
伊庫塔用手指捲繞他的黑髮,「我讓草原部族的人都知道,金印在卡瑞拿人的手上,然後扮成笨蛋盜賊的樣子,偷偷把金印賣給其中最弱的那個儲君。」
「其他的人卻還以為金印在卡瑞拿盜賊的手上……」
「他們已經陷入東方草原的爭戰,無暇顧及地中海岸的土地。得到金印的那支部族與卡瑞拿盜賊締結了休戰的約定,代價是一座荒廢的城堡。我想他們都認為這筆交易對自己很划算。」
然而依賴掠奪的盜賊們終將被擁立繼任大汗後團結起來的草原部族殲滅。
亞麻西塔凝視著夜空裡銀白色的月牙,「而我失去了冒險的理由,這交易對你來說,夠划算嗎?」還有,目標……想到這裡,他對朦朧的未來感到不可捉摸。
「我這下吃虧透頂了。」伊庫塔忽然坐起來,正色說。
對「吃虧」十分敏感的刺客跟著坐起,瞪大眼睛。「欸?」
「經過詳細的計算,你必須以女奴的身分服侍我850年才能相抵。」
「……從今天算起嗎?」「女奴」一個翻身,像刺客一樣扣住他。「相信我,主人,我會盡全力讓你如願以償。」
主人撫摸他貼身佩帶的那柄大馬士革匕首。「明天開始,每天為我摘下破曉初開的第一朵玫瑰……」
「是,主人。」說完,他用剝開玫瑰花苞的手勢,拆開他的衣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