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橫峰吸了口長氣,勉強壓住心底的顫抖,回禮道:「兩位乘著風雨來訪,不知有何指教?」盧荻先是側首瞧了身後諸人一眼,才開口問:「鏢車上有人?」元達面色一沉,策馬來到雷橫峰身旁,昂然道:「就算有又關兩位什麼事?」盧荻作揖道:「當然有關,請他們下車,給我倆瞧瞧。」雷橫峰道:「車上都是傷者,請他們下車恐有不便,不如你們自個過來看吧。」他本來只是說說,哪知對方兩人竟真的走上前來,忙把馬一扯,攔道:「兩位且慢!」
盧荻抬眼望向他:「咱們找一個人,其他人只要乖乖站著不礙事,自不會為難各位。」說著,繞過馬匹逕往鏢車走去,身法之快連雷橫峰這等高手也攔阻不及,幸好在側的元達眼明手快,借馬身一躍,阻住了兩人去路。
元達哈哈大笑道:「兩位找人是吧?你們只要說的出名字,我們立即雙手奉上便是,怎敢勞煩兩位。」口中說著,藏在背後的手猛打勢子。羅方會意,忙向一旁的鏢丁吩咐了幾句。
兩人好似沒注意到對方有所動作,依然客氣地道:「實不相瞞,咱們也只和那人有過一面之緣,並不知曉他的大名。」元達仰天打個哈哈,道:「既是如此,我請人把他們一一帶下車來給你們瞧瞧吧!」他話音一落,突然撲倒,說時遲那時快,數枚銀針射向兩人面門,發鏢之人正是青一色。同一時間,左右兩側喊聲震天,數十名鏢丁由兩旁圍剿上來;雷橫峰單掌一立,飛身向二人身後攻到。
盧荻搶上一步,雙袖連舞震落暗器,口中說道:「不就要個人嘛,這便動武?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聽青天的直接拿人。」凌楓撤出兵刃短錐槍,冷然道:「事已至此,別無他法,硬闖!」他話一說完,槍頭連挑,衝上來的兩名鏢丁傾刻斃命。
雷橫峰看出厲害,大喝一聲,右掌斜引,左掌一托,化開凌楓刺來的一槍,立即「春雷乍響」雙掌拍去,豈料對方以硬碰硬,單掌打來,借勢一個「凌波三疊」後躍而出,直朝青一色的方向飛將過去;他右手大袖拂落青一色打來的暗器,跟著就是一槍。青一色連忙跳開,誰知對方緊跟過來,或刺或挑,出手快如閃電,竟不容自己稍作喘息,偏偏對方輕功造詣不下於己,要想甩開那是休想。
那裡盧荻緩出手來,剛要拔劍,猛感足下一軟,忙提氣上飄三尺,看清暗算自己之人是那骯髒士人,忙持劍在手,往下刺去。雷橫峰大掌一揮,化開那凌空下擊的一劍,跟著打出四四十六招雷風掌,其時盧荻穴道被封,只得連連後退,倚著單足向後連點,滑出數尺。
雷橫峰見機不可失,雷風掌愈加緊湊,只盼盡早擒下此人,哪知眼前陡然白光一閃,急忙縮手,低首見雙掌各有一道寸許長的口子,再瞧對方,不知何時手上的劍已換作了一把弧月彎刀,鋒芒森森,在雨中寒氣逼人。
盧荻緩過一口氣,運氣一衝穴道沒有成功,便明白那骯髒士人內力不凡,只怕這穴道一時三刻是解不開的,不由得暗暗叫苦。
元達一擊得手,遊目四顧,見青一色危在旦夕,忙提氣搶上,喝道:「休傷我二弟!」凌楓聞得腦後生風,一記回馬槍迅疾刺出,左手仍攻向青一色。元達側身避過,順手還了一掌,掌初而輕巧,半路卻挾著一股勁風。
凌楓眉間一緊,時值天色向暗,又是雨天,以致兩人全沒見著。只見他上身側過,對方這掌已然打偏。但元達是當世三聖之一,左掌打歪,右掌毫不停留,自右上向左下斜劈下去。凌楓步子一旋,閃過那掌,一個「移形換位」,正好擋住青一色的退路,手上槍頭隨身子一帶,自然已掃中青一色腰間。
元達見二弟受傷,忙搶上一扶,口中直呼:「二弟!二弟!你沒事吧!」凌楓不理兩人,目光一掃,便朝盧荻奔去。
元達扶著青一色緩緩躺下,拳頭一緊,道:「你放心!這槍之仇大哥定會替你討回公道。」言訖,長身而起,見雷橫峰給兩人逼退,忙上前相助。
凌楓見元達奔來,乃當機立斷,一招「翻雲覆雨」,三槍連環,環中帶式,看似三槍實有六槍,迫得雷橫峰後退三步。他忙吐一口氣,雙手一握槍尾一握槍頭,用力一旋,向兩邊撤開,奇的是原本三尺的短槍兩邊又各多了一截,短槍變成了長槍。
聽他急道:「這兩人我來對付,快把穴道解了,那些鏢手自個應付!」他語音一落,手上已出三下快槍,擋下雷橫峰和元達。
盧荻應了一聲,單足使勁後躍,手上刷刷刷連環三刀,砍翻近身的三名鏢丁,待腳尖一觸地,急忙盤膝而坐,運功衝穴,一有鏢丁近身即揮刀嚇阻,但他出手奇快,往往一刀便中。
雷橫峰和元達何嘗不知兩人用意,苦於對方長槍佔了莫大便宜,要想搶將過去,甚是不易,心中著惱:那女的果和白雲閣做一道的,這麼久了還不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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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由灰濛至深黑,瀟瀟風雨如萬箭打向天地花草,如一首淒哀的樂章,悲悲慘慘,慘慘悲悲,恐懼、絕望、煞氣,浪掏盡原野上的英魂般,穿透每個人的心。
鏢車中,白龍和飛星屏氣凝神瞧著三人相鬥,對於自己的軟弱無力又悔又惱,對於身旁的青青又急又氣。
「雨,你快幫幫雷鏢頭他們啊!要是讓對方突破穴道,到時就不妙了!」白龍在元達迭遇險招後,出口央求。
「不行!」卻見她牙一咬,道:「我必須護著你們,敵人不止他們。」白龍猛然回首大呼:「你說敵人不止他們?」青青微微點首,「七殺手很少集體行動,如果我料想不錯,定還有第三人暗中窺伺,何況,那兩名孩童也還沒出手。」飛星聽到這裡,疑惑回頭,「怎麼妳對七殺手如此了解?」
青青瞥了他一眼,卓然站起,答非所問:「來了!」兩人一怔,忙問:「誰?」卻見青青閃身出外,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把長弓,背上滿滿一袋羽箭,眨眼間數枚箭矢連株射向遠處兩條黑影。凝目瞧去,兩條人影矮小瘦長,依俙是孩童的模樣。
那兩條人影一會兒竄高,一會兒伏低,左閃右避,雖躲過無數枚箭矢,卻再也前進不得,頂多挨近三尺,轉眼又給逼了回去。
兩人近身不得,這裡形勢仍然兇險異常,只見盧荻吐了口氣,揮刀而起,衝向白龍等人的鏢車。青青正專心應付那兩名孩童,突見盧荻靠近鏢車,忙一個「燕子三抄水」阻住去路,長弓斜劈再是一撈,跟著三箭齊發,好個盧荻,兩刀擋過鐵弓,見對方三箭射至,忙仰天摔倒躲過,雙腿連環上踢霎時間踢出八九腿。
拳法中原有「連環鴛鴦腿」的招術,但左足踢出後,右足接著飛踢,再要踢第三腿時,終須有一腳先行著地,縱快亦有限度,此時盧荻坐於地下,雙足凌空,彼落此起,出腿如電,竟將青青踢了個手忙腳亂。不得已,她只得飄身後躍避開來勢,但手上並未閒著,張弓再打出三箭,一射對方面門,兩箭分射左右,要叫對方避無可避。
盧荻見無處可閃,只得橫刀封擋,但聞噹的一聲,只覺虎口劇痛,弧月彎刀險些脫手,心中凜然一驚:喝!真看不出這麼一個柔弱女子手上竟有如許大的勁力?不對!這傢伙莫不是……正思忖間見對方又是三箭打來,忙向旁一滾,雙足一點一躍而起,彎刀一橫,再次逼了上去;無奈對方放箭如流水,即使自己騰挪閃避,連搶三次,就是靠近不了。
青青手中箭矢連株,眼光卻盯著愈來愈近的兩名孩童,心中十萬火急,突見羅方站在一旁不住觀望雷橫峰等人的纏鬥,連忙叫道:「喂!那邊的那位,南首有埋伏,快去解決!」羅方正看得冷汗汵汵,心頭噗噗亂跳,陡聞此語,一回首見是青青。他惱她適才並不出手相救,當下只作不理,直教青青求助無門。
兩名孩童一路殺來,俄下已至車轅邊,青青見狀,長弓一旋,嗖嗖兩箭,緊接著蓮步一點,欺近兩人,鐵弓橫掃,和兩人鬥了起來。她滿擬數招間打倒這兩名孩童,這一動上手才暗叫不好──兩人攻守配合得天衣無縫,這般打下去,只怕得花上一個時辰方見分曉。
可是對方豈會等她,盧荻見忽然冒出兩名孩童,本欲上前援手,但看了幾式,便知兩人非一時三刻會敗,於是轉身來到車轅旁,猛然兩劍隔著帘子刺出,若非他反應極快,下半身拿樁,上半身腹部一縮躲過,此時已身首異處。
他微一定神,弧月刀一揮一收,帘幕飄落,露出兩個青年,分分倚在車身上喘息,顯然受傷不輕。盧荻雖沒見過兩人面容,但聽得青天的描述,知道要找的人便是左邊的白龍,忙呼呼兩記快刀打落兩人兵刃,然後伸手扣住白龍脈門,正欲拉出,猛感寒光一閃,急忙縮手,卻是一個青衣女子出劍削來。
盧荻心想:凌楓以一敵二應不會敗,那女的給人纏住,眼下只有先解決這女的。思考時,轉瞬刷刷刷刷四刀,刀勢沉猛然快如鷹鷲,威不可擋,直逼得那少女連連倒退。他快刀凌厲,迅捷無倫,在常人砍出一刀的時刻之中便能砍出四五刀,此刻刀式一發愈加狂風驟雨般,只聞噹啷一聲,對方長劍脫手。
他剛要點倒對方,倏地身後一股掌風襲到,趕緊向前跨出一步,左手上翻扣住那女子脈門,身體打了一個旋子,趁勢反拗過那少女手臂,一推一送,把她撞向偷襲之人。
原來那女子是上官瑛虹,她見白龍命危,顧不得自己武功低微依然上前相救,結果失手被擒,在另一側的羅方驚見而撲身來援,哪知一掌不中卻和上官瑛虹撞個滿懷,連忙推開她,面上一紅:「在下……」上官瑛虹渾不在意,只是催道:「這人刀法厲害,咱們合力對付他,快!」說著,拾起地上長劍,再度攻上。
夜黑風高,大雨磅礡,電閃雷鳴。原野上數人狠命相搏,掌風嘯嘯,鐵槍晃晃,劍影飄飄,彎刀閃閃,不時有兵刃相交噹噹之聲,打得緊湊酣熾。
就在此時,一聲呼嘯劃破濛濛的夜空,聲震八方,迴盪不止。眾人心中一凜,不約而同尋聲望去,見一乘快馬在風雨中電閃而至,馬上騎士一身緇衣勁裝,面罩龍紋面具,雙足穩穩立在馬鞍上頭,神威八方,浩氣非凡。來者非他,正是「晶華飛雪上青天」!
青天眼觀全局,待馬奔到離盧荻等人尚有數丈之處,忽地縱身躍起,半空拔劍,藉著這一躍之勢,疾刺過來。這一下出手之快,勢道之疾,當真猛不可擋。羅方此時和對方拆得難分難解,哪裡能騰出手去接,只能微微側身閃避,但青天毫不留情,劍由斜上向下削去,血光崩現。羅方背後受傷,立即摔出圈子。
羅方一敗,上官瑛虹立感不支,見青天雙足落地,即刷刷刷刷刷刷六劍打來,怎能抵禦得住,只覺手腕吃痛,急忙撤劍後退,不料身子剛剛躍起,足下一緊,竟給對方拉將回來,摔於地面。
青天長劍指住她胸口,冷冷說道:「不是叫你們把礙事的傢伙解決掉嗎?」盧荻見青天一招即制住兩人,心底拜倒轅門,佩服不已,聽他問話,連忙說道:「是,我們本是想不多傷人命,想和和氣氣的討人,然後……」青天鼻中一哼,伸手點倒上官瑛虹,道:「那邊兩個男的和女的交予你解決。」說著,一劍刺向白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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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的一響,青天劍眉一軒,怒道:「不是說交予你了嗎?」回首卻見盧荻已和那使鐵弓的女子拆了數招,不禁暗暗駭異:這女的沒想到這麼厲害!
這麼一分神,忽覺一左一右,兩雙爪子猛撲過來,青天側身讓過,長劍下探,身子伏地一記掃堂腿,孰料兩名孩童一使「雙龍搶珠」攻己雙眸;一使「地雷鉤火」抓向膝蓋內側,配合巧妙。青天招出至中途,急忙左手撐住地面,雙足一旋夾住對方雙爪,往旁一帶,正好趕上,撞著另一人的爪套,這是借力打力的精妙招術。
這招險險避過,青天腦中算計已定,長劍展開,朝青青背後刺去,竟不去理會那兩名孩童。
青青獨自面對七殺手的盧荻,仍能勉強打平,如今青天再來夾擊,她清楚自己決計討不了好,忙飄身從旁退開。她輕功甚好,兩人一刀一劍合擊雖密,也只削破她幾寸肌膚。
青天見她不戀戰,知道合攻徒耗多時,當下心念又改,一掃鏢車,大聲喝道:「你們休想!他是我的!」殺氣暴現,一個「移形換位」搶到車轅,兩下快劍噹噹阻住兩人兩爪,跟著以劍作刀,或砍或劈,站在車樑上居高臨下,佔了地利,登時把兩名孩童逼在一丈開外。
白龍和飛星的兵刃早先已被盧荻打落不知去向,眼下敵人便在面前,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任憑宰割,真是又悔又恨,怎麼自己在緊要關頭這般沒用!
雨勢愈甚,夜色更深,眾人衣衫盡溼,漸有疲意,但互相忌憚,誰也不肯先示弱,只怕給對方瞧出破綻。
青天刀招綿綿不絕,對方手上功夫卻也不壞。一方佔於地利,另一方卻憑著絕妙輕功不斷遊鬥,一時間打個旗鼓相當。忽然嗖嗖兩箭射來,正巧青天擋住兩人,無法騰出手來,無可奈何只得一個翻身落下車來,既避快箭又化敵招。
他狠狠瞪向盧荻,但大敵當前半點分身不得,於是把心中的怒火全發在兩名孩童身上。他使劍如揮刀,招招剛毅沉猛,與劍的靈動輕巧迥然相異,內力激得劍每一式發出叱叱之聲,殺氣更刺得人人顫慄。
盧荻適才一記快刀連環沒有接好,給了青青發箭之機,以致青天遇險,心下好生懊悔,瞥眼見他殺氣大盛,不禁暗自慶幸此刻和他接招的並非自己,同時亦為那兩名小童默哀。
說實在,那兩名孩童固然不識大體,總還是孩子,若教盧荻下手殺害,還真有些不忍。青天卻能捨棄一切情感,竭盡所能至之於死地,絲毫不為所動,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冷血殺手,委實令盧荻敬佩!
東想西想難免微微分神,盧荻也不例外,只見青青「鐵瑣鷹鉤」迅疾施開,鐵弓套上對方刀口往下一撥,棄弓變掌,雙掌夾著高深內勁平推而出。盧荻待要提刀封架,哪知那刀口上附著半百斤重的鐵弓,要提起定然來不及了,情急之間唯有跟著棄刀變掌,運起周身十二成功力,雙掌硬接。
兩股巨大無儔的掌風猛然相撞,天崩地裂地一聲響,雨水四處噴揚,濺上盧荻雙眼,他忙眨眨溼潤的眼眸,瞇眼見對方不知何時已上了鏢車,正要踏步追趕,突感胸口氣血翻湧,一口血吐了出來,待抬首再瞧時,對方早拉過馬韁,駕車遁逃而去。
原來那一下交手,盧荻內功技不如人,被震退三步,對方卻趁機後躍飛上車頭,化開後勁,實是高明。
一旁的青天全把這一幕看在眼裡,他本來想追將上去,但轉念一想:我這麼一走,這兩個小童又會捨命追來,到時候一場混戰又不知得費多少力氣。哼!說起來還是盧荻太蠢,明知對方內功深不可測,居然還跟人家比拚掌勁,搞得自己受傷那是活該,讓人跑了卻大是不該。算了!諒那姑娘能有多大本事,在這偌大的一座原野上能藏到哪去,待解決眼下兩人再追不遲。心中思量,再不手下留情,棄劍拔出背袖中暗藏的袐靈刀,刷刷刷三記快刀砍向兩名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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