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夜
夾在美麗的矮灌木間的路上,擠滿了和他們逆向而行的難民,朝亞泰然的方向去,和平的港城像綠洲一樣吸引著渴求平靜的行旅。伊庫塔忽然躍下駱駝,亞麻西塔便讓自己的駱駝也停下來,回過頭看他。
他彎著腰,向一個只穿著一隻鞋子的小姑娘說話,她的臉上很髒,衣裙也殘破了,但能看出內裡的質料很好。過了一會兒,伊庫塔把她帶向旁邊的騾車,給那駕騾子的老人兩枚金幣,騾車裡的婦人把女孩抱上車去。
亞麻西塔朝他點頭,「你真是我見過最好的人。」
「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被讚美的人站在一旁低聲回話,「剛剛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可憐的人……只不過,她讓我想起了你。」
刺客往南望那輛逐漸遠去的騾車。「我?」他想,自己被伊庫塔買下來的時候可比那孩子大多了。因為是最初甜蜜的回憶,亞麻西塔的臉上露出微笑來。
「你遇見姜尼桑的地方,離這裡應該不遠。」說著,伊庫塔爬上伏低的駱駝背。「那個時候,你不是也被打扮成一個小姑娘的樣子嗎?」
亞麻西塔伸手飛快摸了一下鼻翼,當這位刺客害羞的時候,才會這麼做。「你還記得啊?我因此非常討厭那種化裝。」他低頭看自己的左手掌心,掌心裡彷彿還殘留著細物堅硬的觸感,他逃離宮殿時一路緊握著的單邊紅寶石耳環,但他從未告訴伊庫塔關於那隻耳環的事,他忍不住問:「是誰告訴你的呢?塔齊嗎?」當初還是少年的塔齊接納了他,並且沒有索要那枚紅寶石。
「是姜尼桑告訴我的。」伊庫塔坦白說。但他沒有說的是,他希望自己能截停那個穿著紗羅裙子的小男孩,不要讓他加入鷲巢。真主在上,他甚至不應該這麼想,如果亞麻西塔不是遇見了姜尼桑和他的刺客們,也許無法逃過卡瑞拿盜賊的殘殺……
他忽然伸出手臂,讓指尖觸碰刺客的臉頰。
「其實,我有一件禮物要給你。」
刺客狐疑地看他,「希望不是什麼舞孃的衣裳。」他猜測,也許阿布杜的同行確實找到了那枚紅寶石,不禁握緊了左手。
伊庫塔笑了出來,同時讓駱駝加快腳步。「我魂牽夢縈的舞孃已經出現過了,但是……你不是想知道大汗的金印在哪裡嗎?」
聽見金印的下落,亞麻西塔果然立刻趕著駱駝跟上來。「你不要金印了?」
騎在當先那匹駱駝上的人沒有說話,好像沒聽見他的問句一樣,只是讓駱駝繼續小跑著往前走。
路上,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人逐漸稀少,陽光也慢慢沒入西側的林梢。
「不。」在兩座丘陵間,往上坡的途中,亞麻西塔警醒地停下坐騎。「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
但駱駝商的行進速度絲毫沒有減緩。「你不想要金印了?」晚風帶起他的衣角,亞麻西塔總覺得對方的聲音裡有一絲故作輕鬆。他只能跟上去。
乾淨的坡道上依然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他們的駱駝的蹄聲響在碎石路上。
夕陽的餘光中,那座玫瑰色的城堡在山道的盡頭浮現,如同一座海市蜃樓。玫瑰城堡薩克爾曼宮,經過血腥屠戮的洗禮,依然屹立在山丘上,像一件精巧的象牙雕飾。
伊庫塔很快發現他沒有跟上來,讓駱駝折回去。
刺客凝望著那座城堡,甚至沒有分神看他。「你把金印藏在卡瑞拿人那裡了?」自從發現他不是一個靜默的女奴後,伊庫塔再沒聽過他這麼低微的說話了。「……我不想去。」
他不是害怕卡瑞拿盜賊的大本營,而是被包裹在玫瑰圍籬中的回憶。
伊庫塔望著他說:「我希望能隻身出入魔鬼峽的你,可以陪我潛入那座城堡。」
亞麻西塔想起他那天把自己引到港邊時,那一身卡瑞拿盜賊一樣的裝束。心底忽然湧現石油般漆黑黏稠的迷惘:他的愛人,到底秘密地做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